少主？

  關玉傻愣愣的看著關鱗。

  在他……不，是在整個關家看來，關鱗已經算是徹底叛出關家——畢竟目前關鱗早就不回應來自關家的詢問了，又在秦府爬到了這麽高的地位，無論如何也沒有繼續聽命於關家的道理。

  而且即便拋去關鱗在秦家的地位不談，就光說這關鱗本身掌握的實力就已經可與關氏本家分庭抗禮了。而關鱗擁有了這樣的實力之後，關氏本家也不認為他依然還是原來的那個忠心耿耿的關鱗。

  在關玉發愣的時候，他的對麵，作為府代表的關鱗也陷入了混亂之中。

  鱗主？

  這種稱呼是大海主的簡稱，一般是對掌握著某片海域絕對話語權之人的稱呼。

  要知道即便是擁有十條八條遠洋海船的大商人或是海盜都無法被這樣稱呼的。

  目前能被稱為海主的大概隻有兩位——既東海海主關鐵也就是關鱗的老東家，以及南海海主蒲壽臣。

  至於其他自稱“海主”的，在這兩位大海主看來都可算是不入流的小毛賊，根本成不了氣候。

  海主級別的大人物在關鱗心中的地位曾經可都是堪比皇帝的——畢竟皇帝管不到海上，但關鐵卻能一言而決其生死！

  不過關鱗之所以習慣性的冒出來“少主”這兩個字倒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肖恒以及整個秦府從來都沒在這方麵觸碰他的敏感神經。

  這樣如同溫水煮青蛙的環境，也讓關鱗至今還沒意識到他早已不是“被借到秦府一段時間”的外人，而是一個手握實權的一方大員。

  雖然偶爾關鱗也會考慮自己一個外人坐在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適，但這就像表白之前的那種曖昧的男女關係……既不願戳破，也不願細想。

  可是現在，當“少主”二字從關鱗口中習慣性的滑出之後，關鱗自己都愣住了。

  是啊，以他和關家現在的關係，真的還能回到過去嗎？

  在此之前他隻是立下了功高震主的功勞關氏本家就對他有所忌憚了，而現在以他的戰績關家還能心平氣和的接受他嗎？

  要知道關家可不知道他所贏得的那場傳奇式的海戰，其功勞並不在他自己。

  關鱗之所以能夠在南海所向睥睨，其背後有著無數人的努力。

  這裏麵有王鐵錘以及技術工人們製造的火炮和煤氣機的功勞，有實驗室裏的那些學生冒著危險生產發射藥的功勞，有船廠工人加班加點製造朣朦巨艦的功勞，更有炮兵的訓練有素的功勞。

  秦府的成功，並不在於一人一事，而是整體的協作與努力……可以說那天即便不是關鱗，換成是周小龍在指揮，關鱗也相信這艘海閻王號依然能夠發揮出它的強悍火力，並且同樣能將蒲家艦隊打得落花流水。

  正是因為關鱗深深的知道自己身上的光環其實並不屬於自己，所以一直以來他才能保持著平和的心態，同時也在內心的深處還有著那麽點的自卑，那麽點他是“借調”來的“外人”的自卑。

  當關鱗代表著秦府接待關玉的，而他又從關玉口中聽到了“鱗主”這種在他過去的生命中從未覺得能跟自己的名字聯係在一起的稱呼時，他忽然醒悟了。

  是啊……事已至此，點破不點破還有什麽區別嗎啊？

  就像生米已經煮成熟飯的情侶，領證結婚反而變成了過場。

  此時的關鱗是否真心投靠秦府已經不重要了，至少在其他人看來他必定是秦府的重要一員了。

  他已經回不去關家了。

  在猛然醒悟到這一點之後，關鱗這才漸漸收拾起自己的心情，神色複雜的對著關玉笑了笑。

  而關玉也很不自然的對著關鱗笑了笑，反而隻有一直站在旁邊的總管露出了一絲思索的神色。

  “這鱗主之稱實是擔當不起……還請少主不要如此稱呼了。這次與主家通書信鱗隻算是牽線搭橋，不曾想少主居然親自前來，鱗萬分惶恐。“

  在調整好了心態之後，關鱗口中的“少主”二字可就流暢多了，隻是這一次的稱呼之中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那種下級對上級的仰視，反而變成了一種普普通通的稱呼。

