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三章 學士臥底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6655
  “還好還好,這塊表沒壞。”鄂爾錦以為他忘了要幹什麽,是以幹咳了一聲,提醒了他一句。

  ??“錦兒姐,你覺不覺得,這表上畫的女子,咱們似乎在哪裏見過?”呂明允回過神來,問道。

  ??“見過你個頭!還不趕緊的修盒子!”鄂爾錦瞪了呂明允一眼。

  ??麵對渤人姑娘的吼聲,武成公家的公子沒有一點脾氣,他不聲不響的從一個皮囊當中取出了一個小皮夾打開,裏麵是一些細小的奇怪而又零碎的工具,他仔細的看了一遍它們,抽出其中的幾樣,開始認真的修理起摔壞的銀盒子來。

  ??看著呂明允熟練的動作,鄂爾錦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從小也有過一段養尊處優日子的她曾經見過飾匠修理首飾,也是用這些小工具,讓她驚歎於這些人的精巧手藝,可是當她今天看到呂明允修理這個古老的銀盒子,才發現呂明允的手藝比她之前見過的所有匠人都要高超。

  ??“你怎麽還會這個?”她情不自禁的問了一句。

  ??“小時候喜歡,後來結識了一位如意館的師傅,學了這個。家裏的刀劍多有曆代禦賜之物,損壞之處都是我來修的。”呂明允老老實實的答道。

  ??鄂爾錦點了點頭,她擔心自己和他說話會打擾到他,便不再和他閑聊,讓他專心的修理,她自己則把玩起那塊銀懷表來。

  ??不知怎麽,她看著表殼上的美麗的洋女子琺琅彩像,確象剛才呂明允所說,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是在哪裏見過類似的女人呢?

  ??鄂爾錦的記性一向很好,她的博聞強記過目不忘功夫可不是一天兩天練出來的,當然,這當中的功勞也離不了她的那個寶貝弟弟承翔……

  ??如果不是她盯著檢查他的功課,她也不會練成這樣。

  ??她用力的回想著,突然間,她的腦中閃過一個片斷。

  ??那天,探營的女人!

  ??對!就是那個女人!她是來健銳營訓練地探望林逸青的!

  ??對了,她叫什麽名字來著?

  ??想起來了,她叫李思竹!是故去的兩江總督沈佑鄲的養女,林逸青的如夫人!

  ??鄂爾錦的臉上現出驚喜之色,她又看了看手中的懷表,突然間想起了什麽,立刻重又打開了表的殼蓋,搜尋著那行英文字。

  ??果然,他看到了“梅麗莎”這個名字的下麵,陰刻著一個年份:“9062。”

  ??這塊懷表竟然是西曆9062年也就是大乾彤郅元年製造的,可李思竹的畫像,怎麽可能出現在上麵?

  ??難道……

  ??可能是這個想法太過匪夷所思,鄂爾錦竟然陷入到了恍惚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呂明允的一聲“好了”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鄂爾錦看到銀盒子竟然恢複了原貌,連那把小銀鎖都給修好了,根本看不出來摔過的樣子,不由得驚喜交集。

  ??她趕緊將懷表放進盒子當中,然後把盒子用包袱包好,將一切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二人收拾停當,重新上路。

  ??“哎,小呂,你剛剛說那個懷表上的女人似曾相識,想起她是誰了嗎?”

  ??“沒有,怎麽?錦兒姐你也覺得象是見過她?”

  ??“是啊,我想起來了,你記不記得,那一次有個年輕女子來西山大營探望林大人?就是她,她叫李思竹,是林大人的如夫人。”

  ??“噢對對對!就是她就是她!咦,奇怪啊!這塊表可是老古董,她的畫像怎麽會出現在表上?”

  ??“你說為什麽?”

  ??“難道……她是林大人的這位如夫人的娘?”

