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一顆不能吃的葡萄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5229
  “弑師殺友、殘害同門,何來此等心狠手辣的惡徒!”

  ??“若非親眼所見,我也難以相信。這昔日裏被視為神子般的乾清君,竟然與惡鬼勾結,犯下罄竹難書之暴行。”

  ??“若不將之就地正法,將以何維護正道光明,肅清天地罪惡。”

  ??“承德道君如何養出這樣一個野心狼子,竟為竊取神印而不惜讓整個元炎重境化為血海。就連自小待他如親子、悉心將其養育長大的師尊和師母也慘遭其毒手!更莫說他那些可憐的同門!全都被他一副道貌岸然的假象所迷惑!”

  ??“神印就在他手裏,這還有什麽好說的。我與承德道君交好數百年,豈能眼睜睜看著他枉死於惡徒之手。望各位道友相助,把這凶相畢現的狂徒拿下,碎屍萬段以平元炎重境化為地獄之苦!”

  ??漆黑得沒有一絲色彩的懲戒神台上,十二根參天巨柱上雕刻著不同的圖騰與符號。最中間的那根圓柱上,燙紅的鐵鎖鏈捆綁著一個渾身是血、辨不清容貌的青年。

  ??“殺不死——”他的聲音如惡獸般低啞,他在數千人的圍觀下獰笑,目光絕望而嘲諷,分明是萬眾鄙夷的罪人,他卻像個睥睨眾生的王者。

  ??能夠看清他表情的修士們都麵露驚愕之色,他們完全無法想象,在這樣逼近死亡的劇烈痛苦下,竟然還能有人如此狂妄。

  ??須發盡白的契烈道君一聲怒吼,數說著年輕修士的滔天罪行,每每說出一條,當眾者便會驚駭一分,直至最後,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憤怒與驚懼。

  ??那充滿正氣的老道君最後憤憤扔下一句:“殺刑已無法填補你的罪過,唯有讓你的靈魂消逝,將你的身體粉碎,才能平息元炎重境亡魂的怒火。你可還有何話要說?”

  ??“嗬——”那是一聲極低的輕笑,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嘶啞而詭異的笑聲讓吵鬧的人群安靜,然後又沸騰起來。憤怒的人們叫囂著要將他在懲戒神台上燒死,他們請求著真神降罰,讓這個罪人受盡百世靈魂灼燒之苦。

  ??修士們絕沒有想到在被窮奇帶著詛咒的獸牙釘穿了琵琶骨、千道雷刑鞭笞肉體,再受盡萬般折磨的青年竟然還未失去意識,而是像惡鬼一樣睜著雙眼狂笑。

  ??尚有知覺的左手緩緩抬起,坦白說這一動作慢得不合常理,大概隻有久病之人臨死托孤時才會有這樣的動作。

  ??然而隻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卻幾乎讓現場所有人都神色一僵,如臨大敵。

  ??被捆綁的青年虛弱而狼狽,但他的神情卻如此嘲諷。他不停地用自己已經被灼燒得生痂的喉嚨嘲笑著下麵的人,然後緩緩豎起中指。

  ??沸騰的人聲和辱罵的話語像雪花一樣將他淹沒,他幹枯的嘴唇翕動著,說了些什麽,沒有人聽清,當然也沒有人會在意。

  ??“懲戒神台無火,誰能將我裁判!”

  ??震耳欲聾的群獸聲怒吼中,一切意識喪失。

  ??……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一向自持的少年竟流露出些許慌亂,笨拙地安慰著不斷聳動肩膀的小女孩。

  ??“火隻能搗亂、隻能傷人,不能開花也不能救人。”女孩抱著一枝怒放的紅梅,邊抽鼻子便走路。

  ??“不是,沒有,仙仙很厲害。”許祁敬憋出幾個字來,努力搜羅著許仙仙的光榮事跡,愣是沒找出個可以當作反例的。

  ??她還隻是個孩子,少年不斷提醒著自己。他自小長在帝都,那裏的人情世故最是複雜,待人接物、禮儀往來處處皆求嚴謹,而父母對他要求嚴苛,期望極高,他更是不允許自己出現任何差錯。

  ??他是不想讓這般活潑的女孩子和他一樣變得城府深重而沉默寡言的,那叫遭罪。

  ??但許祁敬那些下意識的教導和訓誡,其實已經重複了許白雁和王徽瑛從前對他的那些要求。潛移默化中,年幼的許仙仙沒有從父母的身上感到壓力,而是從完美得幾乎沒有瑕疵的兄長上,看到了標準。