  而關玉當然聽得出這種不同，雖然有些不解但表麵上依舊保持著那種疏離的客氣。

  “關玉惶恐才是，鱗主居然親自相迎，想來也是念舊之人啊。”關玉稱讚道。

  此話一出，關鱗眼皮微跳，而關玉身後的總管則趕緊敲了敲他的後背，顯然不希望他在這個話題繼續深入下去了。

  “外麵風大，不如上船說話？”關鱗建議道。

  “正有此意……正想見識見識這威震一方的海閻王號。”關玉順勢將手背了過去，在關鱗麵前笑道。

  總管臉上保持著恭敬的笑容，而他的手卻在關玉的手心之中緩緩的寫下了兩個字。

  “慎言。”

  關玉察覺之後悚然一驚，立即跟在關鱗身後不再多言。

  從岸邊到海閻王號的這段距離上並沒有現成的棧橋，所以一行人還是得靠小船擺渡過去。

  而這如何乘船可就有講究了。

  關鱗非常大方的提供了一艘小船出來，並且將所有的士兵都撤走了，自己則上了另一艘小船在前方帶路。

  關玉一行人雖然不多但也不少，也都是跑海的老手，操縱一艘小船還是很輕鬆的。

  畢竟都是在海上漂的，無論是關鱗上了關家的船，還是關玉上了秦府的船都不合適……因為隻有俘虜才是這種待遇。

  秦府的船長可是都需要經過外交培訓的，關鱗自然也不例外……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關家所代表的也不僅僅是關家，還有關家背後的日本大名。

  如何讓對方感到尊重肖恒可是親自給他們上過課的！所以這種最基礎的禮節關鱗還是懂的。

  而關鱗的舉動也的確贏得了關玉的好感，至少在登上海閻王號之前的這段時間裏，他們能夠放心的交流了。

  “少主，剛剛言辭孟浪了。”總管似乎有些不太滿意。

  要知道現在的關鱗可是代表著秦府，而當著秦府那麽多士兵說關鱗“念舊情”，這不是當著和尚罵禿嗎？這讓秦家的人怎麽想？

  “是。”關玉點頭，“叔兒，是我錯了。”

  “知錯就好。”總管歎了口氣。

  “隻是他的態度有些太奇怪了，我一沒注意這才……”關玉說到這裏忽然皺了皺眉頭，“叔，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

  “應該不是。”總管想了想說，“他最開始的那句少主，可能是出自真心的。”

  “咦？為何如此？”關玉大惑不解。

  “……”

  總管沒說話，緩緩的搖了搖頭。

  “不知少主注意到沒有，他喊出‘少主’兩個字之後自己也愣住了，然後再提起‘少主’這兩個字之後，就變成普通的稱呼了。”

  “我也注意到了。”關玉點點頭，隨後不禁大膽的猜想了一下，“難不成……秦府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都沒確定關鱗的身份？”

  “……”

  總管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過了許久之後這才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不懂啊，看不懂。也不知是秦府掌舵之人是高深莫測呢，還是……還是心寬好呢？”

  總管明顯是想說個不那麽中聽的詞兒，不過最後他也是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許是心太寬吧……”關玉跟著附和道。

  但嘴上雖然這麽說，可兩人實際上卻完全不信——開玩笑，這可是新一代的霸主啊！若是在關家要麽起來要麽就要早早殺掉！可這秦府真的就這麽不拿關鱗當回事嗎？

  “叔兒，你說……咱們還有沒有機會？”

  沉默了一會之後，關玉忽然開口問道。

  “不知道，但此事須得從長計議。”總管搖搖頭。

  挖牆腳這種事可是個技術活，若是弄不好這牆角沒挖到反而挖塌了牆……一個不好可是要被被生生砸死在下麵的！

  接下來叔侄二人再沒說話，隻是各自想著心事。

  不過很快兩人的嘴就閉不上了。

  在海上沒什麽參照物，離得遠了也分辨不出大小，但隨著距離越來越近，這海閻王號的船幫可就越來越高了……

  等來到近前，叔侄二人同時感歎——這得跟城牆差不多一般高了吧！？

  這要是玩跳幫那跟攻城有什麽區別？

  即便要戰的話，也隻能靠火船了。

  叔侄二人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道從對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什麽。

  而等兩人順著繩梯爬上去之後，兩人就有了更多的驚訝。

  新奇的帆具、看不出用途的各種絞盤以及鋼鐵基底的巨大桅杆。

  關玉摸著那足有鵝蛋大小鉚釘好奇的問道：“這桅杆有多高？”

  “約三丈高。”關鱗回憶了一下。

  想當初他可是看著這海閻王號一點點的建成的，雖然沒有特意去背它的各種數據，但這最基礎的船長、帆高之類的他還是了然於心的。

  宋代一尺約為32厘米，一丈就是3.2米，三丈多高差不多有十米左右。

  “三丈！”

  關玉已經看到了桅杆頂端的了望台，摸了摸桅杆上利於攀爬的扶手，似乎有些躍躍欲試……但最終他還是想起來自己這趟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玩，所以強行忍住了想要上去看看的**。

