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什麽？”林逸青一下子想到了李思竹給他看的那塊皇太後賞給她的帶有她母親梅麗莎頭像的懷表，明白了過來。

  ??“據我私下查證，有一片思竹夫人生辰八字的金鎖片；一塊帶有女子頭像的懷表，據說是思竹夫人母親的遺物，李秀成當年特意替她請外國工匠製作的；還有當年忠邸保姆仆人的證言；等等。”霧隱武右衛門說道，“這些東西經曾伯恒在南方諸省的親信收集後，秘密派人送往京師，其中有一路的遞送者為鄂爾瑾昔年舊仆，路遇鄂爾瑾呂明允時因病不能成行，鄂爾瑾得知後便拉著呂明允一道將此人所送之物代為護送至曾府，交給了曾伯恒，渾不知那物事和主公有著極大的幹係。後曾伯恒事發收監，刑部奉皇太後旨意嚴查，那舊仆畏罪自盡，額爾瑾和呂明允因為是親遞物品之人，被懷疑和曾伯恒陰謀有關，因而也給下了順天府大牢。”

  ??“他們兩個下了大牢，隻怕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林逸青苦笑著搖了搖頭。

  ??“當時是不知道，還一肚子的怨氣呢，這位翔貝勒，還曾找了一幫子宗室子弟去順天府大鬧，威脅誰敢虐待他姐姐，他就要誰的命，結果那些個官媒婆還真的給嚇住了，不但沒敢虐待鄂爾瑾，還待為上賓。”霧隱武右衛門笑道。

  ??“這件事她辦得的確沒有腦子，講義氣不要緊，可不能因為講義氣害了別人，尤其是自己的隊友。這在戰場上是堅決要不得的。”林逸青歎了口氣，說道，“乾國這種光講義氣，不問是非的老毛病，也得想辦法改改。”

  ??“是啊！來乾國這麽久，發現乾國最難改變的，便是積習。”霧隱武右衛門也感歎起來。

  ??此時還在那裏和同伴討論曰本武士刀和乾國長刀孰優孰劣的承翔不自覺的向林逸青這邊望了一眼，顯然他已經發現了林逸青的存在，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姐姐畢竟有宗室的身份，應該沒什麽事，呂明允隻怕不會象她一樣受優待吧？”林逸青想起了武成公呂家多年一直受衍聖公孔家打壓的情況，又問道。

  ??“剛進監牢的時候是吃了點苦頭，不過他也把敢向他動手的犯人打了個半殘，咱們在順天府的人自然不能讓他吃虧，所以現在呂明允也住了單間，很受優待。”霧隱武右衛門說道，“畢竟是武成公家的公子，雖然不比宗室。”

  ??“敢向武成公家的公子動手，順天府的人膽子也不小了，這背後隻怕是有問題的。”林逸青皺了皺眉頭，“難道是孔家的人在借機搞鬼？”

  ??“主公所言甚是，我私下裏查過，確是衍聖公府的人暗中買通了順天府獄司，想要致呂明允於死地，但給咱們在順天府裏的人阻止了。”霧隱武右衛門答道。

  ??“孔家這樣做有些過分了，得給他們個教訓。”林逸青沉聲道，“把那個獄司和助他對呂明允為難的打手全都幹掉。”

  ??“要象那次對付‘彭打鐵’那樣，把人頭扔進孔府嗎？”霧隱武右衛門問道。

  ??“對，和那次一樣的處理。”林逸青點了點頭。

  ??“好，我一會兒就去辦。”霧隱武右衛門道，“呂明允和鄂爾瑾，要不要撈他們出來？他們給關的時間也夠久了。”

  ??“既然是無心之失，呂明允又是我的同年，我去和皇太後說一聲就行了，隻是呂明允的探花功名，總得過一陣子才能賞還。”林逸青點頭道，“這次對他們倆來說都是個教訓，希望他們倆能夠牢記。”

