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青宮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5155
  散發著濃鬱香氣的羊肉高湯熱情地融入了微涼的晨風,驅散了身體中的寒氣,眼下一片青黑的中年男人意外地看起來精神不錯。

  ??徐若水和徐若穀正互相幫助地掐胳膊清醒,當然或許也夾雜了幾分公報私仇。

  ??徐若水呲牙咧嘴地問徐滸:“老徐,你就一點兒也不困?”

  ??徐滸端了端架子,意味深長地用鼻孔哼了一聲:“年輕人哪,不行。”

  ??徐若穀猛喝了口晴娘沏的濃茶,疲憊感一掃而空。一掌拍開徐若水借機報仇的爪子。

  ??“要不是親眼看見他們這幾天端了多少個黑販子的窩,我還從來不知道京兆府這麽能辦事。”徐若水哈欠連連,被老徐和徐若穀強按著灌了一壺濃茶,像是瞬間活過來了。

  ??老徐用手掌摩挲著下巴,像是在思考著什麽:“也不說我了,就你倆這樣的,怎麽會驚動太子殿下,又得以與大理寺一同查案。我反正是想不通。”

  ??“不難理解。”徐若穀的腦子向來轉得快,“在找到我們之前,太子一定已經動用勢力去排查人物,了解了她在宮外會接觸到的人員和到達過的地點。”

  ??“成昭公主身份特殊,想來宮外之人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並不多。老徐好歹也是個金吾將軍,算是較為可信之人。再者回雪堂那件事時我們也在,公主要尋人的緣起便在此,說我們是一開始就涉入其中也可以。”

  ??徐若穀還沒說完,就被徐滸著急地打斷了:“我們算個什麽,頂多是個跑腿的,你之前不是還說成昭公主和太子殿下都在京兆府。硬要說那京兆府才該是急得火燒眉毛……”

  ??徐若水搖了搖頭:“我們幾個小角色就算了,京兆府要維持的是整個京畿地區的治安,絕不可能任由成昭公主胡作——不,是胡鬧。況且獻王江榮遙領京兆牧之位,不至於一點風聲也不知曉。”

  ??少年的眼神亮而堅定,不疾不徐地述說著自己的猜想:“沒錯,我們與成昭公主唯一的幹係,就是——她。”

  ??徐若穀從袖中拿出一個保存得不錯的小紙卷,展開來後隻有兩個巴掌大。

  ??淡黃色的紙卷上儼然一道女子身影,衣衫雪白、長發及腰,最要命的是頭上戴著遮蔽麵目的淺露,簡直與山中女鬼無異。

  ??老徐嘖了兩聲:“這要是能找著,我看那卷宗閣裏積攢了三年的失蹤和尋人案件都能一塊兒辦了。”

  ??言罷覺得不夠,又添了句:“說不準化成白骨了的、燒成灰的都還能認出來。”

  ??老徐下了判斷:“一點線索都沒有,就你倆還謀賞銀呢。”

  ??徐若穀微微皺眉,回憶起自己所看到的身影,堅持道:“那天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徐若水也讚同道:“可惜跑太快了,沒追上。”

  ??“追上怎麽著,追上你一問就知道是不是?”徐滸扭頭對晴娘說,“倆臭小子,成天瞎琢磨。”

  ??“成昭公主的貼身侍衛,那個叫長陵的,聽過她說話。她是南人。”徐若穀露出一絲懊悔的神情,以手握拳,不重地敲了一下桌麵,“我沒想到她跑那麽快。”

  ??“那女子也是怪了,聽餛飩店老板說她和那幾個打架鬥毆的是一道。”徐滸咂咂嘴,“要真是一個人……怎麽哪兒都有她。”

  ??“問清楚了嗎?”徐若穀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像隻等著被主人投食的小狗一樣,眼裏湧動著光芒。

  ??“金吾獄裏能審人哪,你小子腦子不是挺靈光嗎。”徐滸好容易逮著他一個錯處,得意地哼了兩聲,“要說是前兩天還成,都齊齊整整關著,立個案罰點銀子,關幾天也罷了。結果昨日出了那麽檔子個事,夜裏守獄的金吾衛差點沒給嚇死。這不——我也一宿沒睡。不過啊,精神勁兒可比你們足多了。你說你們這查卷宗還能比我——”

  ??徐若水扶著自己的額頭,輕輕閉了閉眼,語氣懇切道:“老徐,說重點。”