  ??沒有旁的人告訴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是怎麽樣的,也沒有人告訴她應該怎麽去玩或者怎麽去學。她是流丹閣內門最小的弟子,每個人一開始都把她當成不諳世事的小妹妹,唯獨她血脈相連的兄長不是。

  ??她貪玩調皮、脾氣差勁、目中無人、冷漠凶狠,一言一行從來不像個幾歲的小女孩,每天都能捅一個窟窿出來,這樣看似惡劣的孩子,卻很奇異地愛好讀書和寫字。而她在修煉上的神速,更是能讓所有想翻她白眼的人都把白眼憋回去。

  ??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孩子,但她在聽哥哥的話上,從來都是個乖孩子。

  ??“天賦是不可以用來浪費的。”許祁敬看她的眼神中總是帶著某種期待,他不是在看著自己的妹妹,而是在期待著一顆新星。

  ??“火為什麽要用去開花?莫名其妙。”北門戎將回憶一收,不自覺去揣摩女孩的心思。

  ??“火為什麽要學開花?”許祁敬的聲音帶上些許溫柔,他輕輕彈了下女孩的額頭,認真道,“就像蛇永遠學不會飛翔,鳥兒也永遠不會爬行。沒什麽可惜的,也沒什麽好羨慕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務,與生俱來的能力便已經暗示了他們的可能。”

  ??說完這句話後少年便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即使不再說多餘的話,女孩也能理解他的意思。而許仙仙同樣沉默,因為她知道這一句話已經夠了,少年不會再說多餘的話來安慰自己。

  ??嬌豔的紅梅被輕放在青色的石碑前,在萋萋青草中顯得格外惹眼。兩個不怎麽響的響指後,插在墳塚前的一對紅蠟燭被點燃。

  ??少年單手捏著桃形壺,散發著醇厚酒香的清酒在幹燥的石台上落下一道濕痕。燒酒給紅梅花瓣濺上滴滴透明的水珠,稱得紅梅越發新鮮靈氣。

  ??“娘,我昨日單手揍暈了一頭小虎崽,因為它拱我栽的西瓜苗。誒不對,這個你不愛聽。”

  ??“哥哥昨日把那小虎崽又拎出來揍了一頓,因為小虎崽尋仇尋錯人,在哥哥的衣服上撒了泡尿。”

  ??“前日……前日我被爹罵了一頓,因為他不許我和上山賣瓜的小販說話。可我明明沒有揍人……”

  ??“前前日外麵飛來一隻黑蝴蝶,挺好看的,就是我用力太重,它被我捏死了。”

  ??……

  ??聽著小女孩流水賬般自揭罪行的敘述,北門戎一時不知是該笑還是使勁地笑。他實在難以想象那時而冷漠傲氣、時而裝憨賣傻的少女,幼時竟是這麽個活寶。

  ??聽了不到一會兒,許祁敬心中的那一點凝滯便漸漸化開。或許是他思慮太重,這樣一個做事全憑心情的單純孩子,能多想到哪兒去。

  ??除了許仙仙那一連串可有可無的流水賬廢話,許祁敬這樣從不心思外露的人更難有話說,兩人在那枝紅梅前各自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便收拾物品往回走。

  ??回去時路已經幹了,許仙仙不像別的女孩那樣纏人,更不喜歡讓哥哥小瞧,因此沒讓許祁敬背她,而是自己觀察著一步一步小心往上爬。

  ??後山的樹木茂密得幾乎可以說是遮天蔽日,走出那一片梅林便全是未紅的楓樹,五角的楓葉重重疊疊,將天光遮得密不透風。

  ??兩三聲蟬鳴,五六聲鳥啼。

  ??許仙仙突然驚喜地朝左邊一棵樹上伸出指頭:“哥哥,有鳥。”

  ??許祁敬處變不驚道:“萬葉山處處都是鳥。”

  ??往前繼續走了幾步,見那傻鳥還是沒有動,許仙仙把聲音壓低一些:“那隻鳥好肥。”

  ??少年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腳步一頓,神情越發冷峻。

  ??“看來是不能當作驚喜了,”清雋的少年麵色嚴肅地拿出一個彈弓,將那黑虎筋做成的彈線重重拉了幾下後才放到許仙仙的掌心,語氣有些可惜,“這原本是我給你備的生辰禮,想等回去再好好拿給你的。剛好,你試試好用嗎?”

