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三章 傲慢與偏見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5798
  俾斯麥的性格可以說是有些神經質。他粗魯好鬥,甚至有時還接受過決鬥,不過,他又易於意誌消沉,憂鬱寡歡。與此同時,他的疑心病一直很重。他發怒時,不斷地打碎瓶瓶罐罐,大喊大叫。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越來越專橫傲慢。不過有時,他也確實能做到和別人商量,諒解別人的過失。他曾私下裏把威廉國王比做自己的座下馬,認為必須用馬刺驅使它才能疾馳,令威廉一世得知後大為光火,不過威廉一世也承認,他的比喻也有一定的道理。

  ??威廉一世知道俾斯麥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的基督徒,他其實是個忠實的條頓異教徒。老實說,俾斯麥除了對自己的妻子和愛犬以外,毫無奉獻精神,他既不對被壓迫者,也不對自己的朋友浪費感情,就是對自己的子女,除了希望統治他們以外,也看不出有什麽其他的熱情。他也從不寬宏大量,這使他看起來絕對不像一個基督徒。不過,有時候他需要把自己裝成一個基督徒,因為他所鍾情的女友是個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事實上,為了取悅那位女士,俾斯麥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皈依天主教了。不過俾斯麥自己也說過,他可以為任何人效勞,就如他曾說過自己效忠的“霍亨索倫王室也隻不過是來自施瓦本家族,這個家族並不比俾斯麥家族古老多少。”

  ??俾斯麥不同與其他的德國政客,他在他的各個生活階段都有著內心的安全感。俾斯麥在德國執政近二十年,權力之大,很少有人能和他相比。不過,俾斯麥麵對的不是一個人,也不僅是一堆國家政務,他麵臨的是一批擁護君主製度的人民和隨時可以罷黜他而不會損及自己毫毛的國王。俾斯麥沒有軍隊也沒有政黨作為他的後盾。在這種情況下,他內心的安全感完全來源於自己的機智和聰慧。他既不愛自由也不愛別人強加在自己身上的戰爭,因為這兩種都有可能成為他走向統治者道路上的絆腳石。他愛的是自己發動的並且能戰勝對手的戰爭,他愛的是擺脫異族桎梏而取得的自由。他大部分的成功歸功於他對於人的了解和善於運籌帷幄。他是位具有洞察力和機智的政治家。在舉止上俾斯麥完全不像普魯士人那樣粗暴,不過有時他也借助於普魯士人的粗暴。他既是鐵血宰相,也是位有著高尚情操和鋼鐵意誌的人。

  ??他的內心世界傾向於歌德和貝多芬,不僅如此他還是一位莎士比亞和席勒的專家。俾斯麥才華橫溢,憤世嫉俗,且善於分析,但他更是個容易動感情的人。這位首相比拿破侖更易於大發雷霆。不過在俾斯麥的身上,不是德國人的性格而是那種敢於冒險的性格促使他獲得成功。他說過,“音樂使我產生了兩種矛盾的情緒——戰爭和田園”。這位拜倫式的騎士整個無法無天的青年時代都是在打獵,香檳美酒,熱戀訂婚和債務逼迫中度過的,這一切證明了他追逐目標的雙重性,既是到了現在,盡管公務繁忙,他還是要用上幾個小時,在大自然中度過。

  ??俾斯麥從來沒有也不能容忍他周圍的人腐化墮落,他本人更不會親自去幹這些事情。但他是個頗有心機的人,他把自己的財產交給一個非常聰明的猶太人銀行家布雷施勞德進行管理,允許這個猶太人自己決定投資和買賣。布雷施勞德了解不少秘密,輕而易舉的使自己的主人富裕起來,但布雷施勞德因為投機失敗自殺之後,俾斯麥便不再雇傭猶太人銀行家了,隻找了幾個金融界的顧問,他象當時大多數的身居高位者一樣開始自己管賬。

  ??俾斯麥在青年時代傾向於建立共和國,但是他家族的傳統和自己的內心世界使得他逐漸放棄了這個想法。他認為,德國人還不夠成熟,建立共和國還為時尚早。他的這個觀點和他的年紀,使得他在權利鬥爭的最後關頭不敢向人民發出呼籲。他深知,德國人民對驅逐國王一事是看不慣的,他們期待的頂多是國王自願逃亡。而作為一位強有力的政治家,俾斯麥喜歡用“真實的政治”這句話,他從未表達過“強權勝於真理”之類的話,不過,他也的確接受包含這種意思的既成事實。在俾斯麥玩弄政治權術的背後,可以看出德國人浮士德的思想在他身上的影響。在他給自己的親人的一封信中,他寫下這樣一段話:“我目前所擔任的職務,使我難以悠閑自得,這種心情使我過去未曾有過的。一個人不應該不停地驅使自己前進,寄希望於獲得更好的地位。”也是出於這個原因,他說過,他寧願告老還鄉,帶上幾本歌德的著作,在一個孤島上隱居。

