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龍見首不見尾(十五)
作者:納蘭陽朔      更新:2021-07-21 08:08      字數:4807
  一艘小舟猶如離弦的箭飛快的從海天相接的遠處直奔向鄭芝龍的糧船。

  ??鄭芝龍站在船頭,定眼仔細看去,搖櫓的竟然是剛剛狼狽逃竄的周應秋。小舟上還盤腿坐著一個身穿藏藍衣衫,皮膚黝黑,麵目英俊的後生,後生手持一根長竹竿,竹竿上還有一段繩子垂入海中。

  ??後生竟然悠閑的在釣魚。

  ??鄭芝龍斜眼看一眼站在身旁同樣驚疑的施大宣,問道:“這條狗不怕死嗎?竟然敢回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想要回來露一下手藝?”施大宣也罵道:“他竟然還敢叫來一個幫手?想來這後生也不簡單,竟然獨自一人擺出如此姿態。大家還是小心為妙。”

  ??鄭芝龍揮一揮手,十幾條大船上的百十個漢子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刃,鄭芝龍開口道:“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我們怎麽辦啊,師爺?”施大宣也早已經沒有了主意,他不知道舟上那個後生是什麽來頭,來追趕船隊到此又有什麽事情。如果說這位後生是周應秋找來的幫手要劫糧,他一個人能有多大能耐,絕不可能輕易的就能將糧食劫走。沒有人能輕易的在鄭芝龍管轄的海域來往自如的。如果他不是來劫糧,一個人到這裏又是為什麽?施大宣著實想不到,他就隻有等。

  ??小舟逼近糧船,鄭芝龍卻開口了,他並沒有理會後生,而是對周應秋道:“周小狗,我好心放你一條生路,怎麽又回來了呢?迷路了還是找幫手來了。”周應秋想說話卻沒有開口,低著頭就像是一個嬌羞的姑娘。

  ??小舟上的後生握杆在手,拉起周應秋一個翻身就落在了鄭芝龍麵前,竹竿上卻還掛著一條魚,魚兒在杆頭左右搖擺掙紮,似乎想要掙脫魚鉤返回海中。

  ??鄭芝龍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看著年輕後生輕鬆的躍身就到了自己麵前,知道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但是他縱橫海上,大場麵自然見過不少,麵不改色開口道:“不知道少俠到我船上找我所為何事?”

  ??年輕後生,看看十幾艘大船,滿船的糧草,臉上微微一笑,拍拍周應秋的肩膀,道:“我叫魚鷂子,聽說鄭元帥劫了我的糧草,所以我家老爺讓我來看看。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你們都快要將周應秋打成狗頭,鄭元帥這麽做分明就是不給我家老爺麵子。”

  ??周應秋並沒有氣惱,心中卻是大喜,恨不得現在就看著他們為了這十幾船糧草大打出手。他更希望年輕後生能夠將鄭芝龍擊垮,也好替自己報仇,出一口惡氣。

  ??年輕後生雖說來者不善,但是未免也大言不慚。生死還不一定,後生竟然誇下海口將這十幾船糧草算在自己頭上。施大宣輕搖羽扇,臉上似笑非笑,對魚鷂子道:“周應秋乃是當朝魏忠賢手下十狗之首,是條狗不差,難道說你們家老爺就是魏忠賢嗎?”

  ??隻聽得“啪啪啪”幾聲響過,施大宣臉上便被抽了幾個響亮的耳光,所有人都沒有看清魚鷂子是如何出手的。鄭芝龍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隻能夠眼睜睜看著魚鷂子。

  ??隻聽得魚鷂子接著道:“我家老爺是個正常人,絕不是揮刀自宮的太監,剛剛這條狗跟了我們家老爺,他現在已經是我們家的人。”鄭芝龍心中也有些許後怕,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武功的年輕人。若真的動起手,自己和陳鼎聯手也未必能夠贏的了這個年輕人。但是鄭芝龍縱橫海上幾十年,也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知道今天遇到了硬茬,卻依然麵不改色,哈哈一笑,指著周應秋道:“這條狗,終於不負眾望,成了五姓家奴了。”

  ??鄭芝龍又對魚鷂子道:“你家老爺就是想要替這條狗拿回這些糧草,是嗎?”魚鷂子卻搖搖頭,道:“這船糧草本就是我家老爺的。我家老爺想和鄭元帥交個朋友,不知道元帥意下如何?”施大宣忍著痛,苦笑道:“不知道你家老爺是什麽人?我們元帥難道是隨隨便便就和人做朋友嗎?”

