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長了腔調，懶洋洋的模樣愈發像一隻在打著什麽壞主意的老狐狸。

  隻可惜，此時的穆婉寧已然不知當初被他逗弄一句就能又嬌又惱地紅了臉的小姑娘了。

  整日裏和這種千年老狐狸待在一處，穆婉寧已經明白了一個真理。

  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於是，她繃著一張臉，附和似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是啊，我自然是要擔心離哥哥的，畢竟……”

  她故意拖長了強調，等到察覺到男人望過來的目光愈發灼熱之後，才不緊不慢地補全了後半句，“畢竟，離哥哥你若是有個什麽萬一，我豈不是還要另尋個人來嫁？”

  穆婉寧不過隨口挑釁一句，卻不想，這話正巧撞在了殷離的雷區上。

  他眯了眯眸子，幽幽道：“哦？阿寧還想嫁給誰？”

  一股危險的訊息從穆婉寧的腳底直衝而上，傳到四肢百骸，讓她生生打了個激靈。

  她警惕地抬眸望了眼殷離，卻未曾從他的麵色上看出任何喜怒。

  穆婉寧的眸子轉了轉，劃過一抹狡黠，煞有介事地撐著頭作沉思狀，片刻後方才道：“這麽說起來，倒是真有這麽一個人，若是能和他共度一生，想來也是很不錯的。”

  這話一出，穆婉寧都無需去瞧殷離的神色，單單是憑著他周身驟然低沉得可怕的氣勢，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他動怒了。

  若是往日裏，穆婉寧興許見好就收了，但今日，也不知是方才一路趕過來的焦慮擔憂無處宣泄，還是被這人晃騙了一次的緣故，穆婉寧突然生出幾分爭強好勝的心思來。

  她就偏偏要看這人變了臉色。

  因此，穆婉寧全作不知，張口便是一通誇：“此人雖幼年有些坎坷，但卻生性聰敏，才華橫溢，為人處世很有自己的原則，最重要的是，”她偷眼瞧了眼殷離的臉色，繃住笑，歎息般道，“此人的說話做事都很是和我心意，若是能與此人長相廝守，想必會是……”

  喀嚓！

  穆婉寧的話還未說完，一聲斷裂聲便突兀地響起。

  她被驚了一跳，下意識地順著聲音來處望去，便見殷離正雲淡風輕地擦拭著被茶水沾染到的手指，在他身前，幾道猙獰的裂紋順著青石桌麵蔓延，生生將堅硬無比的石桌劈成了兩半。

  “這屋內的擺設太過劣質了些。”殷離嘖了聲，似乎方才一掌將石桌劈裂的人不是他一般，抬眸望向目露錯愕的穆婉寧，唇邊緩緩勾起一個笑，“阿寧方才的話，似乎還未說完？”

  穆婉寧望著那慘遭分屍還要被評價一句“劣質”的石桌，錯愕一瞬，隨即，便是垂下頭去，身子微微顫抖著，忍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大笑出聲。

  見她如此模樣，殷離先是蹙了蹙眉，隨即，腦海中劃過一道靈光，陡然反應過來。

  原來穆婉寧方才所說之人竟然是……

  “哈哈哈哈，離哥哥，你……哈哈哈，”穆婉寧笑得滿麵漲紅，強忍著笑也要戲謔殷離道，“我說的這人，便是寧然寧公子啊，你這麽大的反應作甚？”

  言罷，又是一陣大笑。

  殷離這會兒也早就反應了過來，穆婉寧根本就是有意在耍他。可出奇的是，他非但不覺得惱怒，反倒是方才莫名低沉的心情瞬間晴朗起來。

  “你呀……”殷離歎息似的要搖頭。

  罷了，看在這個的份上，便不同她計較了。

  這般想著，殷離唇角上揚的弧度不自覺地加深了幾分。

  見他如此，穆婉寧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再放肆，低咳幾聲收了笑，老老實實坐好，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再乖巧不過的模樣，與剛才作弄人的那個判若兩人。

  “在那愣著作甚？過來瞧瞧這個。”

  殷離不知何時立在了窗前，他指了指外間，示意穆婉寧往外瞧。

  穆婉寧起身靠過去，未曾看清楚外麵的景象，便被夾雜著雪片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冷戰。

  下一刻，她懷中便多了個金絲手爐。

  “拿好，莫要染了風寒。”殷離淡淡道了句，後退半步，將窗口的位置讓出來，“過來看。”

  穆婉寧低眸一笑，擁緊了懷中的暖爐，走上前去望向下方。

  下方的街道兩側並不見往日裏車輛行人來往如織的景象，百姓們都被衙役隔在道路兩側，將中間的通路清理出來。

  穆婉寧挑了挑眉，“好大的陣仗。”

  這是什麽人，有這般大的威勢？

  敢在京中搞這一套，除了皇帝親臨，穆婉寧還真是想不出來。

  但看下方官吏們隱隱有些漫不經心的模樣，應當也不會是誠帝出宮這等大事才對啊。

  “活人沒有，死了還是可以有幾分哀榮的。”殷離帶著幾分涼薄與譏諷的聲音在穆婉寧身旁響起。

  死人？

  穆婉寧微微一驚，不等她再問，樓下人群已然騷動了起來。

  道路的盡頭，紛紛揚揚的紙錢隨漫天白雪一同從空中飄灑而下，嗚嗚咽咽的哭聲響起，一行人身披縞素出現在眾人麵前，撫棺痛哭不已。

  穆婉寧正待細細打量一番，好確認這一行人的身份，卻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長街上，大步流星行至身披喪服之人麵前。

  “見過太子殿下。”

  下方眾人齊齊跪地行禮，裝殮屍身的棺槨被迫停放下來。

  “免禮。”太子今日並未著象征他身份的四爪蟒袍，而是同樣換了一身白衣，親自上前將跪在棺槨旁的幾人扶起來，寬慰道，“諸位節哀。”

  聞言，撫棺而來的幾人又是一陣慟哭。

  太子後退一步，神色肅穆地對著棺槨三躬身，對於他的身份來說，算是極重的禮節了。

  撫棺眾人忙連連道不敢當，太子正色道：“顧大將軍受得起。將軍是為天下百姓戰死，屍骨無存，孤心甚痛。這三禮，是替百姓謝過將軍，今後，孤也必承將軍遺誌，以天下清平為己任。”

  頓了頓，他放緩了幾分語氣道：“夫人亦是如此，逝者已矣，生者還需多多保重自己才是。令公子年紀尚小，還需夫人用心教養，將來子承父業，為鳳雲再添一員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