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二章 思竹驚夢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5707
  但李高陽心裏並不喜歡這幅畫。

  ??如果是渤人重臣收到這樣一幅畫,會覺得很高興,但李高陽雖然身為兩代帝師,大學士,卻是中原夏族,絕不會喜歡別人把他比喻成狼的。

  ??所以他把畫送給了林逸青。

  ??當然,他也不是想用這幅畫來暗示林逸青“狼性”太大,行事欠妥,而是想用這幅畫對他進行告誡:哪怕是狼,也要“攀高望遠”,絕不可以逞一時之快,而貽害終身。

  ??對於李高陽贈送的這幅畫所表達的暗喻和提醒,林逸青深以為然,所以他才會將這幅畫高懸在書房之中,但卻沒想到讓雲雨之後的潘清嫻感到了不適。

  ??“嫻兒害怕狼?”林逸青笑著問道。

  ??“嗯。”她害羞的將臉埋在了他的懷中。

  ??“這畫兒是哪來的?”她輕輕的問。

  ??林逸青給潘清嫻講了畫兒的來曆,她聽完之後,竟然一點點的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林逸青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她思考時的可愛模樣,島津洋子思考的時候也是很吸引他的目光的。

  ??雖然說他並不明白,關於這幅畫,潘清嫻會想出什麽來。

  ??對於這幅《攀高望遠圖》,他也仔細考慮過李高陽贈他這幅畫的寓意,但除了李高陽的期許和告誡之外,他沒看出什麽別的來。

  ??但潘清嫻精於書畫,長年沉浸此道,也許會看出他沒看的東西吧?想到這裏,林逸青沒有去打擾她,而是靜靜的等著她的下文。

  ??許久,潘清嫻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嫻兒看出什麽來了?”林逸青笑著問道。

  ??“回爵爺的話,嫻兒隻是妄加揣測,說的不對的地方,還望爵爺不要怪罪。”潘清嫻微微一笑,故意裝起小丫鬟的模樣來。

  ??“嫻兒但說無妨。”林逸青的眼中閃過驚奇之色。

  ??“狼性堅忍,為追捕獵物,可饑行萬裏,爬冰臥雪。”潘清嫻娓娓說道,“嫻兒以為,李中堂贈此畫給爵爺,有暗示爵爺將有遠行他國之意。”

  ??聽了潘清嫻的解釋,林逸青恍然大悟。

  ??要不是她的提醒,自己還真是險些忽略過去了。

  ??他忘記了,自己的這位“恩師”李高陽,可是“北清流”的領袖!

  ??那些所謂的清流黨人之間的相互對答和聯係,或密信往來,或書畫應酬,經常使用隱晦曲折的辦法,素來講究一個“言淺意深”,久而久之便自成一套官場隱語。非彼此間相交極深者往往會在他們交談時聽上半天還不知所雲,幾乎就如同電報所用的密碼一般。

  ??象今天的這幅《攀高望遠圖》,自己就差一點漏掉了一條李高陽向自己透露的重要信息!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真是要誤了大事!

  ??看來,自己收美女的眼光還是準的,每一個自己的女人,都是有大用處的!

  ??此刻的林逸青,並不知道,遠在福州,還有一個人,在苦苦的等待著他。

  ??李思竹又一次夢到了父親。

  ??她夢到父親在客廳和最親信的部將們說話。

  ??她躲在錦屏之後,透過錦屏之間的縫隙,看著他們。

  ??“……咱們當年為什麽反?那《大乾律例》中有說中原夏人有歃血訂盟焚表結義的,要以造反罪處分,為什麽看得這麽嚴重?就是為了對付咱們。渤海人注意咱們,搞不清咱們的傳法,除嘴巴你傳我我傳你以外,一定得有寫下來的才方便,一直扯了一百五六十年。才在咱們起事的前一年發現了一本書,不是別的,就是《三國誌演義》。《三國誌演義》的特色是提倡恢複瀚室,桃園三結義,大家拜把子,可成大事,忠義千秋。所以渤人皇帝要查禁《三國誌演義》。”

  ??“渤人殺了咱們這麽多人,可是後來發現很多兄弟又跟渤人合作,現在大家搞不清怎麽回事,要反他,怎麽又跟他合作?忠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渤人和咱們夏人,難道真是一族?”

