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拿起煙鬥吸了兩口笑道：“徐大人，振東商行不是在您的治下嗎？用你們大清的話說，您是這裏的父母官，我想您對振東商行也是有著一定影響力的吧？因此我想請您找振東商行的邵先生談一談，讓他能夠在橡膠股票上起到帶領作用，如果他能夠帶頭購買我們怡和洋行所屬橡膠公司發行的股票，我保證我們洋行的橡膠股票會火上澆油一樣燃得更旺。當然，到那時我們怡和洋行是不會讓您白幫忙的！”

  ??原來是這件事情，徐寶山心裏鬆了一口氣，心說這倒不是什麽難事，隻要給邵天行打聲招呼，想必他那個老江湖應該不會駁了自己的麵子，而自己也能得到怡和洋行的好處，更不用得罪洋人。

  ??想到這裏，他正要開口答應，這時門外一個守門的衙役走到他身邊，俯身附耳低聲稟報：“大人，門外有三友洋行的經理三友太郎先生求見！”

  ??看來聰明人不止威廉一個，也不止他一個人想到要利用徐寶山對振東商行施加壓力。這不，連東洋人也想到了這個辦法。

  ??這個三友太郎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日本特高課的渡邊長雄，三友洋行經理隻不過是他現在一個偽裝的身份。

  ??剛準備答應拍胸脯答應威廉·凱薩克的徐寶山聽了衙役的稟報之後心裏一驚，他好歹是官場上混了這麽多年的老油子，立即想到日本人此來恐怕也為了振東商行購買橡膠股票的事情，看來隻怕不能立即答應眼前這個洋鬼子了。

  ??想到這裏，徐寶山吩咐那衙役將渡邊長雄引到後堂安置，待衙役離開之後又堆起笑臉對威廉道：“威廉先生，振東商行確實是在本府治下，可他那公司並不是官督商辦的公司，本府對那家公司的決策並沒有話語權，不過威廉先生的事情就是下官的事情，本府一定找邵天行好好談談，至於他會不會買下官一個麵子與貴行合作，本府也不敢保證，但我一定會盡力！”

  ??威廉看見來了一個衙役在徐寶山的耳邊嘀咕幾句之後，徐寶山的臉色就變了幾變，猜想隻怕有什麽不好的事情，不過徐道員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不能再說什麽，因此站起來道：“好，那就謝謝道台大人了，我看道台大人公務繁忙，就不多打擾，就先走了！”

  ??徐寶山正愁不知道怎麽送走威廉，現在威廉自己提出要求了，他假裝客氣了幾句，才說要送威廉到府衙門口，威廉也沒有在意，直到兩人走到府衙門口才轉身向徐寶山行了一個紳士禮，隨即告辭離去。

  ??徐寶山這才得空轉身進府衙內去見渡邊長雄，果然不出所料，渡邊長雄也是為了振東商行的事來的，這就讓徐寶山為難了，怡和洋行的經理威廉剛走，這日本人也是為了股票的事情，這怎麽不能讓他為難呢？答應了渡邊長雄，他又怕威廉那邊找他的麻煩，如果答應了威廉，他又怕渡邊長雄找他的麻煩，這兩邊都惹不起啊，這可怎麽辦才好？

  ??想不到辦法的情況下，徐寶山也隻能暫時應付渡邊長雄，最後也不把話說滿，隻是答應就這件事情找邵天行談談，至於最後能談得怎麽樣，他實在不敢保證。渡邊長雄見徐寶山這麽說，也隻能暫時告辭。

  ??隨後的幾天時間，陸陸續續每天都有上海灘上的洋行經理來求見徐寶山，主要是以英國、美國和日本這三方麵的力量為主。而且，徐寶山發現，任何一方來找自己的洋行大佬，都想獨占鼇頭，把另外兩方力量給剔除在外。

  ??徐寶山一開始還有些如坐針氈，不知怎麽應付這些洋人，但他很快發現，這其實又是一次讓自己發財的好機會：既然有那麽多洋人想吃振東商行碗裏這塊肥肉，那就讓他們自己去搶去爭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跟任何一家洋行都說會替他講話，好處照樣一分不少，而至於振東商行最後選擇誰，那就要看誰的本事大了。

  ??想到這，這隻狡猾的老狐狸摸了摸嘴邊的那撮胡子，暗自得意笑了起來。

  ??公共租界中區，四川路，三友洋行上海支店。

  ??“狡猾的支 那人！貪婪的支 那人！”

  ??渡邊長雄在二樓辦公室裏來回不停地走動，口中忿忿不平地罵著。

  ??辦公桌旁邊，田中左衛門卻悠閑地翹著二郎腿，斜靠在沙發上，抽著雪茄，慢條斯理地說：“誰也不會嫌錢燙手！渡邊君，那位徐大人之所以沒有爽快地答應你，我想他一定是還想再看看有沒有人給他的好處比我們還多。支 那人嘛，都是拜金主義者，隻要能用錢來解決的問題就不算問題。”

