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般的墨發被清風微微撩動，薑許的眼中閃過一絲流光，清聲道：“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是以天為乾，地勢坤;離中火，坎中水;巽為風，震為雷;兌為澤，艮為山。幻為象，世間萬象皆為夢幻泡影。”

  ??許仙仙聽得似懂非懂，卻沒有提出問題打斷她，因為她知道，學習並非從一開始就是互相。

  ??有的東西就是需要死記硬背，有的道理，現在理解不了，卻總有一天，或許突然就會有人像天靈蓋被擊中般，幡然醒悟。

  ??太玄的東西，聽著不實在。

  ??每一句話，每一個詞語，拆開來都明白。可連在一起之後，意思好像就全變了。

  ??薑許不知是自己感慨，還是誠心要授她道，把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拆解開說與她聽，像個嚴肅的老學究。

  ??區區三頁文字，許仙仙覺得自己像是重讀了一遍。

  ??許仙仙偶爾發問，她是個很認真的人，說不上打破砂鍋問到底，但一旦有人問她問題，或者她遇到難題，都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回答、解決。

  ??薑許和她一樣。

  ??薑許道：“世間隻有兩樣東西最不能為人眼所直視，一是太陽，二則人心。萬物為象，但日乃天生火，心乃地生淵。天生火灼眼，地生淵幽暗。”

  ??許仙仙沉默了一下，然後道：“我可以……直視太陽。”

  ??薑許依然麵色從容，像是半點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你不是人，而是神之侍者。你是神明的眼睛，也是天生火的容器，當然可以直視太陽。”

  ??“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幻也。你既知幻化與生死無不同，如此便可以學幻。”

  ??許仙仙微微蹙眉：“易形是惑六神，造物外相，那移神是何意？”

  ??說完這句話她就想往自己頭上敲兩下，什麽呆瓜腦袋，想什麽就把什麽給說出來了。管他什麽生死虛幻之道，她是要學幻術，又不是要去當講經的和尚。

  ??薑許搖頭道：“易形不是造物外相，隻是易變外相。造物才是幻術的最高境界。萬物為相，造相，是神所為。”

  ??許仙仙想起自己在薑許的幻境中留下的傷口，暗暗有了猜測，卻還是不可思議道：“莫非傷我的不是你，而是你造的……相？”

  ??她不知道用什麽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世上怎麽可能有東西能憑空生成。

  ??薑許不置可否：“我為你演示了四次，你可還記得。”

  ??許仙仙怎麽會不記得那四聲計數，像厲鬼勾魂般讓人頭腦發麻的四聲正數。

  ??如果說第一聲時她還隻是愣神，那麽越往後數就越令人心驚膽戰，仿佛是死亡的倒數。

  ??如果是薑許……

  ??是那隻她以為屍變的手？

  ??不，不對。那隻手看似突然，來勢洶洶，其實卻並沒有真正意義上傷到她。

  ??如果說當時身邊有什麽人……沒錯，是顧前輩！

  ??許仙仙強迫自己去回憶，當時的人究竟……究竟，到底是不是站在那個位置，又究竟是在做什麽……

  ??那些來自不同人的聲音和樣貌，是楚懷沙、謝宛……

  ??利劍破空、突然崩塌的房屋和街道、漫天的冰刃、隆起的土丘和火燒般的雲霞，那些雜亂的畫麵被她再度回憶起來，就連當時空氣中的硝煙味也仿佛被拉近。

  ??薑許給了她時間去思考，靜靜地看著她，半晌後道：“你可理順了？”

  ??許仙仙回過神來，還有些猶疑，她聽見自己結結巴巴道：“四境，那四聲，是、是四境。一為易形，二則移神，三曰洞心，四曰造物。那隻屍變之手……不、不對，是刀？是我的刀。那隻手砍不傷，不是因為手是幻象，而是因為——”

  ??許仙仙難以置信道：“它根本沒有被我的刀砍中。”

  ??薑許對她的反應很滿意：“繼續說下去。”

  ??許仙仙讓自己的聲音慢慢鎮定下來，說話也越來越快：“洞心和移神……想來與窺探人心有關，易形是通過製造自身幻象來迷惑他人六神感識，那莫非移神是……通過迷惑他人六神而來製造幻象？洞心，洞徹人心。即是，利用人心弱點，由中術者本身鋪展開的幻境？”

  ??許仙仙咬了咬嘴唇，用一種不太敢肯定的眼神看著薑許，而後者在聽完她的分析後，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許仙仙心一涼，不知道自己是哪裏說錯或者理解錯了，打算再推演一遍。

  ??而薑許仿佛看透她似的，啟聲道：“你沒錯。或者說，不全錯。對於幻術四境，天下從來沒有確切的說法，就連靈修界那些金丹、元嬰的說法也不過是人造的。就像我之前說過的，文字和語言都是很有意思的東西。人族以己為尊，便稱妖為“妖”，稱魔為“魔”。”

  ??許仙仙的眼神有些變化，她喃喃道：“就像十魔海叫‘十魔海’。說不定，那裏的魔也把兩洲稱作‘魔洲’。薑前輩，那幻術四境是你親書，你是幻術鼻祖，又為何說不確切？”

  ??薑許的臉上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她反問道：“我說的便是對的？”

  ??許仙仙被噎住，憋了半天才委屈道：“可您都寫成書了……”

  ??薑許冷冷“哼”了一聲：“書上的東西也能信？”

  ??許仙仙徹底說不出話來。

  ??她此時感覺薑許有點像個鬧脾氣的小孩，故意把什麽話都抵著觸著地說，還偏生讓別人無話可說。

  ??許仙仙破罐子破摔道：“那按前輩的意思，天下什麽都信不得、說不得。”

  ??薑許道：“沒有信仰的人，不是瘋子，便是傻子。天下言說，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你總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知道。我說的話隻能代表我的意見，可那並不是至理。如你之言，那不是道理，而是一種經驗。”

  ??許仙仙長長地歎了口氣，她算是知道，什麽叫“殺人於無形之中”。和薑許說上半天話，比得上被北門追殺半天的緊張。

  ??想起自己之前說過的一些話，真不知道是不是活得不耐煩。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