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他是誰(二)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2-04-05 17:19      字數:2405
  快要融入赤火的雷球上布滿耀眼的白光,在它擊下的那一刻,整個懲戒神台都被籠入極盛的亮光中,四麵仙山八方靈海震聲大作,將聒噪人聲全部蓋過。

  恍惚中,許仙仙在白色光海裏瞥見一麵極鮮豔漂亮的羽毛。

  “神魄相交,識海相匯,同命同源。”腦中靈光一現,許仙仙忽然地想起來辟邪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原來是他。

  但怎麽會是他?

  五年前北門戎“身葬魔海”,彼時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即便活到了現在,也不過弱冠之年。可一年前見到的那個人……已似是及冠。

  許仙仙的腦子轟地亂了,他到底是誰?是葬身滄海南境的那個少年將軍,還是……

  可如果北門並非他的姓,一年前他能來王府搶奪裁決陰火,是否也意味著,他曾經或許奪取了北門氏的懲戒神火?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個人的過去……未免也太深不可測了。

  “阿凜,你到底想生還是想死?這副模樣是做給誰看?”一個鮮紅的身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看身形像是個青年。

  許仙仙在一片雜草中醒來,心髒跳動的頻率實在可怕,渾身血液戰栗,但一股蓬勃而詭異的力量像稻草一樣塞滿了她的靈宮,既無處不在,又形如鬼魅。

  火離之息躁動而沸騰,像一鍋煮開了的沸水,下一秒就會讓她爆體而亡。

  “蜀王府戒備森嚴,機關法陣重重,若非朱雀劍——”話到此處,許仙仙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

  “朱雀?”她遲疑著開口。

  “怎麽,又突然想活了?突然想起自己重重冤屈,種種血債?突然明白自己蟄伏這許多年並非虛度?那麽一個孩子而已,有什麽下不了手的。”朱雀語氣嘲諷,“你可別告訴我,你會心軟。”

  “也是,契烈道君素日裏謙和仁厚,從不與人為敵……”

  “夠了,你不用再提醒我。”

  “你看,她在哪裏。”朱雀的身形在常人眼裏並不存在,而他們二人正立在蜀王府的遊仙園裏,樹木的陰翳籠罩在頭頂,陰涼極了。

  許仙仙看見了自己。

  世家子弟最崇清貴,穿戴要既雅且潔。許旭洲好穿深色些的衣服,卻遂她願讓她穿淺色的。

  女孩小小的,大概是衣衫單薄,讓她的身形看上去有幾分瘦削,雙環髻上沒有過於奪目的金銀珠飾,而是兩朵色彩淡雅的絨花。

  金黃的銀杏樹下,女孩笑盈盈地托著許多材質不同的香囊,應當是和身旁的侍女敘話,看上去很是無憂。

  腰間一枚南紅瑪瑙吊墜壓著層層疊疊的間色薄紗,被風微微吹起的間色裙擺像山穀中緩緩搖曳的小花,清清靜靜。

  “怎麽會。”許仙仙方才意識到自己此時的嗓音已與少年一般。

  眼看著自己跟上那個漸漸遠離人群的女孩,許仙仙生出一個念想來——如果,“他”不那樣做,會怎麽樣?

  於是她把心一橫:“我不走了。”

  “什麽?”朱雀輕笑一聲,好像重新認識了這個人似的將她上下看了眼,語氣竟也鬆快,“好,我看看你又想作什麽妖。”

  “我不殺她,總還有……別的法子。”

  透過另一個人的身體去看曾經的自己,這實在是太怪異了,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如果這裏是考驗心性的幻境,她怎麽會這樣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怎樣來的,這根本不合理。

  咄咄怪事。

  “我是誰?”她在心裏問自己。

  “許仙仙。”她小聲地肯定自己的答案,隨後長舒一口氣。

  對了,眼下最要緊的,無論這是幻境還是什麽,一定都來自他的記憶。

  連靈修羽化這樣逆天的事情都有,這世上也就沒什麽事情是奇怪的了。這個人心思深,論武力法術智慧都在她之上,即使不主動招惹,也已經招惹上了。若日後想要更好自保,不是從這裏走出去,而是非得從這裏,從這裏知道更多的東西。

  因為這便是他不為人知,隱藏著諸多秘密的記憶。

  那日被算計之前究竟是碰到了什麽?許仙仙實在有些想不起來。但一直耗下去絕不是辦法,她穩了穩心神,朝“自己”走過去。

  誰料還不待她打個招呼,那女孩便轉過身來看她,目光有些悚然。

  “看見了嗎?你的死相。”那是她的聲音,但此時冷漠得過分。

  極清澈的一雙眼裏黑白分明,黑瞳中驟然映出漫天火焰,熾熱火海中閃過絢麗至極的金色羽毛,頃刻間卻化為灰燼。

  一隻血紅色的眼睛悠悠從羽毛中睜開,然後不斷擴大,像一張嗜血的大口,穿梭於黑暗中的火海。

  “殺。”女孩踮起腳來,輕飄飄地說出這個字。

  莫名的驚惶和無措像一張密密的網將許仙仙罩住,連呼吸的頻率也一並操控。她聽不見任何旁的聲音,隻有那個不斷重複著的,單調至極又富含命令意味的字:“殺!”

  一道大力如鷹爪般將她的神魄擒住,許仙仙感覺自己小腹詭異地發熱,靈宮傳來一股幾欲將魂靈撕裂的拉扯感。

  再抬眼,那個從臉到小臂都爬滿暗紅蓮紋的血人正將一片骨刃體內拔出:“許二小姐,你想活嗎?”

  “這可不是商量的語氣。”她想著。

  “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活下去。”那個人離她很近,幾乎是擁抱的姿態,熱到幾乎讓人窒息的空氣中,漫天都是可怕的有毒煙霧與岩漿碎塊。

  他們所勉強站立的地方,儼然一片火海。

  而那個幾乎要倒在她身上,滿身狼藉傷痕的血人,依然笑著對她說:“小姑娘啊你知道嗎,我死過很多次了,但一次也沒成。大概,這就是我比常人強上一點的地方。”

  翻天的火浪席卷而來,許仙仙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好像想要抓住些什麽。她不知道自己能抓住什麽,但就是,靈明中閃過的一點什麽,被她很用力地抓住了。

  陰雨連綿的天魔角,滄浪嶼烏雲密蔽,隱在似有若無的黑霧中,往日碧藍如寶石般的滄海被汙濁的血腥氣染得難看極了。西風勁吹,海麵上奔騰咆哮的巨浪不時與載滿屍體的船隻碰撞。

  她全身的骨架像是被拆散了般,甚至直不起腰來。眉骨的位置被人重重錘過一拳,正往下不住淌血,滴到了眼睛裏。

  四周安靜得不像話,海鷗從她的頭頂飛過,一片一片的,有的還能在陽光下反出耀眼的白光來,像一枚枚閃亮的胸針,別在了蔚藍的天空上。

  風聲很響,她忍著劇烈的惡心感去聽四麵八方的動靜,每一點泥土鬆動,或者昆蟲爬行的動靜都被放大了數十倍。

  肩膀和雙腿沉重的壓力讓她絕望地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法站立。時間無聲無息地流淌,隨之的,是慢慢凝固的血液和逐漸失去的能量。

  直到日頭慢慢斜下,她才從冰涼僵硬的身體中遲緩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眨過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