  ??“老師，我知道您的意思，也很清楚那位徐大人的目的。但一想到他那幅貪得無厭的嘴臉，就感到無比惡心。”渡邊長雄麵帶輕蔑的表情說。

  ??“渡邊君，中國人有句老話，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開這家三友洋行的目的是什麽？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我們的金融戰計劃作準備。為了這個偉大的夢想，我們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尤其是像徐寶山這種像碩鼠一樣的官吏。”

  ??田中左衛門深吸了一口雪茄，又繼續說道：“更何況，別看這位徐大人現在風光無限，他以為可以利用橡膠股票從我們這些外國人身上狠狠撈一筆，可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過不了多久，這些股票馬上就會變成一文不值的廢紙，而我們會把這裏的金融市場洗劫一空。到那時，他們的主子一旦追究下來，你說他還能逃得出我們的掌心嗎？”

  ??渡邊長雄聽了田中左衛門的話，茅塞頓開，頻頻點頭稱道：“老師所言極是。隻要那個振東商行能夠購買我們的股票，那我們不僅賺大了，而且還意味著老師您的金融戰略初戰告捷！”

  ??田中左衛門讚許地點了點頭：“唔，不錯。為今之計，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讓那個徐寶才替我們向振東商行施壓，讓那個邵天行向我們，而不是英國人或美國人購買橡膠股票。你馬上派人去盯著英國人和美國人，如果有什麽消息一定要及時報告！”

  ??渡邊長雄立即鞠躬道：“哈衣！”

  ??四五月份，春光爛漫的時節，卻也是橡膠股票這株“罌粟花”瘋長的季節，全上海對股市、尤其是對橡膠股票已經到了極度癡迷的程度。

  ??在二馬路靠近外灘的一幢幢紅磚西式樓房裏，大門除掛著眾業公所（股票交易所）的牌子，沒有其他任何裝飾。此時此刻，這裏是全上海萬眾矚目的地方，是最擁擠最震撼人心的一幢建築，是令人敬畏的予人以特別犒賞的財富象征。這裏的每一個動靜，都會給整個上海灘造成衝擊波。

  ??一個洋人交易員（拍板人）在台上熟練地打著手勢，由於熱不可耐，他擼起袖子差不多直到肩胛旁，身後有一台立式的電扇對著他。一個中國譯員用漢語和英語報著價。在池子中央還有一個用木柵欄圍起來的圈子。裏麵是一些在經紀人手下做交易的交易員。所有的交易員或經紀人不管是中裝還是洋裝都外麵套著紅馬褂。經紀人的紅馬褂前胸和後背均印著號碼，這是經紀人的代號。交易員在池子裏緊張地嘶喊著，做著各種手勢。池子外邊的兩旁，是像戲院或音樂廳包廂般的月樓，裏麵擺著一些長椅子。扶著月樓的欄杆俯身往下看，可以把池子裏和拍板台上的動靜觀察得一清二楚。在人堆裏有幾個衣服光鮮的人在議論。

  ??“有消息說，橡皮股票還有可能漲幾倍。”

  ??“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我是從幾家洋行大班那裏聽到的。他們計劃撥出大量資金投資橡皮股票。據說，那個原來的油船大臣、招商局總督盛宣懷一下就投進去上千萬。”

  ??“可不是嘛。這橡皮股票就像金雞蛋。那個開源的餘勝利餘老板買了幾萬股，前幾天拋了，一下子撈回來好幾十萬。”

  ??“你們聽說了嗎，上海灘的商界泰鬥邵天行好像也快要出手了。”

  ??“是嘛？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現在好多外國洋行都想把這個最有錢的金主給挖過來。”

  ??“買吧，趕緊買吧。肉都要給這些大老板吃光了，再不買，我們連湯都喝不上了。”

  ??來自眾業公所裏的這些議論，邵天行自然是不會知道的。但正像那些人所瘋傳的一樣，徐寶山已經專程來拜訪了幾次，旁敲側擊探他對橡膠股票的口風，可他卻像個太極高手一樣，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閉口不說不代表心中無念。每天，邵天行都在看有關橡膠股票的廣告，看著股票的漲幅，從字裏行間估摸著風向。他周圍的許多人都在看著他，有耐不住的，掏錢進去了，但他既不反對，也不讚成。

  ??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的沉默，使一大批蠢蠢欲動的人遲疑著，徘徊著。作為上海灘商界振臂一呼、應者無數的統領人物，他卻磐石般地聲色不動。但他的一顆心並不是超脫的，一潭死水的。股市掀起的陣陣波浪，不止一次地在他心底翻起水花，不過他內心的活動已被他表麵的鎮定和平穩徹底掩蓋住了，連那隻狡猾的狐狸徐寶山也覺察不到。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