  “這邊請，船長室在下邊。”關鱗客氣的指引著，隨後一行三人就下了甲板。

  最上層的普通甲板下麵是火炮甲板。

  一尊尊龐大的、黝黑黝黑的24磅炮整齊的排列在火炮甲板兩旁，仿佛含在嘴裏的獠牙，縮在肉墊中的爪子……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的但卻並不妨礙它們本身存在的事實。

  這麽多大炮！？

  而且這也給他們解了惑——難怪從外麵看這艘船上有許許多多的小窗戶，最開始他們還以為那是給下層甲板的海員呼吸用的。

  然而現在看來……那些小木窗的用途不言而喻。

  越是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兩人就越是吃驚——他們現在看到的這可隻是一層火炮甲板而已，下麵最少還有兩層一樣的配置！

  難怪海閻王號所向無敵。

  之前兩人還有所懷疑那個傳說中戰績是不是真的，而現在看到了這麽多火炮之後他們徹底明白了……傳聞也許也許還太保守了點。

  擁有這樣的火力的海閻王號無異於一個移動城池，一個近乎於無法被攻破的海上堡壘。

  等關家的叔侄二人充分見識到了海閻王號的威力之後，接下來的談判可就輕鬆得多了。

  關鱗將肖恒這邊所麵臨的問題都講了一遍，然後提出了雇傭運力的要求，並且還將肖恒的擔憂特意的強調並且轉達給了兩人。

  雖然有些不解肖恒為什麽那麽在意那些難民中的女孩，但在擁有日本基地的關家看來其實這算不得什麽——日本本土那邊女人多得是，而且一個個溫柔如水逆來順受，根本無需打這些難民的主意。

  但既然對方如此強調並且看重這件事的話，那麽索性就調一些女海盜……女海商來專門照顧那些少女不就好了？

  至此，雙方一拍即合。

  隻是談到了報酬方麵，反而是關家的叔侄二人不吭聲了。

  “少主、總管，我們秦府才是求人的一方，您盡管開價就好，不要有所顧慮。”關鱗說道。

  關玉和總管交換了個眼神之後，由總管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報酬什麽的就算了，不過是運些人罷了……隻是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總管但說無妨。”關鱗答道。

  “你可還記得肖公子給我們關家的承諾？關於美洲探險之事……”總管小心翼翼的問道。

  “美洲？”關鱗一愣。

  荷蘭人的事剛剛告一段落，可蒲家的事還沒完……這種時候肖恒哪有心思組織遠洋船隊去美洲探險？

  不過反過來想想也許也不是什麽壞事，因為肖恒曾經提過很想知道美洲那邊現在的情況。

  “這件事我得向公子稟報，隻是我個人覺得此事或許不難。”為了釋放出足夠的善意，關鱗也給出了自己的判斷，“既然公子曾經說過，那就肯定是有意與你們合作……之所以不談也許隻是忘了而已。”

  “稟報……來得及嗎？”

  關玉問道。

  “來得及，稍等片刻。”關鱗也沒說什麽，找了張紙匆匆寫了點什麽就離開了，過了一會關鱗拿著另一份紙條走了回來。

  還真就是片刻。

  關玉和總管剛開始參觀這個船長室關鱗就回來了。

  “公子說沒問題，但是需要你們答應幾個條件。”關鱗轉述道。

  “洗耳恭聽。”

  “首先，關家必須保證所有難民的安全——各種方麵的安全。”

  “沒問題。”關玉點頭。

  “其次關家必須劃分出一塊地盤，安置那些既不想去川蜀也不想去廣州的難民。”關鱗接著說。

  “這……也沒問題。”關玉再次點頭。

  “最後就是銅礦……我們秦府長期大量收購日本銅礦或是銅錠。”

  “……好。”關玉的眉頭開始跳了，這肖恒的條件不僅多，而且還有些難辦……尤其是接納難民的問題尤其難辦。

  至於銅……

  從古至今中華大地都缺銅，而在南宋這是近乎於硬通貨的金屬，不僅不愁賣而且絕大多數情況是買不著。

  “而給你們的報酬，是一艘船，一艘專門經過遠洋改裝的，配備遠洋設備的大海船——至少比這艘船還要大。”

  這個報酬是肖恒隔空畫的大餅——熱蘭遮城那邊的幹船塢還沒開始挖呢肖恒就把餅喂出去了。

  “真的！？”

  關玉和總管大喜過望，就算沒有遠洋改裝，有一艘類似海閻王號這樣的大船都會在極大的充實關家的戰鬥力。

  “當然。”關鱗點頭。

  關玉迫不及待道：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