  ??鄭芝龍不知道魚鷂子的老爺是誰,但是又不想折了自己的麵子,道:“不如這樣,你可以讓你家老爺到我們寨中一敘,如何?”魚鷂子將竿頭上的魚隨手丟進海裏,就像是丟垃圾一樣的隨便。他又抓住周應秋,一個翻身就又立在了小舟上,魚鷂子對鄭芝龍道:“鄭元帥,我家老爺敬重你是條漢子,在翠雲閣定下位子,等著你,順便讓周應秋做一道煨豬蹄。我家老爺說了,要讓大家嚐嚐煒蹄總憲的手藝,想來鄭元帥也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可不要折了我家老爺的麵子,你的威風啊。”

  ??他的話說完,周應秋就已經開始搖櫓,小舟就慢慢的離開了糧船,搖向遠方,消失水天相接的地方。

  ??去或不去,就成了鄭芝龍為難的事情。去,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目的何在。如果真的就是交個朋友倒也罷了,如果有什麽埋伏遇到不測,卻如何是好?不去,折了自己海盜王的名頭,讓人當成笑話。

  ??魚鷂子最後的激將之言,真是將鄭芝龍逼上一條不歸路。

  ??施大宣不知所措,陳鼎走出船艙,知道了事情原委,也是猶豫不決,暗自著急。鄭芝龍心中暗想:“倒不能讓他們小瞧了我鄭芝龍,砸了我海盜王的名聲。如若不然,大爺我就無法縱橫這片海域了。”想到此處,一跺腳,開口道:“去翠雲閣赴宴。”

  ??十幾艘大船停在了海中間,就像是大海藍布上的斑點。鄭芝龍叫上軍師施大宣,陳鼎讓手下人將那個姑娘也丟在小舟上,所有人都不希望這個姑娘死在船上,那是不吉利的事情。四人一同就乘小船登上了舟山。

  ??翠雲閣不是客棧酒家,不是賭坊,而是妓院。翠雲閣就在浙江舟山,站在翠雲閣上遠望,就是茫茫的大海。魚鷂子定的是翠雲閣二樓臨海的一個房間,魚鷂子不是嫖客,他也沒有找姑娘。

  ??房間裏布置的精巧,一張圓桌擺放在中間,桌上已經定好了美酒佳肴。魚鷂子就坐在臨窗處望著大海出神,遠處幾隻海鷗掠過水麵自由的嬉戲……魚鷂子是屬於大海的,他從小就從海邊長大,大海就像是他的母親,自己就是海的兒子。海已經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魚鷂子的肩頭還有一隻黑白相間的鴿子,他輕輕撫摸著鴿子,就像是看護自己的孩子。周應秋就像是一條聽話的狗躬身立在門旁。

  ??門被推開了,魚鷂子沒有回頭,他知道來的人定然就是鄭芝龍。鄭芝龍毫不客氣,就像是走回到自己的家中一樣,揀了一個位子就坐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一杯酒一飲而下。施大宣和陳鼎將那個姑娘丟在地上,也沒有客氣,也都坐下來吃喝起來,一點拘束的樣子都沒有。他們並不知道自己今天要見的這位神秘的人到底是誰,但是他們卻絕對不能丟了麵子。

  ??鄭芝龍又飲一口酒,對魚鷂子開口道:“小子,你們家老爺真是麵子夠大的,我鄭芝龍已經來了這麽久,一桌的飯菜都要下肚,他還沒有出現。這真的就是沒有誠意啊。”魚鷂子回頭輕輕一笑,道:“這桌飯菜可是周應秋親自掌勺,煨蹄總憲的名頭也絕不是浪得虛名啊。”

  ??鄭芝龍看看門前周應秋哈哈一笑,道:“我就說嘛,你以後跟著我,給我做些好飯,我也絕不會虧待了你,何必跟著那個狗皇帝,讓天下人戳你的脊梁骨呢?”周應秋隻有苦笑,他的笑比苦瓜還要苦。

  ??魚鷂子並沒有理會鄭芝龍的言語,一雙眼睛緊盯著遠處,忽然開口道:“我家老爺來了。”

  ??鄭芝龍正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麽大的麵子,讓他在這裏等如此久的時間。

  ??鄭芝龍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去,但見到一個銀絲白發,一臉嚴肅的身穿海藍色長衫的老者,倒背著雙手,腳下就踏著一根魚竿飄行在海麵,就像是當年一葦渡江的達摩祖師。