  ??“這說來話長,得先從渤海人種說起,才能說明白。”父親先喝了一口水,“世界人類種族有三大類:黃種的蒙古利亞種、白種的高加索種、黑種的尼革羅種。中土人是黃種,其中又分了夏渤蒙等大族。在大族中,夏族一直是中原土地上的老大,幾千年曆史中,中原土地上完全被其他種族統治的時期,隻是蒙族邧朝,和到今天的渤族,加在一起,隻有三百四十多年。蒙族人長得比較矮,眼珠黑,胡子少,但蒙族的祖先成吉思汗那一支,卻灰眼珠,長得高,又有長胡子,可能混有渤族的血液。那時蒙族占據中土後,它把渤族排名第三,叫渤族做夏人,把夏族排名第四,叫南人;後來渤族占據中土,它同樣把蒙族排在夏族之前,跟蒙族通婚,給蒙族和尚蓋喇嘛廟,不許夏族種蒙族的地,也不許跟蒙族通婚,並且規定夏族在蒙族地方做生意,有一定居留期間。渤族的用意很明顯,他要聯合蒙族,抵製夏族。”

  ??“渤族為什麽防範夏族?因為夏族在中土生活的時間太久了,根太深了,人太多了,文化又高,不能不約束它的影響力和同化力。渤族南下的時候,自中土東北越過萬裏長城,正象征了夏族的失敗——萬裏長城擋不住夏族以外的種族了。當時守長城的夏族總兵官是愛情至上的武山貴將軍,聽說首都北京被流寇攻進,皇帝上吊死了,他按兵不動;但接著聽說在北京等他的愛妾陳圓圓也被搶走了,他就不再忍耐,於是他跟敵對的渤族拉手,借渤族的兵,去救他的陳圓圓。”

  ??“這一後果是可想而知的,渤族進了北京,不再走了。他們用最隆重的喪禮來為眀朝的殉國皇帝發喪,同時把孤零零陪這個皇帝同死的一個太監,陪葬在這三十五歲就自殺了的皇帝身旁,他們又消滅了攻進北京的流寇,然後在北京出現了渤族皇帝。”

  ??“渤族對夏族說:‘殺了我們皇帝的,是我們的仇人流寇;殺了我們仇人流寇的,是我們的皇帝。’這是一種巧妙的代換,把夏族的皇帝的裏子跟渤族的皇帝的裏子重新對換,‘皇帝’這個名詞沒有變、這個象征沒有變,但是這相貌和裏子,卻不同了。”

  ??“渤族決定用一些具體而明顯的方法來使夏族屈從,於是從頭做起,先改變夏族的發型。用你肯不肯改發型,一望而知你肯不肯就範。夏族舊有的發型是留長頭發,但是渤族卻是留短頭發或者象和尚一樣剃光頭,後來雖然寬鬆了,許夏人留長發,穿長衣,但一直到今天,好多夏人盡管恨渤族,可是還是跟著留了短發。”

  ??“不過,渤族雖然被夏族所恨,夏族說渤族是異族、是夷狄其實這是不對的。因為大家都是中土人。古代中土小,中原地區隻是河南、山西這些地方,那時大家以為除了這地方的人,其他都是異族,其實都是老祖宗們的瞎扯淡!並且異族的範疇和定義,也因扯淡的扯法不同而一改再改。在當年陝西周朝的眼光中,山東殷朝之後的孔夫子,就是道道地地的異族;可是曾幾何時,殷周不分了,變成了一家子人了;而周朝的晚期,山東和陝西幫,又把湖北幫看成異族,所謂荊楚之地,乃蠻貉之區,於是屈原又變成了異族;可是又曾幾何時,湖北人也擠到山東、陝西人的屈股底下,也不是異族了;於是又手拉手起來,向南發展,把四川、貴州人看成異族,所謂‘夜郎自大’等挖苦話,就是罵西南人的。”

