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煉花(一)
作者:
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5304
涼颼颼的蘆葦蕩中,隱隱能看見一個高大巨影,那人胳臂纖細,身形高大,本應長著腦袋的地方卻空蕩蕩的。
??七月的蘆葦蕩,蘆花已經開始飄散。
??輕絮撓過許仙仙的鼻尖,模糊的意識中,她感覺自己的腹部一片黏膩,溫熱的液體從掌心淌過匯聚到指尖,然後向下滴。
??好像有點疼。
??氣血匯往頭頂,天旋地轉。她隱約嗅到一絲淡香,像是女子常用的一種和香。
??模模糊糊地閉上眼,被不斷觸碰的傷口傳來一陣陣疼痛,昏迷中的女子輕嘶了聲,眉毛微微皺起。
??紅衣女將她扛在肩上,像扛棉花一樣輕鬆。分明是一雙纖柔白皙得足以讓所有男人都動心的手,此刻卻像個粗糙的爺們,用粗魯的姿勢扛著個人,也不扶著,另一隻手抓著根折下來的蘆葦杆,一甩一甩地打著旁邊的蘆花。
??“你到底在幹什麽。”她身上傳來那個嘶啞冰冷的女聲。
??“玩啊。”緋瑜漫不經心道。
??“無聊,”冰原女巫重哼一聲,“真不知道他們這些人為什麽會讓你來配合我,你這樣不知輕重,行事詭秘,誰知道哪天會做出些什麽事情。”
??緋瑜絲毫沒把她的話放在心裏,挑了挑眉道:“要不您來扛著,我歇著?”
??“你——”冰原女巫瞪大眼睛,氣急道,“我堂堂冰原女巫,無數人為我臣服,如今要屈居在你體內不說,你還想讓我去扛——扛人?”
??“挺輕的,”緋瑜握住那女子的腰,掂了掂,用她那慵懶的嗓音道,“所以嘛……這些苦活累活都是您做不了的,當然得由我們這些下等人、螻蟻、臭蟲來幹。要不怎麽顯示您雙手空空的高貴呢。”
??“你在嘲諷我!”
??“沒有啊,您久居冰河之下,大概是聽不太懂如今的商鼎話吧。”她笑笑,嘴邊的一粒小痣微微上升,像極了諷刺。
??稍稍一挑動就能著急上火,這樣的人,緋瑜一時竟不知道,該說她是被保護的太好,還是那時所謂的神祗都太過驕傲。
??“嗬~”紅衣在月光下呈現出凝血般的黑紫色,緋瑜哼著沒有調子的小曲,悠悠然地走在蘆葦蕩裏。
??濕潤的泥土濕了鞋襪,腐爛的氣味中透露出一絲破土而出的清新植物氣味。
??車底下露出兩雙驚懼的眼睛,少年們久久沒有出聲。
??直到蘆葦蕩裏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那隻把徐若穀的臉都捂熱了的手終於鬆開,徐若水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身體徹底癱軟。
??清新微潤的頭發栽進髒汙的腐泥中,少年忽然發出一聲悲鳴,像隻受傷的小獸。
??……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究竟為什麽會這樣。”一個肥胖臃腫的中年人被踹下馬車,他痛苦地捂住腦袋,那雙總是充滿精明和算計的眼睛此時渾濁不堪,灰白的嘴唇翕動著想要辯解什麽。
??他抱住旁邊的一棵樹,嘴裏喃喃道:“你們不能走,你們是要把我送到邱家莊去的。我會付錢的,我很有錢,我會按照契約上——不,我會給你們更多的錢。隻要你們把這些東西,把他們——把他們好好地送過去,什麽事情都不會有的。”
??吳客抱著手臂,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你簡直就是執迷不悟。”
??錢迪把踩在他臉上的腳重重碾了兩下,按捺住心中想要殺死對方的衝動,他跨步把一柄小刀貼在那個曾經無比光鮮的商人臉上,聲音沉得不像話:“那徐大老板說說,我們這些兄弟,都值多少錢哪?”
??“他們、他們和我沒有關係!”徐林突然驚叫一聲,驚恐地看著那把小刀在自己的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痕,毫無悔改之意,“那些東西,你們也知道那些東西有多可怕吧。是那些怪物、那些怪物殺死了他們,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人,沒有殺人!”