  ??老者手中托著一個鳥籠子,籠子裏裝著的不是鴿子,而是一條大魚。

  ??老者一個翻身就像是一陣風似的飛進了房間裏,鄭芝龍沒有想到老者會有如此身手,就連陳鼎都已經看的呆了。

  ??老者臉上沒有笑意,他將那條魚交給周應秋,周應秋就拎著魚下樓去了廚房。

  ??老者看看桌上的殘羹冷炙,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意,對鄭芝龍開口道:“鄭大元帥,曾久聞大名,今日在此相見,也算你我之間的緣分。但是今天吃了我的東西,就是老夫的朋友,既然是老夫的朋友,那就要賞臉替我老頭子做些事情。”

  ??陳鼎跟隨鄭芝龍縱橫海上,從未見有人如此對自己說話,聞言開口答道:“我們若是不答應呢?”老者並沒有生氣,臉上依然帶著笑,道:“我不是殺手,自然不會殺人,我也不是強盜海匪,也不會打家劫舍。但是吃了我的東西那就隻好讓各位統統的給我吐出來。”

  ??老者一句話講完,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鋒利的短刃。魚鷂子斜依在門邊,看著老者手中短刃,笑道:“若是你們不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我們家老爺子就隻能夠親自動手,來個開膛破肚了。”

  ??鄭芝龍陳鼎施大宣三個人麵麵相覷,都不敢出聲,因為他們都見過了老者功夫,知道絕對不是老者對手,但是所有人都不想成為老者的刀下亡魂。

  ??魚鷂子見狀,抽出三根銀針,接著笑道:“我自幼也學過女繡,定然能夠幫各位將肚皮縫補好,絕對不會讓大家心肝脾胃腎跟著腸子滾落地上。”

  ??鄭芝龍等三人聽得魚鷂子言語,頓覺肚內攪動厲害,感到惡心想要嘔吐卻又吐不出來。

  ??隻聽得老者接著道:“鄭元帥,今天老夫找你來,就是要讓你幫我一個小忙,舉手之勞的事情而已。卻不知道鄭元帥意下如何?”鄭芝龍見他的如此功夫,心中膽怯,略一沉默,道:“我鄭芝龍,乃是一介武夫,如何幫得了你?”

  ??施大宣輕搖羽扇,微微一笑道:“前輩,不知道你想讓我們幫你什麽忙?又如何幫你,可否明言。”老者回答道:“我隻想讓那些官糧過海路,順利的到達遼東,這件事情想來並不是什麽難事吧?不知道幾位意下如何?”魚鷂子也接話道:“對於你們而言,這件事情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陳鼎心中詫異,不知道老者到底是誰,這批糧草運送遼東又所為何事,瞪大雙眼,道:“你說什麽?官糧?那是我們辛辛苦苦拚了命從倭寇手上奪來的,怎麽就要押送到遼東呢?送給大明將士抵禦滿洲韃子,還是送給滿洲韃子來進攻大明呢?”

  ??魚鷂子微微一笑,道:“鄭元帥,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那批倭寇難道說不是你找來,故意打劫運糧船的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們故意玩這些花樣,就是不想落下什麽話柄,如此折騰有什麽意思嗎?”

  ??鄭元帥心內一驚,這些事情他們又是如何知曉的,但是臉上卻沒有變色,道:“你簡直是開玩笑,你以為我們是什麽人?我們讓倭寇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嗎?”

  ??魚鷂子走到桌前,飲一口酒,對鄭芝龍道:“鄭元帥,天啟元年,你與你的兄弟至澳門的舅父黃程處學習經商,之後往來東南各地,後到東瀛扶桑九州,因習劍術,結識並娶了福建華僑鐵匠翁翊皇的義女田川氏為妻,一開始追隨日本平戶島的大海盜商人李旦門下,初時擔任翻譯等工作,逐漸成為李旦的得力助手,深得李旦信任。李旦過世後,元帥逐漸接收其勢力順勢接收李旦的事業船隊,經營合法生意,另一手則走私。慢慢的將事業重心自九州島遷到琉球,歸附‘日本甲螺’,也就是倭寇首領顏思齊。顏思齊死,你帶著陳鼎和施大宣結合諸海盜首領,號稱十八芝,擁有當時福建沿海實力最強大的一支武力及商業團隊,領導海賊數萬人,經營走私與劫掠事業,橫行於琉球海峽。你雖事劫掠,但對泉州百姓卻是異常仁慈,不但不殺人,甚至救濟貧苦,威望比官家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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