  ??“這些說不盡的有趣的夷狄標準的變化,使我們可用它的觀點,來重新檢討中土的民族曆史。中土民族從遠古以來,就處處顯示出‘夷夏不能防’的混同痕跡。第一次混同的終點是蓁朝,蓁朝時候已完全同化了東夷和南蠻中的荊吳,以及百越、西戎、北狄的一部分;第二次混同是瀚至兩縉南北朝,這是一次更大的混同,匈奴、氏、羌、東胡、南蠻、西南夷等等,紛紛大量跟中土人士交配,而生下大量大量的雜種;第三次混同是隨瑭到邧朝,從突厥、契丹、女真,直到蒙古,中土又增加了一次新的民族混同的紀錄;第四次是眀朝以後,直到今天渤夏通婚,又一批新的雜種出來了。正因為這種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的混同,日子久了,我們常常忘了我們夏族中的胡人成分。我們忘了瑭太宗的母親是外國人,也忘了眀成祖的母親是外國人,其實,瑭朝啦、眀朝啦,他們皇親國戚的血統,早就是雜種了。於是,一個很可笑的矛盾便發生了。這個矛盾是:眀成祖的後人,眀朝成祖以後的皇帝們,他們的血裏,豈不明顯的有夷狄因子嗎?有了這種因子,眀末孤臣史克發也好、張璜言也罷、乃至顧延午的母親也行,他們的挺身殉節,所標榜的理由,就未免有點遺憾。眀末殉節諸烈士,他們殉節的理由不外是‘不事胡人’,但是他們忘了,他們忠心耿耿所侍奉的‘當今聖上’,就是一個廣義定義下的‘胡人’!”

  ??“豈止是‘當今聖上’,就便是殉節諸烈士自己,他們也無人敢保證他們是‘萬世一係’的‘黃帝子孫’,也無人敢保證他們的祖先在五胡亂夏那類多次混同時候未被‘騷擾’,而在他們的血裏麵,絕對清潔一一沒有胡騷味!”

  ??“所以,嚴格說來,我們老祖宗流傳下來的那種‘夷狄’觀念,是根本就弄錯了的,到今天誰是中土人,可難說了。回溯中土五千年的曆史,回溯到五千年前,回溯來回溯去,若是回溯的範圍隻限於河南、山西等地方,而置其他中原以外的地方於不問,或一律以夷狄視之,這種做法,不是看小中原和中土民族,又是什麽呢?當時住在河南、山西等地的,固然是中土民族,但是在這些中原地區以外的,又何嚐不是中土民族呢?這些在中原人士眼中是東夷的、是荊吳的、是百越的、是東胡的、是肅慎的、是匈奴的、是突厥的、是蒙古的、是氐羌的、是吐蕃的。是苗瑤的、是暹羅緬甸的、是僰撣的、乃至西域係統的白種中土人、三國的黝歙短人、瑭朝的昆侖奴等黑種中土人,又何嚐不統統是中土民族呢?從這種角度來看——從這種科學的、博大的角度來看,我們不得不說,中土民族的曆史,打來打去,還不脫是同族相殘的曆史,這種曆史中所謂的‘東逐東夷’也好、‘西伐匈奴’也罷,乃至南征北討,‘多事四夷’,趕來殺去,所趕殺的對象,竟不是真的什麽‘洋鬼子’,而是道道地地的中土人!我們讀古文‘吊古戰場文’,必然會記得那描寫所謂‘蓁夏武功’的句子,那些‘蓁起長城,競海為關,茶毒生靈,萬裏朱殷’的悲慘和‘瀚擊匈奴,雖得陰山,枕骸遍野,功不補患’的結算,如今我們思念起來,感想又是什麽呢?我們不得不認定,從‘中夏民族的始祖’——黃帝以下,所謂‘蓁皇瀚武’也好、‘瑭宗宋祖’也罷,他們的許許多多豐功偉業——尤其是號稱打擊異族統一中夏的豐功偉業,統統值得我們懷疑!五千年的中夏曆史上,除了五十八年前禁煙戰爭英國人首先打進我們的家門以外,那一年以前,黃帝紀元西元前漫長的四千五百一十四年裏,壓很兒就沒有什麽所謂異族!更沒有什麽真正的夷狄——他們都是中土人!”

