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中秋，老杜罕見地提了個不靠譜的建議——黃泉一日遊。

  ??行遠第一個不同意，老杜卻黑心眼地使了些小手段讓載河也聽見。

  ??這下遭了。

  ??一句“神仙哥哥”不算，就是載河那可憐兮兮的眼神也夠了。

  ??行遠前前後後，從上船到開離人界，問了百八十遍“到底行不行”“安不安全”“會不會出事”諸如此類的問題，載河看起來倒是要開心放鬆得多，坐在船舷上，到處瞧著都新奇。

  ??哪怕四周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濃霧。

  ??“你不會拉不到鬼就讓我們兩個湊吧。”行遠終於用他的木腦袋想出個他自以為合理的理由，“不然……你平常可不怎麽提黃泉擺渡的事情。”

  ??“中秋死人少，我閑得慌，載你們溜一圈，怕了？”老杜慢悠悠劃著船槳，瞧了一眼船舷上興奮的載河，“你看人家丫頭都不怕。”

  ??“那是因為她什麽都不懂。”行遠道。

  ??“你懂？你懂什麽了？”老杜輕哼一聲，“怕什麽，你個木疙瘩，跟這兒來的隻是我用半具殘魂附了你的靈識，你以為你跟人一樣有腳啊？要是真有什麽事，你也最多掉兩個葉子。”

  ??“那她呢？”行遠問。

  ??“那要看你希望她出什麽事。”老杜誠實道。

  ??行遠最後翻了個白眼。

  ??“那是什麽？”載河一路都很高興，突然指著前方問道。

  ??“集市啊。”老杜得意道，“快告訴她，黃泉必去景點一——集市。”

  ??“就沒個什麽牛逼哄哄的名字？”聽到行遠的轉述後，載河發問道。

  ??“黃泉集市，怎麽樣，霸氣嗎？”

  ??載河“哦”了一聲，然後突然興奮道：“他們都是劃的船，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逛集市。”

  ??老杜陰陽怪氣地笑了笑，然後像路邊上那些商販般吊起嗓子：“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每艘船都掛著一盞燈，無論是紙糊的、鐵鑄的還是隻有一根蠟燭，無一例外。

  ??點點燈火讓載河想到以前參加廟會時會在河裏放的蓮花燈，於是她不自覺泛起幾分笑意。

  ??老杜說，這裏不是地界，也不屬地下九重天。

  ??硬要說的話，就安插在人鬼兩界的夾縫裏頭，是通往黃泉地府的必經之路。

  ??因此，這陰冷黑暗的地下河，此時卻奇異地帶著些煙火氣。

  ??先莫說這小吃水果攤子擺了一堆，就是踩在幾艘船中間，舞刀弄槍的也有。

  ??惹得載河東看西看，不住對著那個噴火時還不住吐舌頭的吊死鬼拍手叫好。

  ??行遠把她拽回來，生怕她沾了什麽東西。

  ??“西瓜！”載河驚喜道，“神仙哥哥，你看……有西瓜！”

  ??“哪來的西瓜？”順著載河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個癱坐著的白麵女鬼，嘴上塗著豔極了的口脂。

  ??“看，西瓜！”老杜嗤笑一聲，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突然出現的碧藍天空讓行遠嚇了一跳，好在他發現載河就在他前麵不遠處，而老杜也靠在他邊上。

  ??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約莫著是郊外。一路熱鬧人多，零散分布著都是些茶攤果攤。

  ??炎炎夏日，竟然也還有兩三位勇士在麵攤上吃著紅油抄手，何止是不凡，簡直是超凡！脫俗！

  ??大約是生計所迫，就連路邊的小販也練出些“不凡”的本事來。盡管腦袋上的汗水冒得像餛飩湯裏的油花，卻還是能扯著幹得冒煙的嗓子，推銷他一攤西瓜。

  ??“西瓜！西瓜！止渴又解暑，連仙人們都讚不絕口、說不得不嚐的好西瓜。得碧雲天仙山寶地仙澤滋養，集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碧雲天特產！限量銷售！也就是仙人嚐剩下的，沒幾個了唉，賣完就回家！”

  ??“什麽，碧雲天特產！”

  ??“還是給仙人吃的？！”

  ??“可是能延年益壽？”

  ??“美容養顏？”

  ??“怕不是吃了也能引靈禦靈？”

  ??年輕的瓜販以一個憨厚的笑臉做了“無聲勝有聲”的回答。

  ??一定是！！！

  ??這瓜一定不是凡物！這瓜販也一定不是凡人！

  ??眾人一哄而上。

  ??瓜販滿帶笑意地獅子大開口：“現今特價，隻要一銖一個。”

  ??一銖…這價錢…差不多是貧苦人家一月的用度了。

  ??“我出五銖，都不要跟我搶！”

  ??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整個人群都躁動起來。

  ??“十——十銖！”

  ??“我，還有我！”

  ??沒有人注意到，第一個提價的人去了哪裏。

  ??圍在西瓜攤前的人們一個個如狼似虎，眼神裏充滿了熱切的期待，正當他們以為這瓜販會乘機大賺一筆時，那哥們兒開口了。

  ??隻見他義正言辭地說道：“說好的一銖錢，就是一銖錢！”

  ??多麽善良正直的瓜販啊，不虧是活在碧雲天下的人物，連賣個瓜都是高風亮節的。

  ??“別擠別擠，排隊啊，一個一個來……”

  ??於是倆二愣子就親眼見證了什麽叫“那是一條神奇的天路”，隊伍似乎一直延伸到了夕陽落下的地方。行遠甚至懷疑起來：“這兒有這麽多人嗎？”

  ??這西瓜攤前忙得熱火朝天，年輕的瓜販做起事來毫不含糊，一邊拍胸脯說“包熟”“包熟”，一邊切瓜，打包，還能抽點時間來跟顧客們拉些閑話，好整以暇。

  ??行遠一臉震驚：“這…鬼還修靈啊…”

  ??還有半句沒說完，這刀法，可真是漂亮。

  ??那切瓜的刀不過是把竹刀，削得也並不整齊，甚至，刀刃上還有幾個豁口。也不知道是做刀時沒劃好，還是用的時候不愛惜。

  ??然而那刀一碰到圓滾滾的西瓜，便生出一道淩厲的刀法，眨眼間，西瓜從頂部裂開，在案上裂成大小均勻的幾塊。

  ??透紅的瓤。

  ??“我說包熟的吧。”那瓜販憨厚地笑了笑。

  ??“誒，這瓜好，我再來一個。”一個大腹便便，做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說。

  ??“不行哦，每人限購一個。”瓜販頓時露出精明的笑來，“要是多買了，就是占了別人的份，可是要加價的。”

  ??“剛才不還一銖嗎，怎麽又要漲了？”那商人一臉狐疑。

  ??瓜販還沒張口，就被排在後麵一點的大媽一嗓子接上了：“你個不要臉的，多占了人家後頭的，還想著占便宜呢。”

  ??那男人頓時羞愧起來，這神瓜本不易得，如今有機會用區區一銖錢享了仙人的恩澤，人人都是福緣，叫他一個人占了倆，他真是……

  ??於是男人叫屬下抱著兩個瓜，摸了片金葉子遞上，一邊“羞愧”，一邊低著頭走了。

  ??等最後一個人虔誠地抱著西瓜走掉，後麵的人一聽沒瓜了，愁眉苦臉地散開之後，那瓜販才把刀隨便往地上一扔，盤腿坐下數錢。

  ??一枚枚金銖被丟入口袋中，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杜的眼睛微眯了眯，忽然朝那小販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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