  ??如今這位“鐵血首相”正用他那高超的手腕巧妙地保持著歐洲的和平,但威廉一世不知怎麽,總是擔心,俾斯麥有一天會失手。

  ??普法戰爭之後,借著德意誌統一的大好形勢,俾斯麥應銀行家們的要求,果斷的進行貨幣改革,實行金本位製,穩定的帝國馬克使德國經濟開始進入快速發展的軌道,銀行家們的地位也顯得日趨重要,威廉一世加封為普法戰爭籌集戰費發揮重要作用的德國銀行界的領袖人物——著名的法蘭克福羅特希爾德家族的梅耶卡爾為子爵就是明證。

  ??同為“阿姆斯洛的兒子”,俾斯麥和梅耶卡爾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係,雙方一般在重大問題上都會做及時的溝通,但這一次梅耶卡爾出人意料的怠慢乾國特使的舉動卻令威廉一世極為惱火和不安。

  ??雖然德國政府對梅耶卡爾一直很是倚重,但不表明梅耶卡爾可以利用這種倚重為所欲為,損害德國的利益和聲望!

  ??而梅耶卡爾這一次事前沒有向俾斯麥和威廉一世通報,事後有如沒事人一般的沒有做出任何解釋,也讓威廉一世憤怒之餘感到擔憂。

  ??自己建立的帝國,是絕不允許讓猶太人在背後操控的!

  ??這也是威廉一世今天召見俾斯麥的原因。

  ??不多時,俾斯麥便到了,在完成了晉見的禮節之後,威廉一世便開門見山的直奔主題。

  ??“梅耶卡爾子爵向你做出解釋了嗎?首相閣下?”

  ??“是的,陛下。”俾斯麥從懷裏取出了一封電報,雙手呈給了威廉一世,“梅耶卡爾子爵對他因為生病產生的煩躁情緒所導致的行為很是後悔,表示願意盡一切努力進行補救。”

  ??聽了俾斯麥的回答,威廉一世麵色稍霽,他拿過電報打開看了起來,不一會兒,他看完了電報,俾斯麥注意到國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他把一切歸咎於自己的疾病,但從這封他親自發給你的電報來看,他的病似乎並不重,並沒有達到影響到他的理智的程度。”威廉一世把電報還給了俾斯麥,緊盯著他的眼睛,“這件事一定還有另外的我們不知道的原因,梅耶卡爾並沒有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

  ??“是這樣,陛下。”俾斯麥在心裏一邊痛罵著梅耶卡爾,一邊恭敬的回答道。

  ??“他這麽做的原因究竟是什麽?難道和你有關嗎?難道是你授意他這麽做?就象當初用那封電報激怒法國人那樣?”威廉一世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一張臉上瞬間布滿了寒霜。

  ??“陛下,我向上帝發誓,絕沒有做這樣的事,也從來不存在這樣的念頭。”俾斯麥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強自鎮定的解釋道,“根據我對梅耶卡爾的了解,是因為他長久以來對東方人的偏見,造成了這次不愉快的事件。”

  ??“就象俄國皇帝對猶太人的偏見那樣?”威廉一世冷笑了一聲。

  ??“或許沒有那麽嚴重,陛下……”俾斯麥低聲答道。

  ??“這種偏見非常有害,我們有必要糾正他這種偏見。”威廉一世毫不客氣的對俾斯麥說道,“我需要他出席歡迎乾國特使的宴會,當麵向乾國特使表達歉意,作為消除這次不愉快事件的影響的手段。另外,如果乾國特使同意德國造船廠來建造乾國軍艦,我希望他能夠對德國造船廠給予資金上的支持和便利。”

  ??“如您所願,陛下。”

  ??9086年(大乾光旭十二年,日本明治十九年)2月19日,威廉一世國王和首相俾斯麥在柏林舉行盛大的典禮,歡迎乾國皇帝特使林逸青的到來,並於當晚舉行國宴招待林逸青。

  ??青木周藏下午很晚才回到家裏。

  ??他感到腳後跟疼得很,他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幾小時,三次到自己的家門口又縮了回來;最後他想從後麵穿過葡萄園,從一條隱蔽的小路溜回家。然而,那條忠實的狗發現了他,它狂吠著向他撲來,親熱地對他搖著尾巴。門口站著他的妻子,他第一眼就看出,她什麽都知道了。他默默無語地跟著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可是她並不嚴厲,也不看他,顯然她避免再使他痛苦。她端出一些冷肉放在桌子上。他順從地坐了下來,她走到他身邊。“青木君,”她說道,聲音哆嗦得很厲害,“你病了。現在不能和你說話。我也不想責備你,你現在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自己的意願,我感到你很痛苦。不過你答應我一條:關於這件事情,要是事先沒有和我商量,你再也別采取什麽行動了。”

  ??他沉默不語,她的聲音激動起來了。

  ??“我從來沒有幹涉過你個人的事情,我從來都讓你在決定你自己的事情上有充分的自由,我並為此感到自豪。但是你現在處理的這件事不僅關係到你的生活,而且也關係著我的生活呀。我們的幸福是我們多年建立起來的,我不能像你似的隨隨便便地去斷送給國家,斷送給謀殺,斷送給你的虛榮心和軟弱。我們的幸福我誰也不給,你聽著,誰也不給!你在他們麵前窩窩囊囊,我可不。我知道這件事的分量。我決不屈服。”