  ??徐滸瞪他一眼:“事情蹊蹺,本來涉事的是五個人,一個攔架的沒押,另兩個傷得有些重,都還在醫館裏派人看著,再剩下兩個人怕打起來,都關得遠遠的。按說應該沒什麽關係。不過嚴謹起見,大理寺還是將人帶過去問詢了,聽說京兆府也摻了一腳。”

  ??“昨日才把金吾衛的錄事簿拿去交接過細節,總之接下來算是沒我們的事了。”

  ??晴娘聽見這句話,眉毛狠狠一跳:“人死在金吾衛,還能和金吾衛沒關係?王將軍沒少操心吧。”

  ??“剁你的羊骨頭去吧,”徐滸努了努嘴,又想到什麽,補上一句,“昨日的餐盒洗了沒有,今兒他倆還是待在大理寺,你送到順義門門口就行。嘿喲,倒是和右金吾對著門。”

  ??“合著我什麽時候成了個跑腿的奴婢,”晴娘將抹布使得像是長了魂兒似的,利索又細致地擦拭過餐桌的每一處,微潤的桌麵在陽光下泛著細微的光亮。“也就他倆能有這待遇,就是往官老爺府上送,我也沒親自跑過呢。”

  ??她丈夫正在灶房裏煮羊肉湯,雖說夏日炎熱,吃羊肉火鍋的人依舊不少。

  ??“趕緊走吧,我送你們過去?”徐滸見哥倆拾掇衣服,也作勢要站起來。

  ??徐若水用手製止了他:“老徐你就歇著吧,年紀大了還熬夜,不容易。再說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能不認路不成。”

  ??“走了,晴娘,吳叔。”徐若穀朝堂前和灶房不高不低招呼了聲。

  ??晴娘又趕上來,往他和哥哥手裏各塞了一個羊皮縫的小布包,小布包中透出淡淡的草藥香。她解釋道:“金銀藤,別忘了泡水喝,清熱解毒的。”

  ??一路上兩兄弟各有思量,沉默地走了一路,腦子各轉各的,若非走路隔得近,不知道的還以為不認識呢。

  ??往北經了四座坊,走過布政坊後對著過去就是皇城的順義門。

  ??已然卯時,趕往皇城的官員自然不少,一路上俱是服色不同的官員。兩個少年混在其中,略微突兀了些,倒也沒太惹人注意。

  ??天邊泛起熹微晨光,橙色的朝霞自一線向外暈染,如同一張被夏風吹起的薄衫,將紅醉的朝陽半遮半掩。

  ??少年摩挲著腰間那塊銅製魚符,突然說起一件無關的事情:“太子殿下的銀麵上,也是忍冬。”

  ??徐若水看他手中摸著那塊魚符,笑道:“咱們也算是當了回官。”

  ??“當什麽官,連個差遣都不算。”徐若穀的嘴角拉成一條直線,麵部的肌肉略微有些緊張,徐若水看他不像是要去查案,是要去上墳。

  ??“你之前說你有個猜測,結果老徐把話給引走了,你原是想說什麽的?”

  ??“也沒什麽,隨便想的,當我胡思亂想吧。”

  ??徐若水一副要掐他脖子的架勢,威脅道:“我最恨話說半截的人了。”

  ??“我在想,公主若非被高手擄走,則是自願。”

  ??徐若水的表情一下鬆弛:“廢話,也不看看她身邊是什麽樣的高手。”

  ??“我總覺得——成昭公主走失,太子殿下似乎並不慌張。”徐若穀說話慢吞吞的。

  ??“太子殿下乃未來國君,自然是端莊穩重、心思嚴謹之人。但你這樣一說,我倒似乎是覺得有一絲異常。他是否——過於冷靜了些。”徐若水點了點頭,“就好像……他並不擔心似的。”

  ??眼看便要到順義門,前方已然排成長列,不止準備入皇城的官員,還有許多雜役和仆從。

  ??“我總覺得這幾日帝都的事情太過頻繁,又是金吾衛獄中死人,又是探花郎失蹤,外國使不日便要入京。我總覺得,這些事情之間,或許有所關聯。”徐若穀突然將雙眼一閉,深深地呼吸了一次。

  ??“太子殿下不該用我們。”隊列快速地前進著,徐若水邊走邊分析,“昨日太忙,沒有思考這些。但我一路都在想,就像老徐問的,太子為何要用我們。畢竟,那可是太子啊。他從身邊隨便拎一個人也比我們能信、能用。”