  ??“算你聰明!我覺得十有八九就是這麽回事,要不然不可能長得這麽象,不過,可惜,這塊表她是看不到了,這個盒子是要送到曾大人府上的。對了,曾大人是兵部尚書,和林大人在一個衙門,要不要告訴思竹夫人一聲?”

  ??“嗬嗬,這隻是咱們的猜測,未必是真,再說劉叔這麽認真的囑咐咱們送到曾大人府上,可見曾大人是看重這些東西的,思竹夫人知道後,也許會要林大人向曾大人索要,很是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還是算了吧。”

  ??“那好吧。”

  ??桃花峪,溫泉別墅。

  ??“什麽?有思竹夫人頭像的懷表?”身子沒在溫泉中的島津洋子眉頭一皺,“這怎麽可能?你不是看錯了?”

  ??“千真萬確,我沒有看錯。”和她同浴的女忍者佐佐木理央答道,“那個銀盒子是今天早上送來的,送到曾九房中之後,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趁房中無人之際進去打開盒子看了,裏麵有六張繪於牛皮之上的地圖,其中一幅地圖包著那塊懷表,我第一眼便看到表殼上確是思竹夫人的畫像,可這表確是有年月的古董,我打開看了殼內的銘文,是9062年,也就是大乾彤郅元年所造。”

  ??“彤郅元年的東西?”島津洋子象是想起了什麽,笑了起來,“他曾九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夫人為何發笑?”佐佐木理央看到島津洋子突然發笑,有些不解的問道。

  ??“理央,除了年代,銘文還有什麽?”島津洋子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是一個英文名字,L?H?Milisha……”佐佐木理央甚是聰明,立刻便明白了過來,“難道,她是……思竹夫人的母親?怪不得思竹夫人看起來有洋女子的……”

  ??“是的。”島津洋子很滿意佐佐木理央的反應,“這是一個絕好的證明思竹夫人身世的物件。”

  ??“曾九要對主公不利!”年輕女忍者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雙眸瞬間現出了殺氣,“夫人是想要我去殺掉他嗎?”

  ??“嗬嗬,稍安勿躁,理央,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島津洋子微笑著擺了擺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不要擔心。”

  ??“夫人還需要我做什麽?”佐佐木理央問道。

  ??“你就和大家輪流監視好曾九就行了,千萬不要驚動他,還有那個林德利,小心不要讓他注意到你。”島津洋子說道,“有什麽異常,隨時向我報告。”

  ??“好的,夫人。”佐佐木理央點了點頭,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夫人,主公現在歐洲,對這件事應該一無所知,真的不要緊嗎?”

  ??“相信我,理央,我這一次會把曾九連根拔起,不需要你的主公知道,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好的,夫人。”

  ??丞相胡同,李高陽府第。

  ??坐在椅子上的李大學士,正呆呆的看著客廳門前的台階,手裏緊握著一封信。

  ??他的思緒,又回到了當年“師徒反目”的時候……

  ??……

  ??李高陽站在客廳門前的台階上,冷冷的看著站在台階前的曾經是自己的得意門生的洪筠。

  ??洪筠一身素青錦袍,站在階下,目光灼灼地看著階上的李高陽,臉上一副昂然之色。

  ??師生二人就這樣的對望著,良久,李高陽才開言道:“你總算是回來了……”

  ??李高陽的聲音裏既有憤怒,更多的則是惋惜。

  ??“學生使歐歸來,交卸完了公務,便即刻前來探望老師。”洪筠說得很是平靜,但語音之中,已無昔日的恭謹。

  ??“嗬嗬,我還以為,你洪濤士早把我這個老師給忘了……”李高陽冷笑了一聲,“難得你還能記得起來,嗬嗬!”

  ??“弟子事師,敬同於父,習其道也,學其言語。忠臣無境外之交,弟子有柬修之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聖人之教,須臾不敢或忘。”洪筠拱手躬身為禮,但馬上便又站直了身子,直視著李高陽。

  ??“嗬嗬,好一個不忘聖人之教!”李高陽怒道,“你還敢說不忘聖人之教!你那《使西日記》裏都寫了什麽,你難道全忘了?還敢在這裏大言不慚的說不忘聖人之教!真是豈有此理!”