  ??小丫頭顯然很難回答,陷入了在大人看來名為走神某種思慮中。

  ??若不是自信於流丹閣幾乎遍布半個山頭的陣法,許仙仙幾乎懷疑她眼前這位親哥其實是個被奪舍了的,看著許祁敬顏色絲毫未改,小丫頭忽然感到一陣惡寒,結結巴巴道:“哥哥,雪山刺、彎月刃、玄鐵夔龍指虎,我以為這次你至少會送我把劍。”

  ??“劍?你不是不肯麽?”許祁敬難得一笑,仿佛冰雪初融後綻放的高嶺之花。然而那笑意轉瞬即逝,臉上隻餘幾分殘留的溫柔,突然語氣一沉,生硬地轉移話題道,“你先不要想這些,我讓你試試你便試試,對準了打。”少年指著高樹杈上那隻還在東張西望的傻鳥。

  ??女孩點了點頭,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閉上右眼,將皮筋拉開,眼睛、石子和肥鳥三點一線。

  ??“咚——”然後是什麽東西擦過樹葉往下墜的唰唰聲,女孩看樣子已經把剛才的問題拋到腦後,興衝衝地跑到前麵那棵樹下去撿自己的獵物。

  ??揪著肥鳥的羽毛,許仙仙得意地朝少年晃了晃手中的彈弓,大聲喊道:“謝謝哥哥,挺好用的。”

  ??這麽個小玩意兒便被收買了,真沒出息。北門戎暗想。一路上風景相似,他無聊得隻能把注意力放到許仙仙和許祁敬身上,一邊評價一邊暗想著何時能從這漫長的記憶中出去。

  ??沒想到被忽略了一路的小青蛇終於被某人想起來,後者因為左手拎著肥鳥,右手拿著彈弓。索性毫不憐惜地往懨懨的青蛇的蛇皮上一吹,火焰立刻躥起一寸來高。

  ??這小兔崽子,北門戎的心跳了兩下,而那青蛇本身更是嚇得一條,連爬帶爬地跳下了女孩的手臂。

  ??許仙仙看樣子沒有任何負罪感,語氣輕鬆道:“行啦,放你走啦。現在你也是有名字的小蛇妖了,日後修煉成美女再來找我吧。我也沒忘借你那點兒靈力,就當是買的吧。”

  ??女孩從袖內的內袋中摸出一顆上大下小、晶瑩剔透的紫水晶,不由分說地放到它麵前:“我可講道理了,這葡萄是別人送我的,有一整串,和真葡萄看上去一個樣,也不知道誰這麽無聊做出來的。但它隻能看不能吃,對我沒什麽用,所以我就把那串葡萄一個一個卸下來了。借了你的靈力,現在還你一顆葡萄,也算是有借有還吧。”

  ??小青蛇擋當著她的麵將那顆“葡萄”

  ??他察覺到小丫頭有些刻意移開的視線,隨口問了句:“不是說喜歡嗎,字練得如何了?那麽多的書帖,你臨了幾副?”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小丫頭就不樂意了,蠻不樂意道:“我又沒讓他們送我書帖,送那麽多沒用的幹嘛,我又不是什麽大書法家,也不喜歡他們送來的字。白白占了地方。”

  ??抱怨了兩句,許仙仙突然住了嘴。

  ??按照以往經驗來看,她哥大概會直接一個眼神製止她。

  ??然而預想中的製止沒有來,忽然聽許祁敬道:“你一句‘喜歡’,多少人便會爭先恐後地奉上來。你一句‘不喜歡’,又會惹得多少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遭殃。”

  ??“天之道無情,人之道無常。你說……性惡劣,質乖覺。無悲喜,孤且獨。”少年默默地將那句話在心裏默念一遍,一貫清冷的神情中竟然流露出些許哀傷。

  ??“我不信,”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不信天生,也不信天注定。”

  ??“因為根本沒有人知道天是什麽。”

  ??……

  ??揪著肥鳥的羽毛,許仙仙得意地朝少年晃了晃手中的彈弓,大聲喊道:“謝謝哥哥,挺好用的。”

  ??這麽個小玩意兒便被收買了,真沒出息。北門戎暗想。一路上風景相似,他無聊得隻能把注意力放到許仙仙和許祁敬身上,一邊評價一邊暗想著何時能從這漫長的記憶中出去。

  ??沒想到被忽略了一路的小青蛇終於被某人想起來,後者因為左手拎著肥鳥,右手拿著彈弓。索性毫不憐惜地往懨懨的青蛇的蛇皮上一吹,火焰立刻躥起一寸來高。

  ??這小兔崽子,北門戎的心跳了兩下,而那青蛇本身更是嚇得一條,連爬帶爬地跳下了女孩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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