??“死不悔改!“一記重拳朝旁邊的樹上狠狠砸去,血絲沾染上剝落的樹皮和木屑。
??“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不能、不能殺我!”這一動靜嚇得徐林劇烈顫抖了一下,就連聲音都變調了,他用兩隻手支撐著地麵向後爬,柔嫩的掌心被磨蹭出一道道細小的傷口。
??他拚命地把自己的身體向後躲藏,終於摸到一隻微濕布鞋。
??少年的臉和他對上。
??“羅阡門,你們是羅阡門的人對吧!”他如同抓住救星一般向和他一般高的少年挪動著身體,腳步趔趄,躲藏到少年的身後。
??鹿閔的臉上閃過一絲嫌惡,但很快壓了下去,此刻少年的臉已經被汗水澆透,和眾人一樣,泛著薄薄的一層水光。
??“去你娘的——”黑壓壓的人群中突然衝出來一個男人,一腳踹在徐林的胸口,“死了那麽多人,全是被那些畜生咬死的。那些畜生是你帶來的,你居心何在!如果不給我們一個解釋,隻怕徐老板今天是難過了。”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欺辱他,就算是帝都世家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也不會這樣對他說話!低頭時,徐林的眼中是無限的憤恨。
??等見到聖女,見到聖女之後他就結束使命了。而這些愚民,這些仰望著上蒼、乞求生活的螻蟻,會知道他們得罪了什麽樣的人,又犯下了多麽愚蠢的錯誤……
??但眼下——他臉上閃過一絲不甘,狠狠瞪了眼縮在角落裏三個包紮過的護衛,暗罵道:“還不給我滾過來!”
??三人顯然也猶豫了下,徐林是什麽樣過河拆橋、口蜜腹劍的人他們還不清楚,但畢竟自己是奴籍,不僅僅是自己,整個家庭都被掌握在徐林的手中。
??高個護衛擋在徐林麵前,幾乎是跪下的姿勢,卑微而羞恥地將臉側開,乞求道:“別打老爺,各路英雄有話好說!”
??“阿慶!”徐林的眼中噙著淚水,這是他早逝原配的侄兒,為人穩重老實,平日裏徐林常罵他像個娘們兒,此刻張慶擋在他麵前,他半真半假地有些觸動。
??這時那少年也開口道:“你們不能殺他。”
??人群躁動了一下,鏢局的人和羅阡門這種半路殺出來的本來就不對付,此刻站成兩派,看彼此都不大慣,互相打量著。
??“你個毛頭小子,就是這裏說了算話的?”吳客早就注意到他,有意挺了挺身,自上而下地打量著他。在他看來,把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兒和自家老大作比,就是口頭上提提都羞辱極了。
??鏢局的人裏發出幾聲低笑,有人道:“這麽多的年輕人,羅阡門可真是未來可期,也不知道各位日後是不是要像太學的學子一樣,捧些經典在手上。學問不好還要被博士抽板子啊?”
??“哈哈哈哈哈。”
??鹿閔的眼神一動,卻並沒有在意這尖酸言語。
??在接任務時,誰能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從林溪穀來出來的白羽們雖然身手不錯,到底缺乏經驗。
??方才見識了那樣凶惡的畜生,兩個膽小的白羽甚至嚇哭了。
??好在羅阡門的人都懂自保,哪怕打不過,跑得最快。因此這十來個小兔崽子裏,竟然一個受重傷的都沒有,至多是有些皮肉傷。
??毛頭小子?他們可不是毛頭小子。
??盡管這裏頭都是些貨真價實的“小孩兒”,少年們也十分不服氣。這個年紀的孩子,無論是何種性情,總有幾分成年人沒有的傲氣與勇氣,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太多關於現實的思考。
??但就是這幾分幼稚的盲勇,卻能讓他們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是,我說了算。”隻要事不關幾位大哥,鹿閔的性子就像齊煬所希望的那樣沉穩而果敢。
??盡管眼前的吳客比他要高上一個頭,體格上也明顯健壯許多,他絲毫沒有畏懼,而是用同樣的眼神回敬:“讓劉鏢師來和我談吧,我不介意等等。”
??吳客對羅阡門的人本就心有芥蒂,更別提對方居然兒戲般派來一群孩子,這不是在遊戲嗎。
??他很不客氣地冷笑一聲:“你怕是沒那個資格。”
??“你什麽意思。”羅阡門的白羽們年紀雖幼,卻相當不怕人,對這些所謂的“大人”更是心生抵觸。一個白羽拔刀,向前走了兩步:“你看不起我們?”