  ??“我想他們倆會記住的。”霧隱武右衛門說道。

  ??在林逸青起身離去後，霧隱武右衛門遠遠的向承翔這邊望去，這時承翔已經結束了他的“演講”，似有默契一般的望了過來，眼中滿是期待和焦急之色，霧隱武右衛門衝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負手而去，承翔則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林逸青回到府中，赫然發現案頭擺放了一封用日文寫成的書信。

  ??看著書信上的雪水印痕，林逸青一下子便明白，這封信是從哪裏來的了。

  ??林逸青打開信看了起來，信是南野英助寫來的，很快，林逸青的眼前便浮現出這些薩摩忍者們在北海道的冰天雪地奮戰的情形來……

  ??北海道，雪地。

  ??兩個人踩著滑雪板滑進了一片栽得稀疏的鬆樹苗圃。當他們迅速地穿過一行行整齊的樹苗，正要走出苗圃時，兩人突然都呆住不動了。緊挨林邊顯然有一條路，有幾輛馬車在黑暗中沿著坎坷不平的道路，搖搖晃晃地緩慢地往旁邊什麽地方駛去。南野英助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迷失了方向竟走到大路上來了，但是不久他就明白，眼前決不是大路，大概是從大路上下來的一條岔道，可是為什麽這條岔道上會有馬車呢？

  ??他站在林邊隱蔽了一會，馬車就在跟前過去，頭一輛車掛著燈，帶篷的高大的車身在高高低低的路麵上擺動著。後麵那三輛馬車的車身也很大，也有篷。它們裏麵裝的是什麽？現在還無法知道。但是這些馬車離開公路幹線向旁邊開去這件事在南野英助的心裏產生了一些疑問。於是他沒有再向岔路走去，而是轉過身來，沿著林邊在馬車後麵跟蹤。

  ??現在，他滑得慢極了，不時地停下來側耳細聽。開始時還能時而聽見遠處馬匹的喘息聲，後來被一陣風壓低了，最後不知怎地一點響聲也沒有了。南野英助整了整老往下滑的，係著沉重的雷炎彈的腰帶，回頭看了一眼那位政府軍派來的遊擊隊軍官立見尚文中佐。在他身旁的立見尚文預感到麵臨著一場危險，默不作聲，吃力地屏住自己的喘息。

  ??“喂，我去看看那邊。你慢點滑，在我後頭，多加小心……”

  ??立見尚文點點頭，同時理了理背上的步槍，槍帶斜掛在他那穿著白色偽裝服的窄小的胸脯上。當然，他的體質是單薄一些，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即使是強壯的人也未必能吃得消。南野英助沿著林邊向前追去，滑雪板在雪地上沙沙作響。

  ??他很快就到了小樹林的盡頭，麵前橫著一條小溪或是小河，兩岸灌木叢生。南野英助這時已很疲乏，但還是十分勉強地滑過了小河，穿過一段開闊地。這時他意外地發現有—條路——雪地上有兩道被一對馬車輪子壓得很深的車轍。南野英助不越過這條路，並且為了能夠看見它，他就轉身往回走，在開闊地裏同這條路保持一定的距離滑行。

  ??真沒有想到這麽快就看見前麵的村莊——村裏鴉雀無聲，漆黑一團。但是在黑暗中他突然發現附近就有一座木房的房頂，後麵還有另一座房子的屋頂也露出來了。南野英助馬上後悔自己的莽撞，應該避開村子遠些才是。他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瞅見—輛馬車從木房後麵拐了出來。這裏仿佛還能看到一個東西，在黑暗中看不清有多大，在它上麵還插著一根柔軟的細杆子。南野英助仔細看才看清那是旗杆。當然，村裏是不可能有什麽營地的，但是俄國人的後方支隊或是行進支隊完全有可能在這裏宿營。

  ??“看到了嗎？”南野英助俏悄地對同伴說。

  ??“嗯。”

  ??“你說，這是什麽？”