  ??“我之前是以為他心思細致,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相關之人。可之後再思慮,又總覺得有些不對。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在此做的事情,其實和追查公主行跡……直接關係不大。”

  ??徐若穀接著道:“但對比丟失人口卷宗、秘密走訪街鄰……這些事情看起來都是對的。”

  ??“但她是公主,而不是走失的普通孩童。”徐若穀的語速慢慢變快,眼睛盯著皇城屋簷的某一角出神,“況且,太子也不是普通的靈修啊。追蹤尋跡之術……”

  ??少年忽然歎了口氣:“當然這隻是我平白的猜想,毫無證據可言。世上哪有完美之人,興許公主就是意外走失,興許太子就是一時興起要用我們,興許……”

  ??“上麵的事,瞎琢磨什麽。你當太子是什麽人,那是帝國的明月。”徐若水看不得他那副嚴肅過分的表情,笑著彈了一下他的腦門。

  ??“我就是覺得……不大高興。”過了順義門,眼前就是大理寺。這裏的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根本沒有誰注意到兩個剛進門的少年。

  ??徐若穀徑直朝一個方向走去,嘴裏念叨著:“帝都走失的人還挺多,人拐子清出來也好。”

  ??徐若水在他身後笑了一下,沒說什麽。

  ??……

  ??東宮在迷人的霞光中醒來,品級不同的宮女和太監忙碌而沉默地穿行在宮殿的各個走廊,為他們的主人做好任何有可能的準備。

  ??灰鳥的翅膀刮過青色的琉璃瓦,穿過規模宏大的宮殿群,最終停落在簷角某個相貌醜陋銅像上。

  ??不同於官署的忙碌與擁擠,院中的人仿佛一灘流不動的死水,表情僵硬得沒有一點生氣。即使華蓋金車為儀仗,依舊無法掩蓋那種奢華而冰冷的氣息。

  ??原地修整的儀仗隊伍排列整齊,從上空看去,就像是無數個色彩不同的小點,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範皇後的儀容莊嚴而不容侵犯,就連行走時,頭上的裝飾也幾乎沒有任何晃動。盡管眼角已經帶上細紋,她依然是那樣秀麗端莊。

  ??她看著眼前那個身形高大頎長的青年,言語中沒有半點的親切,而是帶著專屬上位者的威嚴。

  ??“你父皇責罰你,你可知道原因?”

  ??青年的聲音清冽如泉水,聽著讓人十分熨帖:“柔荑尚在京中,兒臣會盡快將她找到,好生訓誡一番,再禁足兩月,日後便不會再犯了。”

  ??纖長的指尖從透亮的紫水晶活環麻花手鐲上劃過

  ??若不是自信於流丹閣幾乎遍布半個山頭的陣法,許仙仙幾乎懷疑她眼前這位親哥其實是個被奪舍了的,看著許祁敬顏色絲毫未改,小丫頭忽然感到一陣惡寒,結結巴巴道:“哥,雪山刺、彎月刃、玄鐵夔龍指虎,我以為這次你至少會送我把劍。”“劍?你不是不肯麽?”許祁敬難得一笑,仿佛冰雪初融後綻放的高嶺之花。然而那笑意轉瞬即逝,臉上隻餘幾分殘留的溫柔,突然語氣一沉道,“原本這是娘要在你成年時給你的東西,不過……我此次去的地方比起以前凶險不少,恐被賊人掠去,所以索性讓你自己收著。”

  ??他察覺到小丫頭有些刻意移開的視線,隨口問了句:“不是說喜歡嗎,字練得如何了?那麽多的書帖,你臨了幾副?”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小丫頭就不樂意了,蠻不樂意道:“我又沒讓他們送我書帖,送那麽多沒用的幹嘛,我又不是什麽大書法家,也不喜歡他們送來的字。白白占了地方。”

  ??抱怨了兩句,許仙仙突然住了嘴。按照以往經驗來看,她哥大概會直接一個眼神製止她。然而預想中的製止沒有來,忽然聽許祁敬道:“你一句‘喜歡’,多少人便會爭先恐後地奉上來。你一句‘不喜歡’,又會惹得多少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遭殃。”

  ??“天之道無情,人之道無常。你說……性惡劣,質乖覺。無悲喜,孤且獨。”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