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七)
作者:納蘭陽朔      更新:2021-07-21 08:08      字數:5872
  楊先開看著已經登上馬車的大玉兒,接著道:“大玉兒若是有事,楊某人定當鞍前馬後。所謂馳騁疆場,建功立業,那絕非我願,還請睿親王海涵。”

  ??話說完,便走進了自己的蒙古包。

  ??多爾袞見他心意已決,定然不會跟隨自己回滿洲,想到他武功確實也是高超,箭術更是一流,心中想道:“隻盼的以後在戰場上,他不要站在大明軍隊中與我八旗為敵就好。”

  ??卻聽得大玉兒在背後喊道:“大玉兒定會牢記楊先生的話。”話說完,她的眼睛裏已經飽含了淚花。

  ??一行人準備妥當,就上馬啟程了。多爾袞和範文程談笑風生,騎馬走在前麵,就像是開路先鋒。海刀駕著馬車緊隨其後,大玉兒和範文嫣就舒服的坐在馬車裏。多鐸手裏拎著半隻烤羊腿就跟在馬車後麵。百十個身穿甲胄,手持長槍的兵士分列兩旁。

  ??隻見的楊先開輕輕掀開蒙古包一角,看著遠去的一行人,自語道:“大明王朝,早晚定要毀在這多爾袞手上。”

  ??他又看看那封飛鴿傳書“八月十五,月圓之夜,軒轅台前,商舉樓主。”心中不免歎息,自語道:“我到底應該怎麽選擇呢?回中原還是留在這科爾沁呢?”

  ??過往的事情仿佛又一幕一幕的浮現在腦海,他忽然見又看到了龍嘯天,又看到神龍子,但是瞬間的一切卻又變得模糊。

  ??他抬眼又看向遠方,遠處有他熟悉的兄弟姐妹,不知道他們現在都還好嗎……

  ??一條並不寬敞的三岔路口,向西可以直通向科爾沁草原,一條向東北可以到達遼北的盛京,另一條向東就可以到達寧遠錦州方向。

  ??多爾袞一行車馬就是從西麵科爾沁方向而來。

  ??這條路範文程雖然隻走過一次,卻覺得熟悉的很。他就是從錦州與刀爺三人分別後踏上西去科爾沁的。這個路口也成了他人生的重要的轉折點。

  ??三岔口就是漢人蒙古人滿洲人互市的地方,每年的春夏季節,很多的商旅就會到這裏來互市,用自己地方特產換取別人手中的貨物,因此就形成了這個沒有名字的小鎮。這裏長年居住的不過就是幾十戶人家。

  ??互市的時候,小鎮上還會有很多的商旅過客,或長或短的在此居住。但是平時也隻有三三兩兩的人會從這裏經過。

  ??由於戰局混亂,此地也是盜匪橫行。

  ??一家破舊的客棧就在三岔路口,那是小鎮上唯一一家客棧。門前幾個栓馬柱。客棧很是簡陋,幾張已經鬆散的桌椅,牆角上並排著一壇壇的劣酒。後院中停著一輛破舊的馬車,馬廄內拴著一匹枯瘦如柴的老馬。

  ??店掌櫃是一位滿頭銀發的枯瘦的老者,他就坐在櫃台裏撥弄著算盤。由於沒有多少生意,一個小夥計就蹲在門前磕著瓜子看著三岔路上的行人發呆。路上其實並沒有多少人,他隻是想用這種無聊的方法度過這無聊的時間。

  ??一位身材魁梧的漢子在廚房磨著刀,刀已經很是鋒利,但是他卻還是在磨,仿佛他的生命就是為了磨刀。一位披散著長發,身穿一件用破舊爛布縫製而成的長衫的漢子,就像是一個乞丐,慵懶的躺在門前的空地上曬太陽。

  ??太陽並沒有吝嗇自己的光芒,使勁照在這位乞丐身上。乞丐並沒有嫌熱,就像是死人一樣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裏,似乎更享受如此安逸的時光。