  ??立見尚文隻聳了聳肩，和南野英助一樣不知道這是什麽。現在南野英助象和同樣級別的人那樣對待立見尚文了，假如有五個或十個薩摩忍者武士在場的話，南野英助是決不允許自己這樣隨便，幾乎不講究級別和禮節；可是現在這個立見尚文對他來說比—名武士要重要得多。立見尚文是明治政府派來潛入北海道打遊擊的重要軍官之一——在這裏除了他外，就沒有別的政府軍首領了。

  ??這件事聽起來就很詭異：薩摩人在俄國人占領的北海道打遊擊自不必說，明治政府竟然也派遣了遊擊隊潛入北海道，打擊曾經耗費了大量兵力來幫助曰本人取得西南戰爭勝利的俄國人。

  ??南野英助將滑雪板往旁邊一蹬，就在雪地上轉過身來，立見尚文也轉了個彎，他們迅速地繞離村子。但是南野英助剛在雪地上滑了—分鍾就停住了，他想：如果這是俄軍的一個什麽重要的司令部呢？司令部對他們來說比那個該死的營地要有用得多，而且那個營地在這三更半夜還不知到哪裏去找呢。

  ??他迎風站著考慮片刻，以便決定下一步的行動。立見尚文在旁邊等候，顯然他也明白，這個薩摩人遊擊隊的指揮官在為他們兩個決定什麽重大的事情，所以正在以“士兵”的耐心等待著“上級”的抉擇。而南野英助這時卻在想：躲開這個巢穴固然是明智的，但不妨先偷偷地摸到跟前偵察一下——說不定能順手撈到點什麽。

  ??當他們正在猶豫時，村子裏有個地方微微地亮了一下，象是有個東西在雪地上閃了一下，立即又熄滅了。這偶然的閃光好象並不說明什麽，但是它卻在黑暗中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和某個地點。顯然，那裏有一條街道。南野英助想搞清那裏的情況，臨時決定向那條街道摸去。

  ??“這樣吧，裏見（立見尚文的化名）君，我們拉開點距離，你悄悄地跟在我後頭。”

  ??立見尚文點頭表示同意。南野英助舉起兩根滑雪杖使勁一撐，便向村子奔去。

  ??進村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殘破的籬笆，南野英助從它的缺口進去，裏麵是個菜園。在夜色中他看到一行灌木叢，上麵長著幾棵小樹，看來這是兩塊菜園的分界。他轉身向小樹滑去，借著樹身的掩護，踩著不太深的積雪，不聲不響地向隱約可見的幾所房子走去。周圍還是一片寂，略有寒意，斜風吹來，雪花飄零。南野英助分辨不出來傳到耳際的聲音，但還是根據某些難以言喻的跡象，猜到這個村子裏住有外來人，在現在這個時候的外來人隻能是俄國人。這時他覺得似乎馬上會發現點什麽，於是小心翼翼地朝那幾座房子走去。

  ??眼前聳立著一座白雪覆蓋的木屋，旁邊有個歪斜的草垛，由幾條杆子支著。園子分界的小樹到此中斷了，樹趟的末尾長著一棵枝杈修長的梨樹，它那較為粗大的樹幹在細小的櫻桃樹中間是顯眼的。南野英助老遠就注意到它，認為顯然應該在這棵梨樹下蹲一會再說。可是還沒有等他走到那棵梨樹跟前，天知道從哪裏來的，在草垛旁邊突然冒出來一個披著長衫的人。

  ??南野英助嚇了一跳，他明白了：俄國人！

  ??與此同時那個俄國人也嚇懵了，兩眼死死盯著南野英助，但馬上就鎮靜下來，老遠就哇啦哇啦地嚷起來。

  ??南野英助猛地端起掛在胸前的步槍，大概是使勁過大，槍栓在寂靜中“哢嚓”地響了一下。

  ??俄國人明白白己判斷錯了，立刻嚇得號叫了一聲，同時拚命地在雪地上跑，從草垛斜穿過菜園，直向相鄰的那座房子奔去。

  ??南野英助—時不知咋辦才好，就俯身蹲了下來。看來這樣做很及時：旗子那邊立即響起了零落的槍聲，子彈嗖嗖地打在灌木從的凍枝上。

  ??但是這時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半跪著端起槍朝籬笆後麵的昏暗牆角打了幾槍，他是瞄準那個正在逃走的俄國人打的，這家夥眼看就要消失在房子的陰影裏了。但是他最後那幾槍是多餘的——那個俄國人當場就一頭栽在雪地上不動了。

