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一章 負隅頑抗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5799
  為了支援各處守軍,炮艇部隊在這三天的時間裏不斷地在漢江各水道之間來來去去。日本人經常開炮轟擊炮艇部隊,然而每一次,炮艇部隊都用密集的炮火進行反擊,給日軍和開化黨武裝造成慘重的傷亡。陸軍對於內河炮艇火炮的威力和炮手們的準確的射擊感到滿意,所以就愈來愈多地指望“炮火”的支援。

  ??炮艇部隊經常來援助和掩護陸上部隊的側翼,但這一次由岸上發射火箭指引攻敵,卻是頭一回。

  ??在確定了日軍和開化黨武裝被炮艇驅散後,袁蔚霆命令馮國彰率隊衝出,救回那些乾國商民,馮國彰隨即率領100名全副武裝的乾軍士兵前往營救。

  ??炮艇還在江麵上警戒。馮國彰命令部下加快腳步,一路上看到被炮火粉碎的木箱、木桶、木板到處都是。在炮彈爆炸的地域,還殘留著一大塊由激起的泥沙所造成的黃斑。地上有很多殘斷的人手和頭,遠處則傳來陣陣的“救命”的聲音。

  ??乾軍士兵們很快便找到了那些乾國商民,帶他們進入城中的安全區,馮國彰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個臉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的男孩子;他的手上掛下了幾條染滿鮮血的拉破的皮肉,他用驚嚇得睜大了的眼睛望著這片血肉模糊的皮肉,反複地老是叫著:“娘……娘……娘……”

  ??馮國彰看到士兵們將傷員一個個救起:一個雙腿象兩條象鞭子那樣在晃動著的斷腿的老人,一個衣服全部燒光的年約十四歲的男孩,一個中年婦女,一個拉下了耳朵、受到暗傷和擦傷的年輕傭工,還有一個折斷了脊椎骨的中年男子。

  ??所有的人都過了護城河,進了城門,確定一切無恙之後,炮艇部隊才離開。

  ??看到這些慘象而默不作聲的士兵們,用自己的被子包好了受傷的人,給他們水喝。一些年輕士兵的眼裏老是閃著淚珠。一些老兵也在擦拭他們那雙“被煙熏著了”的眼睛。

  ??一位軍醫對袁蔚廷說道:“他們的傷很重……折斷脊椎骨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那個女子和那個被燒傷了的男童也未必能夠活下去……這些人全都是帶著家眷來朝鮮經商的商人。他們原本是要撤退到仁川去的。可是碰到了倭兵,隻好跑了回來,結果……”

  ??“他們在去仁川的路上碰到了倭兵?”聽了軍醫的話,袁蔚霆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是。”軍醫肯定的點了點頭,“他們說倭兵人很多,但隊伍並不齊整,似是給打散了的敗兵一般……”

  ??聽到軍醫的後一句話,袁蔚霆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亮色。

  ??“那是倭寇的援兵,不過,咱們的援兵也應該到了。”

  ??死亡是士兵的朋友,更是士兵的歸宿,戰爭隻是一個提供死亡的舞台,經曆過戰爭便是一個士兵生命中的最高升華,走過戰場,體味過生死裂變,懦夫也會變成勇士的。

  ??來漢城的一路上,被追擊的乾軍打得和同伴失散的木村有恒看到的盡是戰死者的殘肢碎塊以及各式各樣的破爛裝備,目力所及,滿目瘡痍,破敗不堪。

  ??漢城方向傳來的槍聲一陣緊似一陣,間或有猛烈的爆炸聲傳來,天空不時響起各種炮彈的尖嘯聲,戰鬥進程複雜且困難,根本不象戰前他所想的那樣。

  ??木村有恒尚在發愣,卻聽到一聲低低的呼喚聲。

  ??“木村君……救我……”這次終於聽清楚了,聲音來自左側不遠處的亂石堆裏,木村有恒把步槍往胸前順了順。

  ??“朝鮮人裏會日本話的大有人在呀……”耳朵裏老是響著出發前中隊長的嘮叨,說不定就是個想引他上鉤的朝鮮佬呢。近了,更近了,他甚至已經能看到那個哀號的人了,他把槍端的更平,準星牢牢地套住了他的腦袋,心裏默念著:但願這小子別作出任何敵對動作,否則一定送他一槍!

  ??終於可以完全看清這個將死的人了,剛一入眼,木村有恒的心不住地狂跳起來,他叫北原,是自已人!碎成布條狀的軍裝仍能分辯出敵我來,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木村君……救我……”

  ??一中隊的!這個人是一中隊的,木村有恒的腦袋被無可抑製的興奮燒的迷迷瞪瞪的。

  ??“木村君,扶我一把吧,我的左腿完蛋了。”

  ??“好的好的好的,你怎麽摔這兒來了?其他人呢?你可是我這半天撞上的第一個活人!”木村撲過去扶他,他的手裏還握著刺刀,刀尖正對著心口,他看樣子是隨時準備“玉碎”了。

  ??“我被背到這兒來的,中隊長死了,被乾軍的狙擊手暗殺的!看!那就是我們中隊長永野君。”他的手指向倒在路邊的一個日本軍官。

  ??“你們中隊還剩多少人?我們中隊全散了,我想和你們一起走!你還能動吧。”說著話,木村有恒把他手裏的刺刀下了,不容他再有輕生的舉動。

  ??“沒了,除了中隊長我壓根就找不到他們,全亂了!”