  ??李高陽此時已是聲色俱厲,他這個老師在學生中素有積威,以往要是他如此發火,洪筠早就嚇得瑟縮發抖了,可是這一次,洪筠臉上卻絲毫不見畏懼之色。

  ??“老師此言差矣,學生著此書,乃是奉朝廷之命,將行程所見,記載完全,以供谘用,學生書中所言,泰西政製,亦以聖賢之道為依歸,並非虛言。”洪筠昂然道,“學生此書,並無絲毫悖逆之言,總署已預備刊刻,不知老師何出此言?學生不明,倒要請教老師。”

  ??“此書如何,士林此有公論!你在泰西,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這事兒總不是假的罷!?”李高陽不想和洪筠辯論這本書的內容,因為他並沒有全看過,是以轉換了話題。

  ??“敢問老師,是從何處得知,學生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的?”洪筠向李高陽又施了一禮,禮數上不曾虧欠半分,但言語間卻不曾退讓分毫。

  ??“你且說你有無此等情事!”李高陽已經隱隱然察覺到了這個學生今天的來意,但卻不敢妄下結論——畢竟那件事自己作的甚為隱秘,照理自己的這個實心眼的學生是萬萬不會知道的。

  ??“有自然是有的。”洪筠朗聲道,“禮從宜,使從俗,亦禮也。我朝世宗皇帝尚未以穿洋服為恥(榮方皇帝便有洋服肖像畫),學生此次出使西洋,穿洋服怎地便成了罪過?真是可笑!至於吃洋食喝洋酒,乃是為了防範行船腳氣之疾,學生此行,仆從十餘人皆因拒食洋食,得此疾而亡。學生不吃洋食喝洋酒,隻怕此時便見不到老師了!”

  ??聽了洪筠的回答,李高陽一時語塞,臉色也漲紅了起來。

  ??“學生再問老師一句,老師是從何處得知,學生穿洋服吃洋食喝洋酒的?”

  ??洪筠的聲音不高,語速也不快,更象是請教什麽問題……但李高陽聽在耳中,卻不啻於平地間乍起驚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竟然敢做,難道還怕人知道麽?”李高陽強自說道。

  ??“學生並不怕人知道!學生隻是想知道,老師是如何得知的!”洪筠的聲音變得高亢起來。

  ??“是不是有人暗中將學生的一舉一動,都報與老師知道了呢?”

  ??李高陽感覺自己的喉嚨一片幹澀,頭也有些眩暈起來——他知道,自己安排洪順暗中監視洪筠的事,隻怕是洪筠已經知道了。

  ??“學生自跟從老師以來,自認無有虧負老師之處,但這一次學生出使西洋,老師之所作所為,卻是有違師道!”洪筠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雙手呈向了李高陽。

  ??李高陽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他站在那裏,並沒有去接那封信。

  ??看到李高陽不肯接信,洪筠俯身將信放在了石階之上。他的動作異常緩慢,好似放下的是一塊千斤巨石。從俯身到起身,他的頭始終抬著,雙眼緊盯著李高陽,目光中既是憤懣,又是傷心。

  ??“這封信,便是洪順寫給老師的,隻是洪順已於法京巴黎遇義大利國暴徒襲害身亡,這封信,便由學生代為捎給老師了。”洪筠起身,向後退了兩步,“請老師過目!”

  ??李高陽看也不看那封信,隻是定定地看著洪筠,仿佛不認識他了一樣。

  ??“學生鬥膽,請問老師一句,為何要如此對待學生?”洪筠大聲的質問道。

  ??“你且告訴為師,這洪順是否為你和那林義哲合謀害死的?”