  ??南野英助馬上用左腳在滑雪板上—蹬，來了個急轉彎，匆忙中抓住一根滑雪杖，另一根掉在雪地上。他剛要彎腰去撿，這時從漆黑的院子裏又射出了一道紅色的閃光，他感到背上被深深地刺了—下，不由得“啊”了一聲。南野英助立刻明白自己負了傷，於是急忙蹬著滑雪板發瘋似地衝出菜園，向立見尚文等他的地方逃去。

  ??看來，俄國人慢了—步，使南野英助贏得了十幾秒寶貴的時間。當他已經滑到把菜園隔開的樹趟的一半時，俄國人才紛紛從各個院子裏向菜園跑來。那邊有個人在厲聲地下命令，於是立刻就有四、五個人飛快地追將出來。南野英助回過頭來就清楚地瞧見他們，他遲疑了一下：是停下來用步槍的火力頂一下敵人的追擊呢？還是趕緊溜到黑暗裏去？但是他再也不能快了，傷痛使得他渾身發軟，他隻能勉勉強強地踩著滑雪板離開。

  ??他聽到背後響了幾下密集的不太響的槍聲，好象是由幾支手槍發出的。可是他還是甩開了他們，現在要打中是不太容易了。不過還是有一顆子彈正好落在他腳下的土地裏，他也不回頭，隻是將身子彎得更低些，拚著最後那點快要耗盡的力氣，盡快地衝出菜園。但是就在這時，又有一顆子彈帶著尖叫聲就在他的頭項上飛來，他舉起步槍正要向他們還擊，忽然從前麵某個地方傳來“砰！砰！”兩下響亮有力的槍聲，南野英助高興得象是見了救星似地，他知道這是立見尚文打的。從前麵的黑暗中，還是正對他去的方向，接二連三地發出密集的火光，子彈在他旁邊飛過，但他相信自己人的子彈是不會誤傷他的。

  ??“快，向這邊來！農野（南野英助的化名）君！”

  ??南野英助在離籬笆不遠的地方跌倒了，這不是因為他受不了背部負傷所引起的擴及半個身子的酸疼，而是由於一時透不過氣來。他急促地喘息著，心裏明白立見尚文就在附近什麽地方，他不會丟下自己不管的。

  ??南野英助把堵在嘴裏的雪吐掉，想站起來，但是感到兩隻腿不知為什麽很沉重，而且摔倒時交錯一起的滑雪板也妨礙著他。—支滑雪板已經完全從腳上脫落了，他就狠狠地拽了一下另一隻腳，使那隻滑雪板也和帶子分開了。後麵又“啪啪”地響了幾槍，不過好象敵人不是在追擊他。立見尚文截住了敵人，從黑暗中向南野英助跑來。

  ??“農野君！……”

  ??“輕點！扶我一把。”

  ??“我在那邊打死了一個，這會兒看他們敢來……”

  ??立見尚文迅速地把他扶起來，他看到南野英助負傷似乎並不感到意外，顯然這個忍者武士這時心思在想別的事，這點甚至從他的表情也可以看出來。看樣子他根本沒有想到，此時此地敵人把他們兩人都打死是多麽容易。

  ??南野英助起來想去揀滑雪板，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於是整個身子就歪倒在鬆軟冰冷的雪地上。立見尚文大概到了這時才明白他的傷勢不輕，慌忙將自己的滑雪板摔下，跑過來攙扶南野英助。

  ??“哎呀！你的傷不輕啊！農野君！”

  ??“不要緊，沒什麽，”南野英助好不容易地說了一句，“扶我起來……”

  ??對南野英助來說，這樣的遭遇以前是家常便飯。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