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煙快一年了吧？

  十個月以來，車光龍還是頭一回如此想要給自己點上一根煙，以至於他下意識地在自己的褲兜裏掏摸了半天，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找煙和打火機呢。

  理論上來說，這件事已經超過了他的管轄權限。

  現在不比之前的封測，劉可韋這個製作人離開首爾前往申城，將工作室的日常管理完全托付給他的那段時期。

  他現在隻是區區一個服務器端主程而已，雖然最近這陣子劉可韋很少在工作室露麵，絕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納克森的音效製作部裏。

  與Lodumani和地獄貓等純韓國血統的工作室、研發團隊等合作慣了的音效部，對三人行這邊提出的製作需求並不熱心是可想而知的事。

  音效部直屬於納克森公司總部，理論上來說是與研發部具有相同地位的平級機構，當然規模和影響力肯定沒法和研發部相比也是肯定的。

  所以區區一個研發部下轄的許多工作室其中之一的製作人，對音效製作部的員工們來說，根本就不具有威懾力。

  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音效部的工作待遇與遊戲業績並沒有具體掛鉤，遊戲做得好與不好，能不能賺到錢與他們並沒有什麽關係。反過來說，各研發團隊也沒法用獎金分紅之類的物質誘惑來激發他們的工作熱情。

  最多就是私下出錢請他們吃頓烤肉唱個歌之類而已。

  音效部獨立於研發部之外，掛名研發部專務理事的權勇煥也沒什麽立場去對他們施加壓力，至於趙理事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這一段時間裏，凡事喜歡親力親為的劉可韋，幾乎都泡在音效部那邊。

  行禮、寒暄、敬煙、請客喝飲料，臉上掛著謙虛親和的微笑，但是工作排期上每個細節的完成進度都會每天逐一過問。

  現在音效部裏對他的評價是徹底的兩分，一半人覺得這家夥好煩人，作為一個製作人，成天泡在音效部追問進度太失禮也太掉價了；而另一半人則對一個外籍製作人能把工作擺在如此上心的位置上也算真不容易，挺值得敬佩。

  當然，肯定沒有人喜歡被別人這樣催著完成工作。不過對劉可韋來說，我隻需要你按照排期完成工作就好，你們怎麽看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打算和你們交際應酬做親故至交啥的！

  因為這個緣故，最近工作室的大部分事情，主管能解決的就自己解決，解決不了的多半都推給車光龍來決定是臨機處置呢，還是等著上報給劉可韋。

  眼下這件事，不僅是與程序部已經沒有實際關聯了，而且就車光龍自己所知，趙理事、權專務乃至劉可韋應該都會處於反對的立場。

  他本人雖然覺得現在這樣的處理結果不太合適，可是真的要為了這件事去反對那三位，恐怕也劃不來吧？

  是堅持自己的本心呢，還是屈從於團隊的多數人的集體意誌？

  車光龍糾結了很久。

  坐在車光龍對麵，忐忑不安地望著他，雙手十指在桌麵下絞來絞去，臉上帶著一種病態蒼白的那位姑娘，正是美術部的唐素丹。

  自從上回與學長秦秀和見麵後到現在為止，又提心吊膽地過了半個月。幾乎是每天晚上，她都會從被解雇的噩夢中冷汗淋漓地驚醒過來。原本那張圓乎乎的娃娃臉已經再也看不見了，因為瘦得太厲害，甚至還有女同事和她開玩笑說最近你減肥似乎效果挺不錯，有什麽訣竅不妨分享一下之類的話。

  她唯有報以苦笑。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竟然在公司裏順順當當地呆到了現在，甚至上周周末還和其他人一樣都拿到了第一筆簽字費的研發分紅。

  雖然美術部成員多，除了主美柳隨風之外，其他人能分到手的數字並不算大，但好歹能證明三人行工作室並沒有清算她之前過失的打算對吧？

  對前途的恐懼消失之後，雖然內心的負疚感還是在折磨著她，不過好歹算是勉強能睡兩天安穩覺。

  然後，想起上次見到秦秀和時對方那潦倒窘迫的可憐樣兒，她不免就有些心軟了。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一定幫得上對方的忙，所以隻是試探性地找了工作室裏唯一的鮮族主管，看起來最好說話的車光龍來求教。

  以秦秀和的資曆和能力，如果是正常的離職跳槽，找一份新工作本來是不難的。可是大多數韓國企業最重視員工的忠誠度和團隊的凝聚力。按照他履曆上前公司的聯係電話查了下此人的風評和離職原因，鄭英錫那邊自然是語焉不詳支吾以對，結果就沒有幾家正規的大企業敢冒著風險收留他了。