  ??“由此可知,所謂什麽我中原你夷狄之分、我夏族你渤族之別,都是沒有什麽意義的,大家都搞錯了,搞得度量很狹窄,不像男子漢,男子漢哪有這樣小小氣氣的整天把自己同胞當成外國人的?”

  ??“至於說到咱們聖平天國、說到天地會的反乾複眀,其實也不是那麽理直氣壯的。以其中以天地會為例,天地會的起源,是始於寧熙年間少林寺的和尚被殺,當時是反抗官吏,而不是反抗渤族;又如哥老會,哥老會反乾反得更晚,它的成立已是全隆當政的時代了,並且它的擴張,還在彤郅以後,主要的擴張原因還是一部分湘軍被遣失業,覺得替渤族效忠效得寒心,才憤而反乾的。所以幫會的反乾複眀,並不如一般人所想象的那麽純粹。至於天地會、哥老會以外,流傳到中土各地的反乾複眀,其實也是很有限的,反乾複眀到今天,乾朝天下已經兩百五十多年了,眀朝亡了兩百五十多年都沒給複回來,誰還好意思再說反乾複眀?誰還有臉麵再說反乾複眀?又有什麽必要還說什麽反乾複眀?所以這也是為什麽天王自稱有眀皇族血統,卻不肯打出反乾複眀的旗號的原因。”

  ??“並且,複眀、複眀,複了眀又怎樣?眀值得一複嗎?懂曆史的人,一比較,就知道乾朝政治比明朝像樣得多,乾朝的皇帝,除了立國之初關外的幾個外,都比眀朝的皇帝好,製度也好。試看眀朝太監當政,眀朝的太監隻是弄點小錢小權而已,又算什麽?比起眀朝,全不夠看。眀末李鴻基進北京,宮中的太監就有七萬人,連在外麵的高達十萬人。每個太監平均有四個家奴,算起來就是四十萬。用來非法控製天下,這成什麽世界!乾朝的太監哪有這種場麵!眀朝上朝的時候,五百名武夫就排列在奉天門下,說是要糾儀,一指出有哪個官員失儀了,立刻抓下帽子,剝開衣服,痛打一頓。現在乾朝的午門,至多隻是皇上叫太監‘奉旨申斥’罵一兩個官員的地方,但在眀朝,就是當眾脫褲子打屁股的地方,有的還先罰跪。有一次一百零七名官員一起罰跪五天,然後一律打屁股,每人分到三十廷杖。像這類羞辱臣下,被當場打死或打得終生殘廢的,數也數不清,有的還說奉有聖旨,打到家門來的;有的還打到別的衙門去的……像這樣子胡鬧的、黑暗的眀朝政治,乾朝是沒有的。渤海人的天下也黑暗,但是天下烏鴉,絕不一般黑,五十步和百步,對受害的老百姓而言,還是不同的。因此,我們除非有辦法驅逐黑烏鴉,否則的話,如果有不那麽黑的、有可能變白一點的,我們還是不要失掉機會。這樣才是對老百姓真的好。”

  ??“你們哥兒們人人留著長發,口口聲聲地反對渤海人,從前輩的哥兒們起算,反了兩百五十多年了,還反不出成績來,可見此路不通,大家方向都搞錯了。今天我話就說到這裏,各位兄弟願意平心靜氣地想想,想通這番道理,你們自然還把我李以文當兄弟;如果想不通,或想通了仍認為你們對,你們可以說服我,說服我不去找曾伯函,繼續帶著你們去三刀六眼的幹。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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