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拔弩張。

  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目前空氣中的氛圍。

  恰如其分。

  白柳兒的話如一盆冷水，澆熄了少年之間剛剛建立起的一點情誼。蘇之浩還不至於因為一句話而失去風度，但臉色的確算不上好看。

  任誰被橫插這麽一腳，臉色恐怕也不會比蘇之浩好看。

  “白二小姐所言不虛，”蘇之浩微微一笑，“那蛇怪的凶險，今日觀甘、房二位可知，任何人若是莽撞前往都是不妥。所以我才提議大家要團結起來，共同——”

  “團結，你想說共同迎難？”白柳兒挑眉一笑，將人群掃過一遍，“要知道並非所有人都能去做不要命的先鋒，也不是所有修士都擅長當莽夫莽婦，為你所差使。”

  “當然了，”她慢慢地走下樓梯，芊芊玉指朝著甘國田點了點，又劃到蘇之浩的臉上，“要真是著急，不如你趁著太陽沒全落下，現在就帶著你的蝦兵蟹將衝鋒去，如何？”

  白柳兒穿著一身極柔軟的絲綢，發髻也梳得一絲不苟，腳上甚至還穿著不便行動的高底鞋，若不是這一番言語，她看起來就隻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女。

  而之後，大概成了個能道風涼的富家女。

  許仙仙一看她那和沈大娘幾乎同款的紅得像血的長指甲，心裏就瘮得慌，悄悄問卞識微：“他們在吵架，不如我們先回去，明早來聽個結果。”

  卞識微在一旁默默坐著，卻早把七嘴八舌裏的議論聽了一轉，一時專心致誌，並沒理會她。

  此時白柳兒恰好站在樓梯口上，許仙仙不想太引人注目，於是幹脆不動，留了半個耳朵聽人說話，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滄海文字玩。

  “白二小姐說這話可有些讓人心寒了。”蘇之浩的目光變得狹促起來，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想著什麽，隻聽見蘇之浩以拳擊掌一聲輕響，點頭道，“也是，白二小姐大約不太清楚修士的日課如何。畢竟白二小姐生來便受盛寵，往日無憂，不大了解外頭的艱險，反而誤會了我的意思，一並看作婦人之間那些彎彎繞繞了。”

  “哪有這樣的事，”白柳兒聽他語言譏諷，也不惱怒，“你男兒心胸最是寬廣開闊，我女兒小家小意不敢置喙。所以還請你帶著你的先鋒們盡管衝刺，別來肖想我白家的東西，更別借著你姨母、你父親的名義來與我白家攀親戚，耍耍小手段還行，比起你哥哥可要差遠了。”

  其他人不知道白柳兒在說什麽，蘇之浩自己心裏卻清楚極了，他沒料想到白柳兒會在這麽多人麵前這樣揭開，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隻弱辯一句：“白二小姐若執意要這般想，我也無他法，我隻是不想大家一開始就互相猜忌爭鬥罷了。”

  白柳兒嗤笑一聲：“隨你怎麽說，等會兒可別再腆著臉來叩門了，我聽著惡心。”

  “喏，今晚你就守在門口，不許睡覺，”白柳兒拽了一把她身旁那侍衛模樣的少年，“那些裝模做樣的東西，來一個打一個。”

  說完便兀自踩著她的高底鞋篤篤地上去樓梯，餘下一地無聲勝有聲的尷尬。

  好半天人都散盡了，許仙仙才慢悠悠抬起頭來，她轉了轉脖子問卞識微：“剛才都說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卞識微思考了一下：“白柳兒揭穿蘇之浩用意不純，名為團結，實際是想物盡其用，找人替他探路做事。蘇之浩反譏白柳兒嬌生慣養，並不懂得如何修練，沒資格置喙。白柳兒暗示蘇之浩曾有意以親戚之名同她結交、借她物品，又嘲諷他能力差……”

  許仙仙“哦”了一聲，沒想到吵架還能翻出這樣的花樣來。

  “現在怎麽做？”卞識微問。

  “靜觀其變。”許仙仙皺了皺眉，在這場劍拔弩張的緊張對話中，始終像個懵懂的孩子般不斷被分散走注意，有時看著地毯，有時看著那隻落在地上的鞋，好像連地毯上的泥、鞋麵上沾的每一棵草都要數一數。時而卻隻是蘸著茶水，在桌麵上劃些奇奇怪怪的符號。

  卞識微不知道她是否經過了思考，但依然選擇相信這個年幼的同姓少女。

  而在僅僅三個時辰之後，他因為一陣低語驚醒，同時發現膚色瓷白的少女蹲在自己的床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時，卞識微依然這樣想。

  “你有聽到奇怪的聲音嗎？”少女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蠶蟲在悠閑地吞食著桑葉。

  卞識微抱著被子捂住自己的胸口，吞了口唾沫，搖頭：“你現在有事嗎？”

  少女散著發，頭發的顏色比墨汁還要濃，像海藻一樣淩亂地纏繞著她雪白的衣服。她的眼睛總是低垂著，即使抬起頭來，也不在看他。

  “饑餓，興奮……”許仙仙用頭輕撞了一下床頭的木板，肯定道，“白柳兒帶了一隻靈獸。”

  卞識微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啊”字後麵拖了一個大哈欠，頭一沉差點又睡過去。

  “他們在夜裏出發了，”許仙仙自言自語，“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卞識微還困著，勉強打起精神，胡亂套了一件內衫和半臂，攏了攏走到窗戶前，敞了些縫好讓夜風把他吹醒。

  “灶房後麵懸了一百多條鹹菜晾著，我昨天晚上知道的。”少女依然在自言自語。

  “看起來很像那種有葉子的泡菜，曬幹的樣子。”許仙仙忽然轉過頭來看他，用手指將窗戶輕輕往外推，透過那條兩指寬的縫隙，去看燈光已經燃起的灶房，“那上麵掛著一百一十三條鹹菜——”

  卞識微被這個數字一激靈：“你是說？”

  “還有七個……”少女沒有賣關子，臉朝著那個已經開始上升起白煙的煙囪，“七個空繩結掛在那裏。我嚐試過，那些鹹菜上有咒語，不能被摘下，不能被替代，它們有著規律。”

  卞識微咽了口唾沫，感覺心口涼颼颼的，壯著膽說：“你帶我去看看。”

  少女卻搖頭：“外麵落雨了，我看到很不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