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兩難
作者:白禾雀      更新:2020-03-01 19:17      字數:3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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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靖滿臉堆笑地放下了信。

  倒不是說這裏麵寫了什麽讓他激動的話語。夏小姐之所以寫下親筆信,無非就是懇求他幫忙照顧秦子芊,信中可沒有半點男女私情。可能因為是倉促間寫就的,她的字跡也顯得有些潦草,不似平日她批稿子時寫得那般娟秀可愛。

  即便如此,蕭靖還是很開心,就像個從心上人那裏收到了賀年卡的中學生。

  稍微清了清嗓子,他一本正經地道:“我本來就是你的領導,你表妹又讓我照顧你。所以這一路你必須聽我的話,明白了麽?”

  秦子芊睇了他一眼,道:“表妹也真是的,我還道她寫了什麽悄悄話呢。就你還照顧我?我看你是自身難保吧!”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道:“出門的時候我看到小雅拿出了一封信,那信是不是你給她的?”

  蕭靖一愣。他實在沒想到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秦子芊還有心思細密的一麵,居然在出門的時候留意到了走在最後麵的董小雅。

  看他沒有說話,秦子芊又半開玩笑地道:“怎麽,該不會是鴻雁傳情吧?”

  蕭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是,你猜對了,確實是情書。”

  秦子芊也閉上了嘴巴。

  蕭靖知道,就算自己不說,以秦姑娘的聰明才智也能猜出這封信定是要轉交給夏晗雪的。

  “這趟過去,多少會有點風險。”蕭靖字斟句酌地道:“且不說北胡人如何,光是衝著這場兵禍,臨州附近就消停不了。若是有個萬一,有些事總要有個交待,有些該說的話也要講出來……咳,呸呸呸,你我吉人自有天相天相,那封信自然是用不上的。”

  秦子芊淡笑道:“平時覺得你是個很自得的人,為什麽出門一趟就這麽悲觀?”

  蕭靖歎道:“我一點都不悲觀,就是有點感慨罷了。我的家鄉評過許多次‘最危險職業’,記者都榜上有名。要看清楚,你就要站得足夠近。要知道內幕,你就要滲透得足夠深。真正重要的事情,沒有哪件是輕而易舉就能打聽到的。不多留點汗甚至血,記者又怎能把人們需要的消息帶回來?

  就好像行軍打仗時的探馬。你連個人影都沒看見就敢回去報告敵人的行蹤,那是怯敵畏戰、玩忽職守,是要殺頭的。記者也是,有的時候靠的真的是硬碰硬的工夫,有些危險也是難以避免的。”

  秦子芊平靜地道:“既然如此,你為何要當記者?這次出差,你也可以派別人來的。”

  蕭靖大笑道:“再危險的活,也要有人做。佛家有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近的地方也就算了,難不成這種路途遙遠又危機四伏的所在還讓你們這群新手去?我要是踏踏實實的在家裏坐著烤火,那還是人麽?”

  可能是覺得這話題太沉重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他便摸出了一本書,煞有介事地讀了起來。

  誰知剛讀了幾頁,蕭靖就張大了嘴巴。他沒見過書中的黃金屋,但書中的金葉子,他是見著了。

  秦子芊見他表情怪異,也湊過去看了一眼。

  “難怪這小子特意跟我說什麽‘多讀點書’,原來是這麽回事。”蕭靖苦笑著從書裏抽出了幾片金葉子,又把書倒過來抖了幾下:“我當時還跟他說不學無術的明明是你,原來是我不識趣了。”

  秦子芊嗬嗬一笑:“一直覺得邵寧這人太粗獷,現在看來,倒也有點心思。對了,有件事秦某很好奇,你為什麽不問我是怎麽讓潘飛宇放棄出差的?”

  蕭靖白了她一眼,不屑地道:“這種事有什麽可問的,和同事勾結欺瞞上司還光榮啦?”

  說罷他放下了書,目光有些閃爍:“要是讓我說,小潘本就不想來,對不對?”

  秦子芊沒吭聲。從她的眼神來看,蕭靖覺得自己沒說錯。

  又各自想了一會心事,蕭靖忽然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說,差點忘了。這一趟出來,咱倆會寫不少東西。不過,稿子寫成了也不代表能用在報紙上……小心起見,同一個選題我們要出兩篇不同角度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秦子芊臉色一暗。蕭靖沒有理會她,隻是自言自語道:“對臨州這事,當今皇上與朝野諸公的態度還不明朗。我已經交待小雅,一旦有什麽重要的消息,要立刻想辦法通知我,到時,咱們見機行事吧。”

  蕭靖的意思很明白了。

  讓北胡人深入五百餘裏、不費吹灰之力地攻入一座州城,又讓他們在屠殺了萬餘平民後滿載而歸,這種事無論放在哪個朝代,都是朝廷不能忍受的奇恥大辱。但凡有點血性的百姓,早已義憤填膺。就算是為了給民間一個說法,朝廷也一定會有所動作。

  可是,大瑞朝也有自己的難處。

  去年春天的一場兵戈已經掏空了國庫,連救災這等大事都差點被耽擱,最後還是靠著地方士紳才勉強捱過了難關。如今若要興兵,錢從哪裏來,糧又在何處?