  ??二中隊已經散了,看情況一中隊也好不到哪兒去,還有三中隊,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這樣,木村有恒不敢往下想,再往下想腦袋裏就會被所見所聽到的種種慘烈傷亡擠爆抽幹的!

  ??木村有恒想要背上他,扶著他的話是開不了槍的。這個人份量夠沉的,加上他那身裝備壓得木村有恒喘不過氣來。

  ??“還行嗎?要不然你放我下來,等你找到部隊再來救我吧。”

  ??木村有恒聽得出他話音裏的無奈,可自己不能那樣做,誰也保不齊在這鬼地方會碰上什麽樣的情況,要是撞上幾個敵人散兵那就大大不妙了,留他一個人下來隻有“玉碎”的份啊。

  ??“不,我不會丟下你,北原君。你也不許撇下我,你在咱還能搭個伴,缺一個也不行!”木村有恒以比他更堅決的口氣拒絕了他看似有理的請求,上路吧,背著一個同伴至少會讓他的心裏感到一點溫暖吧。

  ??這路太難走了,眼前的小坡地象是忽然長高拔長了,看似在眼前的城牆卻怎麽也走不完爬不到,木村有恒開始感覺到胸悶氣喘,兩眼一忽兒星星一忽兒黑漆漆一片,他知道這是體力嚴重透支的結果,他想休息,可是前後左右一陣高過一陣的槍炮聲使得他不得不拚命前進,也許翻過這個坡地就能碰到自已的隊伍了吧!

  ??小山上真的有人,聽動靜不象是乾國軍隊,而且人數不止一個人,是朝鮮軍!!!上麵新一輪的吵吵聲終於肯定了木村有恒的判斷,他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他們無法後退,現在的位置距敵人陣地前沿僅二十來米遠,稍有響動一定會驚動敵人的。兩個人死死地貼在碎石堆裏,木村有恒的手因為緊張而青筋畢現,順著準星望上去,朝鮮軍的陣地上火光閃爍,好多地方還在冒著濃烈地黑煙,一定是剛被炮擊過,又或者被日軍攻陷過,這些人或許和他們倆一樣都是幾隻驚槍的兔子受傷的鳥罷了。

  ??該怎麽辦?

  ??敵人開始向他們開槍了,子彈劃破空氣的嘯叫聲瞬間把木村有恒拖入了絕望的深淵,敵人發現他們了!手裏的步槍打出的第一顆子彈飛到天上去了,木村有恒太緊張了。

  ??射擊再射擊,木村有恒不能前衝,更無法後退,後退就是開闊地,那無疑是送死!這才是真實的戰鬥,這才是真實的戰場,天地間早就失去了本應有的色彩,一切都是灰色的,還有血色!那血來自身邊的北原,他隻來得及慘叫一聲,一枚子彈徹底結束了他的痛苦。木村有恒的血在上湧,腦袋被心底裏攪起的激憤完全刺穿割碎了;為什麽老天一定要讓他孤身一人呢,他寧願死的是自己啊!

  ??敵人陣地右側傳來了激烈的槍聲,木村有恒知道一定還有別的部隊在攻擊朝鮮軍的陣地,他得爬過去,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聽到了這邊的槍聲,也許他們也在向他靠攏呢。

  ??木村有恒沒能爬過短短的五十米距離,其實是他自已沒有勇氣登上死神聚光的舞台罷了。他不知道身子底下的山體是哪個高地,他甚至無法明確分辨東南西北,戰鬥激烈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又是一陣急促猛烈地爆炸自右側反斜麵傳過來,而且自下而上響起了暴風驟雨般的機槍聲,還有火炮沉悶的射擊聲;還有炮!他隻能用狂喜來形容此刻的心情了,隻有加強編製的部隊才配備如此強大的重火力支援呀,如果確有其事,那麽在不遠的反斜麵應該會有至少一個中隊的友軍部隊在向高地上的朝鮮軍發起一波又一波的英勇攻擊,這真叫人興奮啊!