  韓國的大企業和小公司在員工待遇方麵的差異很大，一個剛畢業的普通新人在大企業或小公司裏上班，薪水就能差出三倍以上，何況是秦秀和這樣已經工作了數年之久的業內精英分子？唐素丹之前在小公司都呆得不開心，換做秦秀和，又怎麽拉的下麵子去“屈就”？

  高不成，低不就，便隻能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地吊著，這便是秦秀和現狀的寫照。

  得知那位Lodumani工作室的美術，因為權專務氣頭上的一句話，不僅丟掉了納克森這邊的飯碗，甚至連新工作也找不到，車光龍也覺得挺於心不忍。

  他自己便是從最底層的見習程序員一步步走過來的，又是上次挖角風波的親曆者之一，自然知道平心而論那位秦秀和其實隻不過是鄭英錫的棄子而已。

  為上司背黑鍋背到這個份上，也確實有夠倒黴的了。

  然而，車光龍雖然動了點惻隱之心，但他也知道這件事還真不好處理。

  趙理事身家億萬地位超然，這種小事多半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權專務是他最為倚重的心腹之人，而權專務又是傳統教育下成長的韓國人，性格耿直眼裏容不下砂子，對下屬品性的重視還高於個人能力……

  劉可韋那家夥工作上向來不講情麵是出了名的……

  就連段杉杉那個不怎麽喜歡管閑事的宅男，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可憐人自有可恨之處”……

  以他們的性格來說，對秦秀和的遭遇不拍手稱快就已經很難得了，還指望他們會讚同自己去幫助一個之前曾經與工作室處於敵對立場的“仇人”？

  “秀和西是我們中央大學視覺設計係的名人，還在大學期間就舉辦過多次個人畫展，導師們都對他的專業能力十分滿意，上課的時候經常拿他作為我們的榜樣。雖然他之前做錯了事，不過落到現在這個結果，也真的挺可惜的……”

  翻來覆去地懺悔自己之前的過失之餘，唐素丹怯怯地說了這麽一句。

  說實話，就算她曾經對秦秀和這位學長有過那麽一點兒憧憬，在見識過他事後的恓惶與畏縮之後，那點兒好感也早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私下找車光龍談這件事，更多也是為了懺悔自己的輕率和不堅定。為秦秀和說幾句話，隻不過是順帶的事情。

  她自己對此也不抱太大的希望，隻是想著盡自己的努力，但求無愧於心而已。

  “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吧。你安心工作就好，之前的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不要放在心上。”

  點了點頭，車光龍好言寬慰了唐素丹幾句，讓她留下了個聯係電話，便打發她出去了。

  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車光龍忍不住又想抽煙了。

  起身到辦公室裏給自己倒了杯速溶咖啡，順便將柳隨風也喊過來。

  理論上來說，服務器端的主程和主美之間是沒什麽工作交集的。不過他倆的關係較為特殊，車光龍是工作室主管裏唯一的鮮族，而柳隨風自己雖然沒有鮮族血統，親姑姑卻嫁了個鮮族人。所以這兩位主管，與工作室裏的那幾位鮮族程序員以及韓籍美術們，有較多的共同話題，心裏距離也較為接近。

  而另一方麵，對劉可韋段杉杉等人來說，他倆又是絕對的“自己人”，不像袁彬那樣隔了一層，是通過淩星寧的引介才加入工作室的。

  鮮族成員和韓籍美術的管理工作，工作室基本都完全交給了這兩位。所以，實際上他們也是工作室不同國籍民族成員之間的兩條紐帶。

  再說了，這兩位都是遼省人，先天就有不少共同語言。所以他們的關係，遠遠比其他研發團隊裏後端主程與主美之間的聯係要緊密得多。

  東北人對東北人，自然沒有藏著掖著的道理，都是直來直去的脾氣嘛。

  車光龍將前因後果一說，柳隨風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車兒，你想怎麽做？”

  “還沒想好，不過我希望疙瘩你先去摸摸那家夥的底子，包括能力和品行兩方麵，看看到底值得不值得去幫他這一回。畢竟，美術這一塊你才是專業的。”

  兩人的交流沒有兜來兜去，幾句話便直入主題。

  “行，不過你得和我一起去。我最討厭對別人指手畫腳，自己卻啥事不幹的人。”

  斜睨了車光龍一眼，柳隨風冷冷地丟出了這麽一句。

  p.s.為了大家能有更好的閱讀體驗，之前有意將這兩卷主要涉及少時的戲份集中到一塊兒。接下來一段時間裏，劇情主線將會回到遊戲和工作室這邊來，除了泰妍最後完成那首翻唱歌曲外。

  當然，少時們未來肯定還會登場，不過那是她們與三人行工作室下一次有交集時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