  漫說在這滿天飛雪、行路極難的冬天,就算過了年再動兵,隻怕也會把戶部給逼死。

  除了一腔熱血,戰爭也需要精細的籌劃、耐心的調度、全局的眼光。貿然行事的話,一旦戰事不利,就會有更多的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甚至步了臨州軍民的後塵。

  蕭靖又不是那些大人們肚子裏的蛔蟲,才不會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萬一報紙的報道角度和朝堂公議的決策背道而馳,那可就不太妙了。

  等待報社的,要麽是被人盯上,要麽幹脆被人一棍子打死。作為決策者,蕭靖又怎能不慎重?

  讓他欣慰的是,秦子芊居然什麽都沒說。

  她這人一直很衝動,又是個無可救藥的完美主義者,什麽事都想盡善盡美、無愧於心。聽到這話她居然什麽反應都沒有,也很是難得了。畢竟,她熱切期盼著去臨州的采訪並且十分想要做出點成績,而蕭靖居然在操作方式上自縛手腳,這絕對會讓人感到不爽。

  可,秦子芊畢竟是官宦之家的女兒,對於朝堂上的那些紛爭,她耳聞目睹的遠比從後世穿越來的蕭靖要多。也正因為如此,深知其中利害的她沒有提出反對。

  又說了點有的沒的,她忽然問道:“其實,秦某還有個疑問。你常說新聞在於‘新’字,可消息來去總有個時間。臨州的事傳到京城用了二十天,咱們再過去又要二十天。這四十天裏,事情早已冷了下來,就算到了那邊,又能寫些什麽?臨州城就算沒恢複往日的模樣,也不可能像出事的時候一樣了。等你我二人回到浦化鎮再把稿子刊出來,事情都過去兩個月了,還會有人關注麽?若是登出來又沒人看,咱們豈不是白跑了一趟?”

  蕭靖心裏一酸。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說的是我那個時代的情況。你以為我願意跟車上來來回回地折騰這麽久麽?在這個沒有電話和汽車的年代,當然要另當別論了!

  蕭靖籲了口氣,道:“對新聞來說,時效性很重要。可是,有些情況下我們不能第一時間到達現場。那麽,就沒必要糾結時效性的問題了。別人都知道的事,我們不說。別人不知道的,就是我們的著眼點。選好角度、做出深度,讓整個新聞事件立體化,體現出層次感,再通過合理的選編加強文章的敘述能力,這才是體現功力的地方……”

  他越說約起勁,直到最後忍無可忍的秦子芊截住話頭。

  光說不練是沒法進步的。是騾子是馬,還是到了臨州再說吧。

  這一天裏,大車一直在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狀態。其中,人與牲口休息的時間隻占了少數。多數情況下,要麽是車陷進了爛泥中,要麽是地上太滑隻能小心前行,總之,就沒什麽能痛痛快快地跑起來的時候。

  之前,蕭靖也知道路況差,但他沒往北邊走過,那都是聽人說的。親身體驗了一番,他才明白情況比他出發前想象得還要差些,一千多裏走二十來天絕對不誇張,要是運氣差點,二十多天都不一定能到。要知道,這還是在瑞都周邊呢。

  難怪冬天沒什麽人出門了。就這麽個情況,確實不如跟家待著。

  不過,開工沒有回頭箭。蕭靖一直保持著好心情,就算路上各種耽擱,他也是不急不躁的,恍如閑庭信步。實在無奈的時候,他還會說幾句笑話解嘲,抑或是自黑一番。由此,他還得到了秦子芊的稱讚。

  車外的聲音越來越嘈雜,想是進了鎮子。終於,大車停下了,下了車的蕭靖與秦子芊徑直走進了麵前的如歸客棧。

  “掌櫃的,要兩間房,位置隨便安排就好。”

  說完這話,蕭靖想起了以前經常看到的橋段:一男一女同行,客棧偏巧隻剩下了一間客房,倆人不得已,隻好擠進一間房,湊合著過了一宿,發生了許多故事……

  正感慨著,掌櫃滿懷歉意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這位客官,實在對不住,小店一間房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