  ??人生最愜意的事情,就是袋子裏有錢,手中有幾本破書,家中有幾壇子老酒。但是這個落魄的乞丐身上沒有一個銅板,現在也懶得去看書,他沒有酒,更沒有家。

  ??但是他卻依然的逍遙在這天地間。

  ??這個客棧,頗有些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感覺。

  ??魚鷂子一個人坐在客棧角落裏喝著酒,他喜歡安靜,隻想自己獨自享受這飲酒的時刻,不想被任何人叨擾。他身穿藏藍衣衫,也許因為常年漂泊海上,他皮膚黝黑,但是麵目卻英俊。他的一雙眼睛有神,直直的看著門前那位曬太陽的落魄乞丐,他似乎對這個奇怪的人感到好奇。

  ??魚鷂子飲一口酒,撿起一粒花生丟進口中,慢慢咀嚼,轉頭對店掌櫃問道:“掌櫃的,不知道門前那位乞丐是個什麽人?如此躺在你家門前,難道不怕影響了你的客人,耽誤了你做生意嗎?”

  ??掌櫃的停下手中的算盤,探頭看一眼乞丐,臉色微微一變,道:“現在兵荒馬亂,流民四散,誰知道他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乞丐,就像是賴皮頭一樣賴在我家店前。他可能受到過什麽刺激,神智有些不清楚,天天就呆呆的在那裏曬太陽。我呢,也是見他可憐,每日也給他些官人們的殘羹冷炙,每次他也都像是看見金子一樣的高興。”

  ??掌櫃的接著道:“這個落魄乞丐倒也聰明,有事無事就幫忙打掃一下衛生,有時候還幫我們喂喂馬。就是不怎麽開口說話,我們還以為他是一個啞巴呢?所以,我們也都不知道他是從什麽地方來的。這間客棧平時也沒有幾個人能夠光顧。再說,來到我們這間客棧吃飯的也都是匆匆路過的行人,有誰會在乎一個瘋乞丐呢?”

  ??魚鷂子點點頭,道:“掌櫃倒是個好人,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掌櫃笑著,露出一嘴的黃牙,接著道:“借這位大官人吉言吧。天氣好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倚著門前那棵大樹睡覺,趕上個刮風下雨的,我們就讓他進來在客棧中將就一下了。”

  ??掌櫃的卻停頓一下,似有所思,接著道:“不過說來奇怪,隔一段時間,他啊就會消失個十天半個月的,沒有人知道他會去什麽地方。主要是也沒有人會在乎。但是啊,說來也是奇怪的很,他每次都能夠安全的回來。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很?”

  ??魚鷂子臉上露出笑意,道:“老馬識途,也許就是這個樣子吧?”他更對這位乞丐產生了興趣。

  ??也許,在這種亂世,像乞丐一樣的人才能夠活的更長久一些。

  ??魚鷂子拿起桌上的酒壺,踏步走出客棧,走到了落魄乞丐身旁,道:“我請你喝酒。”落魄乞丐抬頭看著魚鷂子,他的臉有些髒,頭發已經打了卷,但是身上發出一股淡淡的花香的味道。但是並不影響他英俊灑脫的一張臉,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更顯得是英氣逼人。他見到魚鷂子竟然會請自己喝酒,臉上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笑意,這種笑意就像是春天裏的一股清風,有些微涼但是卻有絲絲暖意。

  ??乞丐聽得魚鷂子請喝酒,伸手便將其手中酒壺搶在手中,仰頭便將一整壺酒倒進了口中,臉色卻忽然一沉,口中喃喃自語道:“粗製烈酒,比起山西同舟坊竹葉青,紹興長樂坊的女兒紅自然是差了很多。但是酒味雖差,卻總比沒有酒要好的多。你是好人,店掌櫃如果能每天讓我喝上一壺酒,那就阿彌陀佛了。”話說完,隨手便將酒壺塞回到魚鷂子手上。

  ??魚鷂子卻有些哭笑不得,這乞丐毫不客氣的竟然將一整壺酒倒進口中。聽得此人一言,魚鷂子知道能夠喝上山西同舟坊的竹葉青和紹興長樂坊女兒紅的人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魚鷂子看一眼店內掌櫃,臉上笑道:“店掌櫃也是個好人。”

