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總是亮得格外早，當天雷過去之後，天空徹底明淨如洗。

  ??靈泉村中一片忙亂，許仙仙畢竟不是碧雲天的人，站在這裏稍微有些格格不入。

  ??“蘭台的人恐怕有很多話會問你。”許仙仙協助謝宛，結合記憶和血枯陣殘留的痕跡，把陣法的上的符咒和一些不尋常的細節之處記錄下來。此時正在紙上複原陣法的原樣，謝宛突然就來了這麽一句。

  ??當然，是寫下來的。

  ??謝宛說她的耳朵雖不至於一直聾著，卻也要等上一兩個月才能好全。

  ??“蘭台是什麽？”許仙仙從來沒了解過。

  ??“檢察、撰史、圖書。”謝宛言簡意賅，“差不多就是這些。不過其中有一部分可供碧雲天調用，屬於十三護法道門，名曰蘭闋台。”

  ??“朝廷和宗門？一個管俗世，一個修仙道。這還能扯上關係？”許仙仙想不通，在萬葉山時她向來沒聽過什麽官府和律法。道即是心中尺度，一方仙家宗門管一方事，她對地方官員倒還真沒什麽印象，更別提官僚機構。

  ??謝宛毫不意外許仙仙的毫無常識，也沒多解釋：“官府的人很快會來，不過他們隻是登記人口和物資損毀，議定稅賦等事。不過負責徹查的還得是蘭台，不過地方郡縣長官恐怕得露露麵，畢竟要安撫人心。”

  ??“所以我必須留下做解釋而不能離開？”許仙仙覺得不可思議，“既非靈修，他們的權力是哪裏來的。”

  ??“君王，”謝宛輕輕吐出兩個字，恐怕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皺了下眉，“不過你也不必太過緊張，前來調查的人裏估計有大半都是蘭闋台出身，朝廷需要的是一個交代，一個給天下百姓的交代。而蘭闋台才是要查清事件真相的。”

  ??“那我該說什麽？”許仙仙身上有太多事情說不清楚，也無法解釋。她擔心說得越多越是引人懷疑，最壞的結果便是暴露身份，那樣的話她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了。

  ??“說實話。”謝宛淡淡掃她一眼，“說你知道的，能為偵查提供幫助的……實話。”

  ??“因為你一旦說謊，就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而蘭台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你的謊話。隻有說實話，才不會被揭穿。”

  ??“隻有說實話才不會揭穿，這是句廢話。”許仙仙在心裏歎了口氣，“不過，這是句正確的話。”

  ??比起靈泉村的事，她其實更在意朱秉煜的下落。大概這就是生長環境的影響。她與凡人接觸不多，雖有憐憫之心，也無歧視之意。但始終是不同的，凡人和靈修者、妖魔，在她心裏始終是放在不同的位置。

  ??如果說靈修者與魔族是隔著海洋和兩界山相望的兩隻軍隊，妖族便是在遠遠觀望，參與任何一方又可以說不參與任何一方的無關者，而凡人……則是靈修們想也不想就會護在身後的……弱者。

  ??許仙仙終於找到一個詞來形容，就像鮫人之於人類是貨物、玩物，被俘虜的妖魔之於靈修是寵物、奴隸，這是力量上的差距。

  ??而力量與靈修差距極大的凡人不受此苦，是因為人族有國。

  ??受宗門庇護的凡人向宗門繳納賦稅和糧食布匹，不受宗門庇護的凡人向國交稅、付出力役，本質上其實並無區別。

  ??但皇帝還是殺了三千人，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凡人。這是她目睹的。

  ??如果皇帝愛他的子民，為什麽會有殺。

  ??可如果不愛，為什麽會有護。

  ??許仙仙想不明白，至少現在想不明白。

  ??她突然冒出一句：“我殺過人。”

  ??“我也殺過人，”謝宛問她，“你殺了什麽人？”

  ??“匪徒，行過一片山林時，他們想要我的命。”許仙仙問，“蘭台的人會查到嗎，我也應該說實話？”

  ??“既然是匪徒，那就不算。你沒有錯。殺人的感覺一定不好，但如果有人要殺你，而你不想被殺，那你最好殺了他們。”謝宛在說起殺人之事時，就像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你說的或許對，我聽說律法中有‘十惡’，還有‘五刑’，這些和宗門規矩倒是有相通之處。”許仙仙點點頭，一時沒什麽想問的，兩人都沉默起來。

  ??或許是從來沒接觸過，和許多人相比，她對官家的律法並沒有太清晰的認識。流丹閣有規矩，但規矩是人定的，也是人來施行的。定規矩的人、行規矩的人都姓許，她也姓許，所以流丹閣的規矩……按照內門的真實情況來說大致是人管人。

  ??隻要心中有道，不就能判對錯，律法和規矩也不見得就是對的。畢竟規矩也是人定，而隻要是有人參與的事情，就一定做不到密不透風。

  ??從小到大小丫頭常被說成“沒規矩”，話裏有幾分無奈，卻也沒有太重的責備之意。畢竟內門上下都是一家之姓，從無外人，哪怕她做了天大的錯事，也不敢真用杖去抽打。

  ??就算護國侯治軍極嚴，也治不到丁點大的黃毛丫頭身上。再者小丫頭雖看似事事出格，卻又恰好不會闖出禍事，行事往往停留在讓人罵禿嘴卻又落不到太大懲罰的地步。

  ??許仙仙覺得，自己經曆的這一天半，像是比過去一年的時間都要來得跌宕起伏。許多事情都在意料之外。這種感覺令她不安又興奮。

  ??就好像是玩毛線團玩得百無聊賴的一隻小貓，突然找到了新玩具。她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些什麽，但隱隱有些期待。

  ??許仙仙是個小霸王，從小就喜歡爭。不是爭玩具，而是爭贏。

  ??至少那時她想爭的，都爭到了。

  ??她的哥哥被稱作這一輩裏的天驕，少年時便結金丹，又是一劍出名。

  ??她不否認她崇拜著這個一開始就走在自己前麵的人，也不否認自己一直仰望著他。但她更想的，心中按捺不住的，是成為和他一樣，甚至更厲害的人。

  ??“仙仙是小霸王，在哥哥麵前，可以橫著走。”盡管許祁敬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對於自己唯一的妹妹，他說話終究不會太硬。

  ??可那是哥哥，是最親近之人。

  ??真正毫無根基和倚仗的人，要想霸道還就得憑本事。

  ??否則別人憑什麽容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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