  ??他仍一直不吭聲,他那卑躬的,由於感到內疚而表現出來的沉默漸漸激怒了她。

  ??“我決不讓一張廢紙就從我這裏拿走什麽東西,我不承認以殺人為終結的法律。我決不在權勢麵前折腰。你們男人現在都被那些野蠻的思想毀了。你們考慮政治、責任和倫理,而我們女人,我們是憑直覺辦事的。我也知道,你的祖國對你意味著什麽,但我也明白,今天的祖國又意味著什麽:殺人和奴役!一個人可以屬於祖國的人民,但是一旦這些人都瘋了,那他就不該跟他們同流合汙。在他們眼裏,你不過是一個數字、號碼、工具和炮灰,可是我卻感到你是個活生生的人,因此我決不把你交給他們,我決不把你交出去。我從來沒有擅自替你做主,但是我現在的責任就是保護你;在這以前你還是個頭腦清醒的成年人,懂得自己該幹什麽事,可是現在你已經跟那些死去的犧牲者一樣,意誌被扼殺,成了失去常態的、聽命於人的破機器。他們為了得到你,已經牢牢地控製了你的神經,可是他們卻把我忘了,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堅強。”

  ??青木周藏依然抑鬱地沉默不語,他心裏沒有反抗,既不反抗別的事,也不反抗她。

  ??她霍地站了起來,顯出一副吵架的氣勢。她的聲音是強硬、嚴厲而繃得緊緊的。

  ??“在領事館他們對你說了些什麽?我想知道。”這簡直是一道命令。他疲憊地拿出那張委任狀的紙,遞給了她。

  ??就在今天,他被日本政府由駐荷蘭公使改任為駐德國公使。

  ??她雙眉緊皺,咬著嘴唇,看了那張委任狀一眼,隨後就輕蔑地把它往桌子上一扔。

  ??“這幫老爺倒挺急!明天就要你走!而你呢,你對他們大概還感恩戴德吧,甚至不如說是唯命是從。不行,事情還沒到這個地步。還遠遠沒有到這個地步!”

  ??青木周藏站了起來。他臉色蒼白,扶在椅子上的手在抽搐,“伊麗莎白,我們不要再欺騙自己了。木已成舟,已經無可挽回了。我曾試圖反抗來著,但辦不到。我就等於是這張紙了。我就是把紙撕掉,還依然是它。你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在這裏也沒有自由啊。每時每刻我似乎都感到,那邊在召喚我,在摸索我,在拉我拽我。到那裏我反而會感到輕鬆些;在監獄裏反而倒還有一點自由。隻要在外麵,就總覺得是在逃命,這倒反而不自由。再說,幹嗎把事情想得那麽糟糕?也許乾國人不會注意到我。幹嗎把事情想得那麽糟?也許根本就沒有那麽危險,也許我會交上好運呢。”

  ??她仍然很嚴厲,“事情現在已經不在於這些問題了,青木周藏,不在於你的敵人是否放過你,而在於你是否應該去做你厭惡的事,你是否願意違背自己的信念,並為此而丟掉性命。而你是能拒絕他們的,因此你必須這樣做。”

  ??“我能夠拒絕他們?我無能為力!已經不行了!對這些荒謬絕倫的東西的厭惡、憎恨和憤慨,過去曾使我意誌堅強,可現在卻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別再折磨我了,我求求你,別再折磨我了,別跟我再說這些了。”

  ??“不是我說這些,而是得由你自己說,他們沒有權利支配一個活生生的人去送死。”

  ??“權利!好一個權利!現在世界上哪裏還有權利?權利已經被人扼殺了。每個人都有他的權利,可是他們,他們有權力,而權力就是一切。”

  ??“為什麽他們有權力?正因為是你們給他們的。隻要你們老是膽小,他們就永遠有權力。現在人稱之為龐然大物的東西,是由全世界十個意誌堅強的人組成的,十個人就可以把它摧毀。一個人,一個敢於否定他們的活生生的人,他就是在摧毀這種權力。可是如果你們不敢挺起腰來,而總是想:也許我能過關,如果你們心存僥幸,如果你們甘當奴隸,命運依舊,他們就永遠擁有權力。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該屈服;大家必須說:‘不!’這是當今唯一的責任,而不是去任人宰割。”

  ??“可是伊麗莎白,你是怎麽想的……我該……”

  ??“你該說‘不’,如果你心裏也想的是‘不’。你要知道,我愛你的生活,愛你的自由,愛你的工作。但如果你今天對我說,你要到那邊去跟殺人魔王做鬥爭,如果我知道,你要這樣做的話,那我就要對你說:走!但如果你出於懦弱和神經過敏或者心存僥幸,以為能保住性命,因此受了一種連你自己也不相信的欺騙就走的話,那我就看不起你,是的,我看不起你!如果你是為了人民,為了你的信仰而去,那我決不阻攔你。但是要你白白去送死,那我堅決反對。人應該為自己的思想去獻身,而不是為別人的愚蠢去送死,並且還有人以為你是為祖國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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