  ??乞丐豎起右手食指放在嘴邊,輕“噓”一下,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開口道:“店掌櫃摳門的緊,他就是個小氣鬼。”魚鷂子剛剛和掌櫃閑聊幾句,知道他平時會舍些飯菜給乞丐吃,怎麽反而在乞丐口中成了吝嗇之人。

  ??隻聽得乞丐說道:“他每天就知道拿些殘羹冷炙,剩菜剩飯打發我,他還真的把我當成丐幫的乞丐了呢?”魚鷂子聽後哈哈一笑,道:“難道你不是丐幫子弟?”乞丐也是一笑,道:“不是所有穿的破舊出來乞討的人都是丐幫,不是每一個光頭都是少林和尚,逛妓院的不一定都是嫖客。”

  ??魚鷂子聽著他如此風趣的話語,接著道:“但是你的衣衫打扮,卻是很容易讓人誤會成你是丐幫子弟。”乞丐隨手抓一根枯草塞在嘴角,開口道:“就算是丐幫戰常山請我去,我還未必給他麵子加入丐幫呢?”

  ??魚鷂子心中愕然,他不知道麵前的乞丐到底是什麽人,又從何而來如此大的口氣。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江湖南北兩大幫派的丐幫幫主戰常山,就算是少林方丈惠真,武當淩龍子都要敬讓三分,這個邊陲乞丐卻竟然不將其放在眼中。不知道他說的是瘋話還是真的大有來曆。

  ??隻聽得乞丐接著道:“進入丐幫,還要每天忙忙碌碌的去討飯糊口,又怎麽有我如此逍遙自在,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白天能夠曬曬太陽,晚上欣賞月亮,如此良辰美景,又豈是那些臭乞丐能夠體會和享受的呢?”

  ??乞丐扭頭看看店掌櫃,接著壓低聲音道:“重要的是我也不用為那一日三餐發愁。時間一到,店掌櫃就會把飯菜給我送來,這舒服日子,就算是讓我進京當皇上我也不去呢?”魚鷂子聽後哈哈一笑,譏道:“可是,你剛剛還說店掌櫃不是好人啊。”

  ??乞丐盯著魚鷂子,用那隻髒兮兮的手撥弄了一下他的耳朵,魚鷂子卻並沒有動。乞丐歎一口氣,搖搖頭,道:“年紀輕輕,耳朵就不好使,真是可悲啊可悲。”魚鷂子不知道乞丐此語為何意,問道:“我的耳朵並沒有問題,有什麽可悲呢?”乞丐假裝一驚,道:“耳朵沒有問題,為什麽沒有聽清楚我剛剛說的話?”魚鷂子反問道:“我聽的一清二楚啊。”

  ??乞丐道:“一清二楚?你真該給自己兩個耳光清醒一下。我剛剛說‘店掌櫃摳門的緊,他就是個小氣鬼’,你可聽得清楚?”魚鷂子哈哈一笑,點點頭道:“聽得清楚。”乞丐點點頭,道:“聽得清楚就好,我剛剛隻是說他小氣摳門,卻從來沒有否認他是一個好人。我也隻是說,如果他每天能再賞我一壺酒,那他就是大大的好人,比菩薩還要好的人。”

  ??魚鷂子更是對這個乞丐產生興趣,開口問道:“你從什麽地方來?”乞丐似乎也並不討厭與他談論,開口道:“從該來的地方來。”乞丐接著反問魚鷂子道:“你要到什麽地方去呢?”魚鷂子臉上帶笑,見這乞丐如少林和尚打禪機,也開口道:“到該去的地方去。”

  ??乞丐聽後並沒有生氣,而是淡淡一笑,道:“你我兩個人並不是少林和尚,卻要在這裏打這些沒有用的禪機,可見的你我是如此的閑來無聊。若是被少林慧真大師知道我們如此敗壞了佛語,定然也會犯了嗔戒,要打你屁股呢?”話說完,竟然真的就在魚鷂子屁股上拍打了一下。

  ??魚鷂子卻並沒有生氣,開口道:“既然你覺得無聊,不如我們一起飲酒。”乞丐摸摸自己的身上,手上捏著一個小小的虱子放在眼前,長歎一聲,道:“我的身上除了這虱子跳蚤,就隻剩下泥丸了,就算是半個銅板你都找不出來啊。”

