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讀者來信
作者:白禾雀      更新:2020-03-01 19:17      字數:3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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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廝以滑稽不實之言加於我等,這就想走?”紅著眼睛袁書生怒道:“士可殺,不可辱!把話說清楚了才能走!”

  蕭靖冷冷一笑。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句場麵話而已,就像街頭打完架輸的一方往往會丟下的那句“你給我等著”。

  若是有氣節的讀書人說出這話來,定會叫人肅然起敬。曆史長河中,真正的節義之士不計其數,也正是這些先賢給後世子孫留下了豐富的精神遺產,尤其是做人的道理。

  可惜,剩下的讀書人要麽渾渾噩噩地隨波逐流,要麽幹脆是寡廉鮮恥、奴顏婢膝之輩。

  眼前這三個人最多也就介於後兩者之間,他們除了喊話泄憤外,還能做什麽?

  蕭靖不屑地舉步向自己乘坐的那輛大車走去。果然,那幾個人除了在後麵狂吠以外,沒什麽其它的舉動。

  連攔住我的勇氣都沒有麽?就這還說什麽“把話說清楚”?

  眼看就要走到車前,背後忽然有人高聲叫道:“走吧,讓他走吧!他們不回去出那百無一用的報紙,又怎麽煽惑人心、大發橫財!”

  蕭靖停下了腳步。

  報社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鏡報不僅承載著他的新聞理想,也像是他的孩子。別的事,他都可以不計較,但若是有人拿報紙來說事,那便是拂了他的逆鱗,再不能善罷甘休。

  本來,蕭靖還想給這些人留個麵子,想著至少不要剝掉他們的“底褲”,讓他們難堪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可是,既然有人非要自取其辱……那,就休怪我無情了!

  他轉過身緩步走回了三位書生的身前。冷冽的目光在三人的身上掃視一圈後,他忽然笑了,笑得是那麽燦爛,仿佛他剛剛聽到的不是詆毀的話語,而是由衷的讚美。

  “你們說,報紙百無一用。”蕭靖平靜地問道:“這是蕭某生平聽到過的最不好笑的戲言。請問,鏡報怎麽就沒有用處了?幾位可以為在下指點迷津麽?”

  郝書生冷笑道:“這還用說麽?鏡報為大瑞朝做了什麽,是有功於社稷,還是教化了百姓?都沒有!報紙上寫的,無非就是些烏煙瘴氣的雞毛蒜皮,又或是讓好逸惡勞的人宴安鴆毒的醃臢文字。先人所創的精美文字被你們用來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是讓斯文蒙羞。

  還有廣告,報紙上說什麽“推動商業發展”,還不是報社為了牟取私利而與商人勾結?嗬嗬,這般低賤汙穢的鏡報,能有什麽用處?若說起蠅營狗苟,隻怕沒人比你們強!”

  蕭靖搖了搖頭。果然又是老生常談!這些話說來說去,你們不膩,我都膩了!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道:“足下高論,蕭某受教了。隻是,鏡報到底有用無用,你我說了都不算。至於誰說了算……”

  蕭靖從懷裏摸出一封信,慨然道:“當然是天下人說了算!”

  說罷,他抽出信紙遞給郝書生,把信封留在了自己手裏。

  “這是什麽玩意啊?”袁書生隨便掃了一眼就嗤笑道:“這也能叫字麽?不僅歪歪扭扭橫七豎八的,還有一堆別字!嗬,寫這封信的人是有多粗鄙不文啊?難道,是個幾歲的稚童麽?”

  蕭靖不急不惱,隻是笑吟吟地道:“足下果然聰明過人。不錯,這封信就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寫給報社的。”

  袁書生臉色一變。他哼了一聲,譏誚地道:“才八歲也能看懂報紙麽?乍一聽還以為是什麽八歲賦詩的神童,一看這字,就知道不過是鄉野頑童罷了。”

  嘴上這麽說著,他的目光也移到了信紙上。

  “……俺今年八歲,可喜歡報紙了!一開始,都是爹念給俺聽的。可惜,爹小時候讀的書少,有些字他也不認識,遇到不明白的字,就隻能猜猜是啥。

  生俺那會,爹還盼著俺文武雙全呢。可是,前幾年家裏沒什麽錢,他和娘一合計,就不讓俺讀書了。爹說,種好了這幾畝地,也能踏踏實實過一輩子,讀不讀書沒什麽分別。

  後來,鏡報就出來啦。爹起初也沒在意,可是聽說鄰鎮有人靠著實用信息版上登的東西賺了錢,他便也買了報紙。以後,他就喜歡上鏡報了,每一期都沒落下。有了報紙,家裏也多掙了些錢,不僅修了房子,還給俺買了新衣服。

