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空氣濕潤微冷，被灶台的柴火味嗆了嗆，顯得沒那麽像詩中寫的冰涼無情。群峰在無邊無際的雲海中時隱時現，如海浪般漲過峰頂，然後鋪天蓋地地飛滾下天空，似要將群峰澆透。

  考場設置的位置實則離山腰不遠，更確切些，花時間超不過一刻鍾。

  層巒疊翠，花草豐茂。飛鳥成群，猿聲不止。

  玉霖峰的地界。

  猿猴大概是萬葉山上所有妖獸精怪中，許仙仙最不喜歡的一種。

  八長老將其解釋為“同類相斥”。

  而事實上並不完全符合。

  許仙仙對猿猴的嫌避，是單方麵的。

  通往玉霖峰前山的鐵鏈橋上，被各種藤蔓花草環繞的一塊塊鐵板被兩個少年踏得震天響。

  卞識微畢竟人高腿長，雖然看不出什麽修為，也勉強能跟上少女的步伐。他鼻尖被冷氣灌得發紅，一臉難以置信地吼道：“你、你為什麽……猴子為什麽……為什麽給你拋果子——”

  許仙仙知道運氣時是不能泄功的，她言簡意賅四個字：“跑，別說話。”

  而兩個人前腳剛從鐵鏈橋上跑過，便傳來叮叮咚咚的響聲，一個個黑影從天而降，甩著長臂卷著尾巴，兩個黑黑的眼睛盯著前方發神。

  “嗚哦——”沾濕的褐色毛發被猿猴搖頭晃腦地甩動，拋出一片片水瀑。

  十數隻猿猴兩腳踩在鐵板和鐵鏈上，還有倒掛在樹枝上的，都不約而同地停下瘋狂的追跑，黑洞洞的眼珠流露出一絲仿佛人類情感中哀傷的情愫，佇立不久，便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啼叫，一隻隻散在了樹林中。

  “你怎麽招猴啊。”礦跑不止總算停下來的卞識微狂喘著氣，他不忘往後多看幾眼，生怕被那些野猴子來個突然襲擊。

  許仙仙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想了個聽起來不錯的由頭：“或許是因為我身上有吃的。”

  卞識微將信將疑，也沒有深究。

  兩人按照路邊的指示，很快走到玉霖峰前殿。

  隻見一片寬闊的空地上，擺放著大約百來張長案，上麵俱放置著備好的筆墨硯台。許仙仙用眼睛數了數，果然是一百二十張，被過道間隔為甲乙丙丁四個方陣，每個方陣內共放置三十張桌案和坐席。

  她走到卞識微旁邊，一起去看告示欄上字體雋永的告示。

  沒有紙墨，而是一行行浮動的黑色蠅頭小字，許仙仙敲得眼睛疼，卞識微卻已經找出了兩個人的名字。

  卞識微——丁，三，五。

  卞霞——甲，四，七。

  卞識微知道位次後左右瞧了瞧，驚奇道：“怎麽連一個人也沒有。”

  許仙仙不覺得奇怪：“這才辰時，你著什麽急。”

  “這、那這好歹也是森嚴考場，怎麽也無人守著，要是現在有人這麽隨意踏進去，那豈不是壞了規矩。”

  許仙仙讓他將目光放遠些，看到遠處的高台和旗幟，以及一排排兵器護甲：“這就是個校場，比較空而已。”

  她嗅到空氣中十分明顯的藥材氣味，轉頭過去，果然看見幾個弟子模樣的少年，三個抱著藥鋤，四個背著背簍，還有兩個正在往地上鋪什麽的。

  再一看，昨日下過的雨，地麵早已經幹了。

  她頓時明了，向卞識微解釋：“看，曬藥呢。”

  “這——”卞識微見慣了君子淑女，雖然說不上古板，但文人那一套莊嚴重禮的範式早刻進骨子裏，從來隻見過在房頂上曬玉米的，哪見過將演武場設作考場，還在邊上曬藥材的。

  許仙仙根據自己的經驗寬慰道：“在外麵也挺好的，就是在遮風避雨的金屋子裏，也說不準有人在房頂上打架呢。這樣露天的，說不準反而好些。”

  “成，那我們現在……看看書？”卞識微有些鬱悶，勉強接受了這一說法。

  “你還要看書？”許仙仙驚奇道。

  “那不然做些什麽？”卞識微問。

  “你不是說喜歡桃源甲骨，想拜宋先生和張先生為師嗎？”許仙仙也不管是否逾越，毫不掩飾地拋出自己的疑問，“玉霖峰內有十二座宋先生的弟子臨摹桃源文字的石刻，你難道不想去看看？”

  “還有這樣的事？”卞識微差點驚叫出聲，看少女的眼神都變了，“你怎麽知道的？”

  許仙仙沉默了一下：“昨天又翻了下宋山木和張紀華兩位先生出的那本《桃源古字錄》，無意想起序言中說過……”

  “你竟然有那本書！”卞識微的眼睛都要紅了，聲音都有些發顫。

  許仙仙趕緊補救：“別人借給我的。”

  卞識微一副激動不能自已的樣子：“我要是早些和你交朋友就好了。”

  又想起那些他沒聽過的石刻，馬上變臉開心道：“走，我們去看石刻吧。”

  許仙仙對他時陰時晴的表現似乎已經習慣了，處變不驚地哦了一聲：“你知道在哪個方向？”

  卞識微老實道：“不知道。”隨後很快反應過來：“你走前麵。”

  這回又輪到許仙仙沉默：“我有一張地圖。”

  那是一張在山腰的商鋪裏隨處可以買到的簡潔地圖，大致將碧雲天的山川河流走勢形容出，又在重要的位置，譬如各主峰的教習室、演武場和昨天現標上的石刻群。

  “愣著幹嘛，走啊。”卞識微說。

  許仙仙猶豫半刻：“今天出太陽了，我不大能找路。”

  見卞識微疑惑，她也沒打算隱瞞：“我自幼有眼疾，看不大清楚。”

  說完後還鄭重其事地補充道：“你不要告訴別人。”

  卞識微對天發誓：“我絕對不讓別人知道。”

  “那你能看清我長什麽樣子嗎，會不會認錯人？”卞識微突然湊近，好奇地觀察著少女的兩隻眼睛。

  “昨天的雨很大，”少女像是說了句無關的話，在卞識微不知所以時續道，“能認清的。”

  “那好，我來帶路。”卞識微接過她手裏那張薄薄的羊皮卷，回憶了下剛才走過的一些地方，琢磨幾番後指向右方。

  少年對比再三，肯定道：“往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