  ??他又看看已經露出腳趾的那雙破鞋,開口道:“就算是把這雙鞋送到當鋪,當鋪都不會收。”魚鷂子臉上帶笑,拍拍腰間並不鼓脹的錢袋,道:“還好我身上有些碎銀子,今天我請你喝酒。”乞丐點點頭道:“倘若哪天我飛上枝頭變了鳳凰,一定請你到長樂坊喝上一杯好酒。”魚鷂子道:“一言為定。”乞丐哈哈一笑,道:“絕不食言。”

  ??兩個人雖未自報家門,彼此卻也都沒有問過對方姓名,似乎就像是老友見麵一樣。

  ??魚鷂子轉身走進客棧,將幾兩碎銀子往櫃台上一丟,順手拎起牆角的兩壇酒就拋給了門外的乞丐。乞丐並沒有動,還是慵懶的躺在門外,沒有人見到他出手,但是兩壇酒卻穩穩的落在他的手上。

  ??他輕輕的拍開壇口的封泥,仰頭就將酒倒進自己口中。

  ??魚鷂子欲要出門與這乞丐同飲,隻聽得“哞”的兩聲馬長嘶,鬼馬刀嘴中叼著一根長草和手提短刀的刀清風兩個人就駕著兩匹快馬從寧遠錦州方向疾馳而來,就在客棧門前停了下來。

  ??終於等待有客人,門前的小夥計早將手中瓜子丟在地上,臉上露出微笑,跑到兩人身邊,道:“客官是住店還是吃飯?”鬼馬刀跳下馬,輕輕彈了小夥計鼻子一下,自己走進客棧,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掌櫃,先準備點好菜,再準備兩間客房。”

  ??店掌櫃都要看花了眼,那確實是一錠銀子。他將銀子收好,對廚房中磨刀的魁梧漢子喊道:“旺財,抓緊給客人準備飯菜。”他又看看門外的發愣的小夥計,道:“阿強啊,抓緊去收拾兩間上好的客房給這兩位客人,真是的。”

  ??刀清風搖搖頭,撇撇嘴也走進了客棧,開口道:“鬼馬刀,這是什麽鬼地方嗎?”鬼馬刀也搖搖頭,低聲道:“我說大小姐,你呢從小跟著刀爺,沒有受過什麽罪,不知道出門在外的苦。你要知道能在這荒郊野外的找到這麽一間客棧就不錯了,抓緊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們還要趕到盛京呢?”

  ??鬼馬刀和刀清風並沒有理會魚鷂子,魚鷂子也沒有理會他們,更沒有聽清楚他們嘴中談論著什麽。魚鷂子蹲在門前竟然真的和乞丐對飲了幾口酒,但是乞丐的眼睛卻一直都盯著鬼馬刀和刀清風。

  ??他們剛才的話早已經傳入了乞丐的耳中。

  ??魚鷂子看著乞丐,問道:“這壇酒不好?”乞丐回過神,答道:“這些酒確實沒法跟紹興女兒紅,山西竹葉青想比,但是卻總比沒有酒好。更何況,是你請我的呢?”話說完,仰頭又是幾大口下肚。

  ??魚鷂子轉頭也看一眼鬼馬刀和刀清風,卻道:“但是你的注意力卻並不在酒上,而是在剛剛進入客棧的那兩個年輕人身上。難道說他們身上還有什麽會比這壇酒更令人心動的嗎?”

  ??乞丐臉上一笑,道:“能讓人心動的,除了酒那自然就是女人了?但是你沒有聽見剛剛兩個人對話?”魚鷂子捂住一隻耳朵,道:“非禮勿聽。他們講話跟你我喝酒沒有任何關係,我又何必要去聽呢?天下間有那麽多人談話,我若是要聽,就算是再長上十隻耳朵,想來也是不夠用的啊?”

  ??乞丐哈哈一笑,眉頭挑,道:“他們的講話其實也沒有什麽可聽的,但是他們話語之間卻講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魚鷂子急問道:“誰?大人物又能夠大到哪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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