  爹想了想又跟俺說,不識字就是睜眼瞎,會吃大虧,還是給你請個先生吧!然後,俺就跟著先生開始讀書了。先生不在的時候,俺還一個人對著報紙識字呢。

  上個月,鏡報說征集讀者來信,俺就寫了這封信,也不知道蕭社長能不能看到。為了爹娘,為了能看懂報紙,俺一定會好好讀書的……”

  信裏的語句和用詞都非常簡單。不過能看出來,小孩子是很認真地寫了這封信。

  之前,鏡報搞過征集讀者來信的活動。這個時代還沒有“民信局”一類的民間郵政機構,所以報社便請熱心讀者們直接把信件送到最近的鏡報代售點寄存。而每個鎮子裏,都有部分商家的分號,其中個別的就是和鏡報有合作關係、兼著書報亭功能的店鋪。

  從浦化鎮過來的路上,每經過一處地方蕭靖就要停車耽擱一會,不久後再一路狂奔追上大隊人馬,鬧得眾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原來,他是去各處收信了啊。

  征集的要求上還說了,信紙上不必寫全名和地名,寫在信封上即可,就算想匿名也沒關係。

  設計這活動的時候,蕭靖便留了個心眼:萬一將來拿這些信件跟人撕逼,或者開個“報社成立X周年紀念展覽會”什麽的,可不能叫有心人看到了讀者的名字,以免他們跑去找人家的麻煩。

  所以,剛才他特意留下了信封。

  看著一臉不忿的三個人,蕭靖清了清嗓子,道:“你們還嫌棄他的字寫得不好,文章十分粗淺麽?這孩子讀書不過小半年,能有眼下的成就,已是非常不易。既然請了先生,那就少不了要讀些書本;就算先生不在了,將來已經識字的他也能看懂經典。他這麽喜歡文字,以後自然也會對隨處可得的聖賢書充滿興趣。

  請問,這是不是鏡報的功勞?報紙的行文是與你等撰寫的華美文章不同,可兩種文章本就可以共存。蕭某實在不明白,為何有人偏要將報紙和經典對立起來,莫非是吃飽了撐的麽?”

  三位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都有幾分尷尬。不過,他們怎麽可能就此認輸?

  耿樹生哂笑道:“這封信你既然一直帶在身上,誰知道是不是偽造的?說什麽‘征集讀者來信’,就那麽個破報紙,會有多少人寫信?就算有,也是仗義執言之士批駁你們的吧!”

  蕭靖的臉色又往下沉了沉。強壓著怒火的他聳肩道:“這封信隻是蕭某隨便翻出來看的。還沒看完,車就到了茅安鎮,在下便順手揣在了身上。既然各位不信……”

  他對著邵寧一擺手,又向自己那輛大車走去。不多時,倆人抱來了兩個不大不小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裏麵的東西把書生們嚇了一跳。

  全是信?

  蕭靖隨手從兩個箱子裏各抽出了一封信,又把信紙拿出來交給了手裏沒拿東西的那兩個人。

  “……施某人讀過些書,不過什麽功名都沒考上。做了些生意,也都賠光了本錢。眼看著年近四旬,卻還是功不成名不就,早些年鄉鄰們還很看重施家,眼下卻不以施家為意了。

  前月,有客商找鄙人合夥。他所做的生意,鄙人以前吃過大虧,自然也曉得一些關竅,而那客商卻是懵懵懂懂,似是入行不久。一來二去,施某便動了惡念,想從中使些手段,貪了他的銀錢。

  可是,就在動手的前一天晚上,施某讀到了鏡報。法製版上登載的一個案子便是有人誆騙銀兩,害得一位行商家破人亡。此等傷天害理之事,令人不忍卒睹。而報紙的評論也是振聾發聵,如當頭棒喝,又如利刃直刺鄙人的良心。汗顏之餘,施某再不敢為惡,亦重拾了善念,此皆鏡報之功也……”

  “……先嚴病重時,家人遍尋良醫妙手,依舊無計可施。先嚴酷愛戲曲,偶然讀到鏡報,便說想看看這上麵所寫的戲是不是真的有那麽好。於是,鄙人背負著他到戲院看了一出。曲終人散後,他對戲十分滿意,連讚鏡報推薦了好班子。

  此後,鏡報每次薦戲,先嚴必前往一觀,直至駕鶴西去。鏡報助武某盡了孝道,也為慈父添了無數歡愉,鄙人極為感念……”

  三位書生的身上冒出了冷汗。

  隨便抽出來的兩封信寫的都是正能量的事例,至少可以證明,讀者對鏡報的看法沒有他們腦補的那麽不堪。

  蕭靖眯起了眼睛。

  他繞著三個人走了一圈,方才輕聲道:“看完了?”

  沒等他們答話,蕭靖陡然抬高了聲調,喝道:“那,就請你們給蕭某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