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鬼童(三)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2854
  直到驚雷般震怒的吼聲從她正麵傳來,謝宛才反應過來這一幹人都正盯著她。

  ??謝宛如夢初醒,迷茫地放下那隻分岔了的毛筆:“各位……”

  ??“小謝長老,你師出於黃老,又是如今青年一代中最出色的幾個。這幾日老夫觀你專於檢索,質樸沉靜,是穩妥之人……”

  ??眼前一位麵白無須的長者,額頭光亮,順著眼角向腦袋頂上本該生長的兩片森林由於勞累而演化成了不毛之地,正麵看時隻能看見左右兩道向後延伸的彎曲弧度,頭頂則像蘆筍一樣尖尖的,一雙小眼睛在透明的鏡片後不斷眨動著。

  ??謝宛從一團團墨字和符號中抬起頭來,此刻抬頭一看晉喆長老,就好像看見一隻上尖下圓的白煮蛋。

  ??“晉先生。”對方站著她哪能坐著,瞬間腿腳也不懶了,起身行禮。

  ??對於德高望重的前輩,她一向是崇敬的。

  ??晉喆出身冀州名門,家風嚴謹,言辭行動一向頗有規矩。見她起身,微微點頭,問道:“……所以,查閱如此多的典籍後,小謝長老可有何見解?”

  ??原先和晉喆爭辯的那位女長老此刻也轉過頭來,微皺著眉看向謝宛,火氣稍降了些。

  ??謝宛麵上不動,平常懶得沒骨頭似的背悄悄挺直,甚至想起來把染墨的手朝袖子裏藏了藏。

  ??這才徐徐開口道:“我……晚輩從前有些淵源,偶然在民間私人的藏書樓中見過一些獨特的陣法設計,兼藏守護與殺戮之意,對‘位’的掌握和‘氣’的控製細致到極點。”

  ??“流丹閣的陣法的確精妙,可惜……”黎華楠說話倒是沒有那麽些忌諱,也不怕得罪了誰,“可惜後世並無傳人,殘存的書冊簡牘中,大多記載的都是些通識的陣法。莫說那些獨有的奇陣,就連結構和層次上的算法,哪怕是一丁點想法的透露,也無跡可尋。”

  ??“流丹閣在時,陣法不傳;流丹閣覆滅,陣法是徹底不傳了。”黎華楠輕笑一聲,“許氏傳承千年,卻不懂得變通。宗家獨占氣運,單臂扛鼎,一眾分家倒是養得連廢物也不如。”

  ??“除了當年那夭折的少年天才許祁敬,我再未聞過一個同姓的。”黎華楠的臉頰本來瘦削,眼尾上挑時,整個麵容繃得就像刀削的方鏟,更顯刻薄。

  ??“就是許侯餘下那幺子,身體羸弱,資質平庸,如今也不過勉強支撐而已。若非有琅琊王家和帝都這邊一同支撐,流丹閣就是連如今這副空殼子也撐不起來。”

  ??“好了好了,你怎麽還提當年之事。”另一位長老連忙將她喝住,“就事論事!切莫多言。”

  ??流丹閣之罹難,何嚐不是帝國之罹難。青年才俊失之,珍稀典籍失之,千年的傳承中斷於此,千年的世家從此一蹶不振。

  ??氣氛凝重一霎,卻很快被一個年輕的聲音打斷:“許侯生前同國師也有交往,按常例每五年都會仔細維護修繕皇宮大陣一次,每次的記錄都能在天機樓找到。”

  ??謝宛從桌角拖出一個及她半身高的鐵箱,橫壓在一疊疊淡黃色麻紙上,一拳高。

  ??伴隨著鐵箱的開啟,一股濃重的香料味夾雜著特有的塵封的氣味在空氣中散開,入目即是密密麻麻貼在一塊,中間發白四周泛黃的豆腐幹。

  ??“這些幹葉……“

  ??“天機樓的規矩,各位先生、長老也明白,現在我們能接觸到的歸檔文書裏,除卻最核心的帝陵與天地日月四壇的記錄被刻意拿走,當年設計之初的草稿都在此處。”表麵的灰塵自行散去,塵封的貝葉得見天日,不知又會引起多少紛爭與議論。

  ??……

  ??“讀書冊萬卷,人依然在一隅;經萬裏風霜,才算是行遍天下。”那青年不知遇上什麽事情,心情仿佛好了許多,盯著他的眼神也沒原先那麽凶狠了。

  ??隻是依然有些飄飄然的得意,叫人看了怪不爽,徐若水一想日後多半不會再見,忍不住刺他一句:“敢問兄台經了幾卷風霜,讀了幾裏書冊啊?”

  ??他有意說錯,想看看對方的反應。

  ??“你——”

  ??雖然乘著馬車,卻多虧了那風行符,路上平緩得像坐在烏龜殼上似的,徐若穀的狀態好轉了許多,此刻也插嘴道:“讀書時雖然人坐在原地,沉浸時卻思緒紛飛,早已越過千裏萬裏,並非居於一隅。”

  ??“這,我也沒說讀書的人就是偏居一隅的籠中之鳥、井底之蛙。”那青年盯著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少年臉龐,一股氣衝到了喉嚨,不上不下。

  ??他深吸一口氣,嚴肅道:“君子者,內外兼修。知為知,踐行起來卻是完全不同的。空有學問才識,卻未曾廣見世麵,難道不是紙上談兵?”

  ??“噗——”徐若水沒忍住笑出聲來,“我還以為你們國師府的人多冷淡多傲氣呢,人人都頂著張如喪……誒頂著張債主的臉,怪嚇人的,我一路上都不敢說話。這裏麵怎麽還有你這麽沉不住氣的。”

  ??“我隻是不認同你罷了,你們倆都還小,想法多很正常,我也不是沉不住氣。”青年長了一張極為正直的臉,濃眉大眼,鼻子稍長,嘴抿得緊緊的,在“一”字的首尾兩端形成兩條向下的頓筆,像一條拉開抽屜的把手。

  ??這樣一張臉,無論做出什麽樣的表情,總讓人感覺十分正經嚴肅。

  ??“我叫周少祥,字明甫,家住??坊。”青年問道,“聽說你們是殿下的門人?我倒有些好奇。”

  ??“徐若水。”

  ??“徐若穀。”

  ??“我猜你是哥哥,”周少祥看向徐若穀。

  ??“猜錯了?”趙少祥從徐若水的擠眉弄眼中讀出答案,“是嗎?挺讓人意外的。”

  ??“我倒是一點兒不意外。”徐若水拍了拍徐若穀的肩膀。

  ??另一邊,趙興騎著頭棕色大馬走在前頭,與馬下的一名衛士說了些什麽,那衛士搖了搖頭:“並未有何舉動,茅房和雞棚裏也沒有什麽異常。也沒和什麽人說話。實在說不出什麽來。”

  ??見趙將軍微微頷首,那衛士便自覺退回隊伍中。

  ??……

  ??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響,揚塵像風一樣追著四麵不透風的車廂,由銀甲衛士驅車,往大道上行。

  ??光太刺眼,許仙仙看不清楚,隻覺得眼前一片銀光晃來晃去,她用手半遮著眼:“好多人,這就是你說的……天藏府的府兵?”

  ??“啊糟了!”小婭望著逐漸遠去的馬車,忽然一拊掌,“我忘了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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