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徹底停了，沉沉陰霾散去，露出夏日應有的明亮天光。穀春從小巷裏走出來，手上沾著些黑灰。

  ??見從小巷口走出來的姐姐，穀舟吊兒郎當地朝她揮了揮手，然而往她後麵望了眼，似乎毫不意外：“死啦？”

  ??穀春回頭看了一眼那堆被風漸漸吹開的黑灰，點點頭：“死透了。”

  ??“不帶回去交差？”一片黑色的灰燼落到他的衣服上，穀舟“嘖嘖”兩聲。

  ??“不如你拿衣服兜著？”穀春挑了挑眉。

  ??“那還是算了，”穀舟吐了吐舌頭，又指著那個目睹了凶殘現場、此時正不斷作嘔的書生道，“他怎麽辦？”

  ??“別辦我——嘔，別辦我。”書生連忙擺手。

  ??“餘孽已清，我們自是回宗。此番黃泉之主肯相助，實在感激，我必會稟明宗主。”“穀春”變回喋血峰弟子的身份後，周身氣勢一改，同樣的衣著麵容，說起話來卻完全成了兩個人。

  ??“這倒是不必，我們隻管黃泉之事，不插手地上之事。”書生靦腆一笑，“守護隻是分內之事，別的與我們無關。既不相阻也不相幫。姑娘是知道的。”

  ??穀春像是沒聽到般，問了一句：“你是個死人，在黃泉日夜與鬼魂為伴，怎麽還怕屍體？”

  ??書生別看眼不去看那具被焚的焦屍，拱拱手道：“不怕鬼，怕人。鬼是虛的，人是實的。”

  ??說話間，書生微微笑著，身影逐漸消失在原地。

  ??“我不懂，沒有他我也可以過來，他不必來接應我的。”穀舟臉上那種滿不在乎的表情瞬間消失，表情像一條陰狠的毒蛇。

  ??“你想清楚他是誰的人，而我們又摻和了多少事。”穀春淡淡道，“沒有個人盯著，黃泉之主會放心嗎？再說，要不是他們闖了那間院子，我們說不定現在也化灰了。”

  ??“姐姐，你受的傷很重。”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穀舟皺了皺眉。

  ??“不礙事，”扶著弟弟的肩膀，穀春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巷，“我們去複命。”

  ??……

  ??等玉霖峰的長老趕來後，已經天亮了。除了那群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修蛇，龍武軍沒有看到任何魔族的痕跡。可惜這場雨把痕跡衝得太幹淨，許多事情都變得難以判斷起來。

  ??和其他據點不同，靈泉村的房屋隻有少數受到損毀，而且都不嚴重。於是該將傷員安置到各家中，可村人們蘇醒過來時身體癱軟，傷者又過多，也不便移動太過。再者為了方便治療，龍武軍暫且在離靈泉不遠的空地上搭了帳篷熬藥，打算先簡單處理他們的傷情。

  ??空地上擺了十數張床，都是給重傷之人的。其餘人看著頭破血流，實際上隻是皮肉傷，多半還是自己在發瘋時摔打來的，都坐在牆角邊。

  ??經過簡單處理後，劫後餘生的村人已經漸漸蘇醒，暫時沒有什麽異樣。隻是大多都變得沉默和憤怒起來，要麽像被奪魂了般目光空空，要麽不是痛哭便是揪著身邊的長老和弟子不放。

  ??“你們怎麽來得這麽晚，人都死光了！死光了！”一個正值壯年的村民扯住給他看傷的士兵，臉上涕泗橫流，脖子都憋紅了。

  ??士兵沒說話，輕輕鬆鬆握住他的手腕，靠在牆上。

  ??另一個給他遞藥的年輕士兵卻沒忍住，麵露鄙夷之色：“若不是我們來，你們才真的叫死光了。”

  ??被前輩瞪了一眼，年輕士兵憤憤地閉上嘴巴，往那人身上敷傷藥時手都重了幾分。

  ??怎料那人又叫嚷著：“死光了才好，怎麽不讓我們死光算了！”

  ??年輕士兵一時氣惱，忍不住還嘴：“你怎麽這樣說話，好容易救下來你們，不知感恩就算了，還要這樣埋怨。”

  ??“要你救，要你等我父母妻兒都死了再救我一個殘廢！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仙師，不去除妖除魔，等著我們被害死再來露麵撿個功勞！”原來那人的雙臂都沒了，隻剩下空空的袖管，是被大蛇咬去的。沒了雙臂他還能做些什麽，他甚至不去怨那些邪魔，不去罵將他害慘的惡蛟，而是對著自己眼前這個青澀的小士兵。

  ??把他最深重的痛苦罵在素不相識的人身上。

  ??這火算是徹底在心裏點燃，正是青年的士兵瞬間火冒三丈，怎麽會有這麽刁鑽的人。他出身雖非權貴，隻是平民之家，也知道待人的禮貌。

  ??更莫說是救命的恩人，沒句感激話也算了，還像對著仇人一樣。

  ??可當他站起來時，他發現竟然有不少人都是這樣的態度。

  ??“你們是仙人，怎麽會來得這麽遲！”

  ??“誰要你假惺惺的來治傷，我要我的兒子活過來！不然我還活著幹什麽！”

  ??“又是貢稅又是納糧布，到頭來卻連我們性命都保不住，算什麽仙人！”

  ??年輕士兵心裏窩火極了，隻覺得每張臉都變得可惡起來。每一個劫後餘生的村人，都像一條亂吠的野狗。可看了一眼前輩，他什麽也聽不見看不見似的，隻顧仔細察看他們的傷口是否惡化，眼神專注。

  ??他又能有什麽法子，心裏罵了句“愚民”，他將手裏藥碗重重摔在那人手裏，狠狠道：“愛喝不喝。”

  ??然後跟著前輩，繼續給下一個人分藥。

  ??確定無事後，龍武軍隻留下二十士兵守在靈泉村，其餘都返回各被派遣所在的據點村鎮。除謝宛外，還有另兩個金丹長老，一個是喋血峰的，一個是玉霖峰的。

  ??喋血峰那位長老顯然是來找穀春和穀舟的，見他們無恙之後，便要了十個士兵，隨他們三人一同在村莊中尋跡探查。

  ??每個院子裏，但凡掛了八卦鏡、燃了那異香或者又有什麽奇怪物件的，每一樣都被登記在冊。

  ??玉霖峰的長老又是研究那香，又是給各種傷開藥，忙得不可開交，像個凡間的大夫。

  ??其實村民們除了中那香，都是凡間大夫就能治的，隻是這天剛亮，大夫也還在路上。

  ??藥材倒是夠，好巧不巧村中的大夫也給那惡蛟吃了，於是又少個幫手。

  ??元中倫和趙簟秋幫忙著疏導傷員，謝宛想他們好歹是少年，村人們即使是被傷痛衝了頭也不會給他們太多難看，對於這兩人也算是一番曆練。

  ??至於其他幾個，先不說許仙仙和葉星闌那一牽扯就齜牙咧嘴的滿身傷，要是讓他們去安慰人，估計先把別人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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