??“隻能跑不能打,你們有什麽讓人看得起的。”一個鏢師冷冷道。
??“自保也是一種本事,”鹿閔不以為然,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我想我們是一邊的吧。”
??“坐下來說話。”錢迪看了看那一幫乳臭未幹、因為隨便兩句話就氣鼓鼓的臭小子,覺得要吵起來還真挺沒勁。
??臭小子們哼了兩聲,以鹿閔為中心散開,喝水休息時還不忘警惕地望著對麵那些糙爺們。
??徐林瑟瑟地縮在馬車邊,也不敢提再趕路的事情。麵上是不敢有任何違逆,隻在心裏默默盤算著,到底要什麽時候才能到邱家莊。
??一想到到時候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他頹唐的臉上閃過一抹狠色。
??“後麵是官府的人。”躍動的火光下,少年用手捧著水擦了擦臉,微濕的發絲貼在額間,越發顯得朝氣蓬勃,以及——嫩。
??一路上瘋狂奔馳,又是和那些畜生打鬥,所有人早已疲憊不堪,偏生這些少年崽有活力,稍微休整下便立刻又活力滿滿,跟打了雞血似的,胡子拉碴的糙爺們實在羨慕不來。
??“什麽意思?”吳客回憶了下,突然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忽略的東西,“那三個?”
??鹿閔點頭。
??“不是……”錢迪撓了撓下巴,愣是覺得不對勁。一大兩小三個身影在腦海中晃了晃,實在讓人沒有想法。
??他本想說“不是,這怎麽可能”,但一聽鹿閔如此篤定,心裏也信了幾分,總不能叫小兔崽子們一臉驚訝地說“你們怎麽連這都不知道”吧。
??於是話到嘴邊轉了個碗,錢迪一臉成年人該有的穩重,用掩飾警示了不安分的徐林一眼,問鹿閔:“你們先前就知道?”
??可惜那看似嫩得不行的少年並沒有上套,而是一臉平穩道:“才知道,隻是恰好聽了點牆角。”
??“此事太過奇異,又出了人命。況且連官府的人都來了,就說明此事絕不簡單,並且早已有人注意。犯法犯律的事情有大理寺和刑部,涉及靈異之事亦有國師府和萬仙盟。私自行動,隻能對我們不利。”他冷靜分析道。
??吳客一手握拳,捶了捶自己的掌心:“你說得沒錯,可我還是無法泄憤。一想到有兩個兄弟因為他——”
??“那就動手吧,”鹿閔無所謂地攤了攤手,“他是我們的老板,不是我們的神。隻要留著說話的嘴和聽話的耳朵,做什麽都無所謂。”
??徐林又不是聾子,當然聽見了他們的談話。瘋子,他後悔了,看起來是個純良少年,沒想到如此惡劣凶殘。
??羅阡門的人,果然不可信。
??他瞥見鹿閔從旁邊一個鏢師手上接過小刀,然後逼近癱坐在地上的徐林。
??“你、你想幹什麽,你不要過來啊你。”徐林將目光在少年的臉和刀尖之間逡巡,喉嚨幹渴得發緊,“我們、我和你們十七門可是有契約的。”
??“你別忘了你們門主,和我可是有約定的。你們羅阡門毀諾,就不怕——”
??“啊——”伴隨著一聲慘叫,鹿閔麵無表情地將小刀抵住那些華貴柔順卻肮髒的衣物,刀尖向下滑動,狠狠一紮。
??“是有契約,和那些鏢師一樣,送你、送貨。”鹿閔點著頭將小刀從痛苦得麵目扭曲的徐林的膝蓋中拔出來,用他的衣服擦了擦刀,然後嫌惡地將他向後一推。
??事實上這一推已經是不必要,因為徐林的身體早已因為膝蓋劇烈的痛苦而失去了行動的力氣,直接向後癱軟,汗水瘋狂地從額頭冒出來。
??“你不守規矩,”鹿閔冷漠地下著定義,蹲在地上看著那個一潭死水般的男人。旁邊的三人半長著手,不敢去扶也不敢動。
??“契約上的隱瞞等同於背叛,羅阡門不容許背叛。“
??瘦巴巴的老頭根本就是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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