  ??李高陽無言以對,隻好再次施展起“轉進”神功來。此是清流們保身對敵的不二法門,李高陽作為“北清流”的領袖,自然運用得爐火純青。隻是他這一次用來對付自己的學生,未免有失清流領袖身份了。

  ??“老師切莫做此荒唐之言!令學生看輕了老師!”洪筠厲聲道,“林鯤宇是坦蕩君子,博學多聞,明理重義,一路上對學生多有照拂,其心性樸誠,亦同學生一般,從不行傷天害理之事!學生與鯤宇此次出使西洋,共曆風濤,肝膽相照,已是至友!還請老師自重!莫要肆口抵毀!”

  ??“我看你是受了那姓林的小豎子蠱惑,中洋毒已深,無藥可救了!”李高陽揮動著胳膊,大叫了起來,“罷罷罷!你既然鐵了心要維護那姓林的小豎子,那便隨你!我權當沒有你這個學生!”

  ??聽到李高陽說出這樣的話,洪筠的臉上浮上了壓抑不住的怒意。

  ??“是老師有違師道在先,老師既然不肯認我這個學生,學生再戀師門不去,便太過不明事理了。”洪筠說著,又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緩步上前,躬身放在了石階之上。

  ??“這是學生退出師門之函,請老師過目。”洪筠緩緩起身,“自今日起,你我之間,再無師生之誼。”

  ??李高陽萬萬沒有想到洪筠會和自己來這樣一手,一時間如五雷轟頂,呆立在那裏,作聲不得。

  ??洪筠說完,向後退卻兩步,再次向李高陽躬身為禮。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李高陽呆呆地看著洪筠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再也站立不住,身子緩緩的軟倒,坐在了台階之上。

  ??……

  ??客廳裏西洋座鍾的報時聲將李高陽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轉頭看了看那座精美的金色法國造“五朵祥雲”座鍾,禁不住發出了沉重的歎息聲。

  ??這個非常好用的座鍾,便是洪筠千裏迢迢從法國郵寄而來,委托張霈倫孝敬他這個恩師的,據洪筠信中說,此鍾為法蘭西國主賜物,甚是珍貴。

  ??洪筠雖然遠在萬裏,但對他這個當年給其內心造成巨大創傷的老師,還是滿懷眷念。差不多每隔幾個月,洪筠便會委托張霈倫給自己送來禮物,或為衣食,或為書畫,或為藥石,至今未有中斷。

  ??而自己對洪筠,礙於士林議論,卻並無片言隻語寄送……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李高陽抬頭望去,看到管家引著自己的門生張霈倫走了進來。

  ??張霈倫是李高陽繼洪筠之後最為得意的弟子,李高陽特意吩咐過管家,他來時不必通報,師生之誼可見一斑。

  ??“老師怎麽獨坐於風口之中?可是身子有些不舒服麽?”看到李高陽呆坐在那裏失神,張霈倫關切的問道。

  ??“天兒熱,貪會兒風涼,不打緊的。”李高陽微笑著擺了擺手。

  ??仆人給張霈倫上過茶點後,便退了下去,沒有呼喚不必前來,讓他們師徒自由說話,這已經是李府不成文的規矩了。

  ??“濤士那裏,最近可有消息麽?”李高陽向張霈倫問道。

  ??“恩師問及,學生正是為此而來。”張霈倫有些訝異於李高陽主動問起洪筠的情況,“濤士前日寄來法蘭西國屬邦馬達加斯加所產瑪瑙一塊,其圖案有如山水一般靈動,乃奇石之妙品也,濤士稱此物可醫老師目眩之疾,特意囑我送於老師。”張霈倫說著,從袖中取出了一塊雞蛋大小的白色瑪瑙,呈到了李高陽的麵前。

  ??李高陽接過瑪瑙,看到上麵果然是一幅渾然天成的惟妙惟肖的山水圖畫,端的是一件奇寶。他知道洪筠尋找這塊瑪瑙定然是花費了不少的心思,心中不由得流過一絲暖流。

  ??“濤士可曾有說林瀚鵬的事?”李高陽看著手中的瑪瑙,象是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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