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語不知是真是假，處處試探、處處設套，許仙仙算是明白了，什麽叫——老而不死是為賊。

  ??誰叫她年紀小又沒心眼。

  ??不對，準確來說是不夠“見多識廣”。

  ??要是讓她知道那放浪形骸、名聲狼藉的蜀王，當年是怎樣一個冰清玉潔的翩翩少年郎，恐怕她隻會驚得眼珠子都掉出來。

  ??就像許旭州自己說的，什麽脾氣啊節操啊，在活命麵前都是矯情。能矯情時矯情矯情，真到時候，人為了活，什麽做不出來。

  ??打磨得再漂亮的玉器，碎了就是碎了。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許仙仙習慣被寵著，習慣所有人都包容她的任性，習慣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習慣自己是個天才。

  ??可沒有人告訴她，如何去改變習慣。

  ??就像水裏的魚一腳被踹到岸上，如果它不改變呼吸，不會爬行，那它隻能吐著泡沫，在烈日下變成一條死魚。

  ??顧潯陽說她氣運通天，其實不假。

  ??她埋怨的、憎恨的、質問過、無理取鬧過的人，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了她幫助。

  ??至少她身邊，從來都是有人的。

  ??而且不是陌生人。

  ??至少他們懷揣著的心思裏不包括讓她去死，從這點來看，其實沒有什麽好埋怨的。

  ??許仙仙太挑，挑食，挑人，看不順眼的都挑，可她忘了自己的處境，是屈居人下。

  ??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身上的某些東西，正在一點點地悄然改變。

  ??總之，小心是半點沒錯的。

  ??許仙仙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我做得最久的一件事情，是學陣法和符咒。我一直以為，陣符之道，也是要分個高下的。可後來我遇見一個人，一個金丹，可以布下我以為元嬰才能做到的陣法。從前我以為幻術四境循序漸進，但現在我覺得，好像沒有那樣嚴苛。”

  ??薑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道：“沒錯，你之前問我，如何是移神，如何從易形到移神，但你其實已經入道，隻是自身並未察覺。”

  ??許仙仙問：“樂笙歌所看見的幻境……是洞心？”

  ??如果說能讓人看見自己最懷念或者最恐懼的東西就是洞心，那蜀王府後山那隻人麵蛛豈不是了不得？

  ??許仙仙愣了愣，卻聽薑許道：“你倒是會猜，但如果僅僅是製造幻境便可稱為洞心，何止至天下幻術師罕見。”

  ??“幻術師？”許仙仙的腦海中自然地浮現出回雪堂那兩兄妹變花變鳥，台下觀眾各個拍手稱好的熱鬧場景。

  ??眾目昭彰，化虛為實，似幻似真。那便是廣大民眾賦予他們的稱號。

  ??許仙仙想什麽都寫在了臉上，而許祁敬德冰塊臉大概傳承自薑許，從她的臉上，很難尋找到什麽情感的波動。

  ??薑許道：“取那靈石，對你修行大有裨益。”

  ??許仙仙仿佛已經習慣了她答非所問、自言自語的說話方式，無奈道：“上品靈石的確難得，可它與蝶妖的命魂相係，我既不可能強搶，又不能沒緣由地殺她。況且若是靈石離體，她一旦沒了續命的東西，恐怕當場便會死亡。”

  ??“你怕殺妖，還是怕妖死？”

  ??“我總不能做不講道理的事情。”

  ??“殺妖，幾乎所有自詡名門正派之人都會站在你這邊。”

  ??“可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你能取，但是沒有取。”薑許的眼睛與她對視，透出淡淡的赤色，她的話似乎別有深意，“很多人都不這麽想。”

  ??沒有什麽靈物會拒絕天生神體的感應，隻可能他們被後者拒絕。

  ??但送上門的禮物，很少會被人拒絕。

  ??許仙仙決定岔開話，努力把話題拉回正軌：“薑前輩與我說了這麽多，還是沒有說明白，為什麽偏偏是雜靈脈。”

  ??她就這樣看著薑許，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讓人感到無比遙遠。

  ??大概因為，她是個死人。

  ??薑許用命令般的口氣道：“叫我薑許。”

  ??許仙仙立刻狗腿道：“薑許前輩。”

  ??薑許冷聲道：“去掉前輩二字。”

  ??許仙仙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問道：“為什麽？”

  ??薑許道：“因為我的名字叫薑許。”

  ??這個回答沒有任何問題，許仙仙“哦”了一聲，然後叫她的名字，問道：“為什麽你之前不讓我叫你名字呢？”

  ??薑許道：“你是一脈絕，可如果一脈絕沒了那一脈，就是失去了所有仰仗。就好比讓最好的劍士斷了手。但最巧的事情是，天生神體與天地靈氣最是親近即使你無法將他們順利吸納入體，你也可以做到——吸引。”

  ??比聚靈陣還能聚靈，不如一直給小洛當狐狸窩，這倒是個大好前途。許仙仙諷刺地想。

  ??“你難道沒有發現，在幻境中，對於各種屬性靈氣的掌控，有多麽的重要？而這其中最大的難題——平衡，讓多少幻術師陷於瓶頸，甚至因此而被心魔所害，這樣一個難題，在如今的你麵前，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許仙仙被她說的話震驚到了，她喃喃道：“可是，雜靈脈在凡人中很普通。細弱阻得像發絲一般，資質平平。”

  ??薑許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最普通、最不突出的一個，也要用最來形容，那麽這也就成了不凡。幻術不同於其他靈修功法，與其說是一法，倒不如說它通萬法。幻術以攻心為始，施於身而終。和劍術不矛盾，和陣符也不矛盾。”

  ??她想要表達的東西，許仙仙聽懂了。

  ??幻術是在作畫，用風去畫風，用雷去畫雷，用水畫汪洋，用艮畫青山……

  ??一張畫布上本該有七彩六色，而不是單單純純的火離水坎。

  ??幻術似真，是因為相似而神若。

  ??不被識破謊言的最好辦法就是說真話，而施展幻術的最好辦法就是製造真實，虛假的真實。

  ??薑許問：“你可還記得八卦為何？”

  ??怎麽可能忘記，尚在震驚之餘的許仙仙緩緩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漸雷震，君子以恐懼修省。

  ??善若水，君子以作事謀始。

  ??火同人，君子以類族辨物。

  ??步澤履，君子以辨民安誌。

  ??艮山謙，君子以裒多益寡。”

  ??太極陰陽五行八卦，一生萬，萬歸一。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