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微弱的水聲。一股沉重的力量壓在許仙仙的心口，讓她胸悶得喘不過氣來。腦中一片混沌的她隱隱聽見有人說話，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睜開眼睛。

  ??“一樹的冰溜子，有什麽好看的。”說話的是個少年，聲音中透著一絲淡淡的不耐。

  ??“戎哥好幾年沒回來，我想你好久沒見大家，也沒見北城的風光，這回回來該高興的。”旁人聽出他興致缺缺，情緒瞬間低落下來，仿佛做錯了什麽事情般，小聲道，“人都說上京城什麽都有，滄浪嶼沒有的上京城有，滄浪嶼有的上京城一樣有。”

  ??“不是，這裏很好。”那少年仿佛聽出他言語中的失落，隨口解釋了一句。

  ??這時又有少女的活潑聲音：“你們幾個平常都念著‘戎哥’‘戎哥’，怎麽小少爺一回來，你們反倒不嚷嚷，膽怯得和兔子一般。”

  ??幾道清脆的、甜美的笑聲雜在一起，從聲音聽來都還是未變聲的少年。

  ??“呀——什麽東西。”一道尖銳而高昂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刺入許仙仙的耳朵，仿佛混沌中被撕開一條口子，讓她識海中占得一絲清明。

  ??“桃子，你瞎叫什麽，我耳朵都給你叫聾了。”一個稍軟的少年嗓音傳出，不滿道。

  ??“我、我不是，言安你也別吼我，薩羅姐姐、戎哥，你們看那裏——”女孩的聲音中帶著哭腔，“那裏有個白影子，那是不是鬼啊，我好害怕……”

  ??“大家小心。”少女的聲音十分鎮定。

  ??“不是鬼，”少年的聲音很是冷酷，“是頭披著皓衣草的雪狼。”

  ??這下不止方才的桃子，連著少女也發出一聲驚呼。

  ??沉重的眼皮緩緩抬起，疲憊感一掃而空。睜開雙眼的那一瞬間，許仙仙幾乎敢肯定，這是她“看見”過最清晰的幻境。

  ??冰天雪地的森林世界，大地銀裝素裹，幾乎吞噬了所有的顏色。霧凇重霧凇，如雪般鬆軟，稍微一碰冰花便落到地上，濺起殘雪碎冰。

  ??五個少年，三男三女。穿著銀鼠裘的少女比少年們都還要高一截，看上去是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六七歲，腰間插了一把砍柴刀、背上背了個背簍外，穿戴都十分簡潔利落。

  ??另外四個男孩女孩裏頭，被嚇哭的那個叫桃子，年紀當是最小的，隻有七八歲，頭頂上紮著兩個啾啾，怪可愛的。此刻人如其名，臉紅得像個桃子。

  ??再一個比女孩臉蛋還白淨，身形瘦削的小少年叫言安，臉頰上總帶著幾絲不自然的紅暈，看樣子身體不大好。

  ??而話閑不住的那個小少年是城主之子，衣著比其他人看上去都要華貴一些，奈何掛了一脖子雞零狗碎的玩意兒，走起路來又飄飄搖搖地直晃。縱然相貌端正，人看著也不大端正。

  ??而此刻，他正一臉驚恐地看著許仙仙，嘴巴大得像是能塞下一個雞蛋。

  ??“北邊，不是常有狼麽。”離許仙仙最近的那個少年生得極為好看，卻絲毫不偏女氣，雖然稚氣未脫，眉宇間卻透出北風般的凜冽，淺棕色的瞳孔並不十分黑白分明，微垂的眼尾配合緊抿的薄唇，竟讓這個少年生生顯出幾分戾氣。

  ??拉弓，上弦。整個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薩墨的眼底透出驚慌：“不要，雪山上的狼——”雪狼受驚了是會反撲的，他們幾個小孩子，怎麽可能敵得過一隻明顯已經成年的雪狼。

  ??站在五個人的對麵，著實不是個滋味。

  ??尤其，當有人把箭對準了你的眼睛。

  ??許仙仙就站在離那少年不過兩步的地方，那少年卻顯然看不見她。

  ??“喯——”一聲弦響，利箭劃破空氣，許仙仙的肩膀不受控製地一振，自己都沒察覺地，悄悄咽了口唾沫。

  ??“死了，回去吧。”一聲輕輕的嗚咽從她身後傳來，被冰雪覆蓋的石頭後麵染了一抹殷紅。少年依舊繃著那張淡定無比的臉，把弓收回背上。

  ??“死、死了？這就死了？”元祈抖落著他那一身雞零狗碎的玩意兒，往前小走了兩步，把脖子伸得長長的，看了一會兒回來報告道，“沒動靜了。”

  ??那少年剛好從許仙仙身體裏“穿過”，雖說其實壓根沒碰到，卻讓許仙仙十分不自在。她轉了轉方向，挪到那背箭少年的身側。

  ??少年突然朝她原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不經意的動作讓許仙仙莫名緊張。

  ??“阿戎，你——”薩墨欲言又止，安撫好桃子後把小姑娘交給言安，親自去那塊石頭後麵查看。這一看，便是倒吸了口涼氣

  ??若不是自信於流丹閣幾乎遍布半個山頭的陣法，許仙仙幾乎懷疑她眼前這位親哥其實是個被奪舍了的，看著許祁敬顏色絲毫未改，小丫頭忽然感到一陣惡寒，結結巴巴道：“哥，雪山刺、彎月刃、玄鐵夔龍指虎，我以為這次你至少會送我把劍。”“劍？你不是不肯麽？”許祁敬難得一笑，仿佛冰雪初融後綻放的高嶺之花。然而那笑意轉瞬即逝，臉上隻餘幾分殘留的溫柔，突然語氣一沉道，“原本這是娘要在你成年時給你的東西，不過……我此次去的地方比起以前凶險不少，恐被賊人掠去，所以索性讓你自己收著。”

  ??他察覺到小丫頭有些刻意移開的視線，隨口問了句：“不是說喜歡嗎，字練得如何了？那麽多的書帖，你臨了幾副？”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小丫頭就不樂意了，蠻不樂意道：“我又沒讓他們送我書帖，送那麽多沒用的幹嘛，我又不是什麽大書法家，也不喜歡他們送來的字。白白占了地方。”

  ??抱怨了兩句，許仙仙突然住了嘴。按照以往經驗來看，她哥大概會直接一個眼神製止她。然而預想中的製止沒有來，忽然聽許祁敬道：“你一句‘喜歡’，多少人便會爭先恐後地奉上來。你一句‘不喜歡’，又會惹得多少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遭殃。”

  ??“天之道無情，人之道無常。你說……性惡劣，質乖覺。無悲喜，孤且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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