  ??最後20米他是怎麽滾過來的早就記不清了,隻曉得同伴們的瘋狂攻擊完全吸引住了敵人的火力,連最初死死盯著他們的朝鮮槍手也忘記了尚在蠕動的他了,也許因為一個中隊的同伴的陣亡徹底麻痹了朝鮮軍的神經吧。這是一個機會,槍口跳動的火焰和白煙很容易就能擾亂人的視覺感觀,木村有恒已經能看到山腰上日軍的攻擊隊形了,確實有一門青銅山炮,還有一挺加特林機槍,山炮的加入給眼前這支不到50人的小隊伍注入了強大的攻擊動力,他們的隊形有點散,明顯指揮不協調的樣子,不時有士兵竄出散兵線直著往上仰攻而去;鮮血,仆倒,死亡,一切都在眼前不斷上演和重複。頭頂前不遠處就是朝鮮軍的陣地,正對木村有恒的這一截已經沒有朝鮮軍存在了,那幫拚命的士兵幾乎是在為他一個人創造奇跡!木村有恒是一個士兵,雖然不是一個軍事家,但至少還知道什麽叫做機不可失,更何況他還是一個幸運的士兵。

  ??木村有恒想停下來喘口氣再翻入朝鮮軍陣地,但不遠處越來越猛烈起來的爆炸聲摧促他必需馬上可始行動,時間就是生命!

  ??太近了!木村有恒的腳已經跨入塹壕了,沒有撲麵而來的子彈也沒有驚恐萬分的尖叫,一切都是那麽的平靜,除了陣地右翼依然激烈非常的槍炮聲。塹壕底部躺著三具朝鮮軍士兵的殘屍。

  ??“朝鮮人!”這就是他們的敵人,破爛不堪的號衣罩在單薄的身子上,就象蝦套蟹殼一樣,他們一定快瘋了,手裏的槍都翹到天上去了還在拚命射擊著,那個拿手槍的一定是他們的頭兒,他的槍不對著高地下狼虎般地攻擊者,卻戳著自己部下的脊梁骨,真不敢相信呀!也許打死他,這幫家夥就會一哄而散的。木村有恒順了順槍口,他想打死那個人!可他的手抖的曆害,他知道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緊張!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去結束一個生命,盡管是敵人。

  ??槍響!人倒!血濺!木村有恒很困惑,是他手裏的槍在響嗎?可他的全身細胞都沒感覺到射擊帶來的震顫呀。朝鮮軍陣地象捅翻了天的馬蜂窩,不少人開始轉身射擊了,他們的背後還有人嗎?他的槍終於響了,出膛的子彈象一顆火豆,離他最近的一個朝鮮軍象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木村有恒能看見他圓睜的充滿恐懼的眼睛,並以一種極不可思議的姿勢載倒在塹壕裏,他的死引起了更大的騷動。木村有恒不敢停止射擊,已經有幾個朝鮮軍士兵開始向他撲過來了,他不敢往下想,他是多麽地渴望山腰上的友軍們能馬上衝上來啊!

  ??這時一排子彈尖叫著紮入前後左右的山地裏,激起的塵土象起了一層灰霧一樣。一顆炮彈打了過來,濃煙一下子籠罩了尚還擠在塹壕裏的朝鮮軍,到處都是驚叫聲和垂死的哀號聲,也許是因為感受到了背後的壓力,往木村有恒這邊摸索過來的朝鮮軍又退回到塹壕裏去了。木村有恒沒有子彈了,被打死的朝鮮軍就躺在前邊十米處,他的身上有子彈,手邊就是一支步槍,可木村有恒的身後就是朝鮮軍的射擊掩體,他被來自前方的槍彈壓的死死的,根本無法衝出去!

  ??木村有恒能感受到由心而生的悲涼,他真的非常痛苦,也許因為他的無能,山坡上已經又多了幾具死難的友軍屍體了!可沒有子彈,他手裏的步槍連燒火棍都不如,他感覺自己真象一個小醜,他不停的扒著身下的浮土,他知道底下沒有他想要的東西,可他還是不停地扒著,也許是為了掩飾心裏的愧疚和恐慌吧。

  ??木村有恒沒有懷表,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時間的流逝,當朝鮮軍陣地上再次響起炮彈的爆炸聲以及敵人絕望的號叫聲時,仿佛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個世紀。已經沒有子彈敲擊他的四周了,他以一種近似荒誕的心境爬出了隱身的土包,眼前的一切太可怖了:十數具朝鮮軍殘屍陳積在塹壕周邊,還有幾具日軍士兵的屍體與之糾纏在一起,陣地上已經沒有人了,隻有遠處還有幾個人在狼奔兔逐,那一定是朝鮮軍殘兵。我們的人呢?木村有恒真無法相信自已的眼睛,他象一個被遺棄的小孩,一次次尋找,一次次喜悅,卻又一次次失望加痛苦。他隻能看到戰友的遺體,隻能摸到那一顆顆失去生命的心髒散發著的寒氣。天早就大亮了,也許已經快中午了,他真的要絕望了,近在咫尺的部隊卻象人間蒸發似的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坐在屍堆裏,他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遠處依然槍炮聲連天,左近的地方正被不知來自何方的炮火轟擊著,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把整個空氣都給攪渾了。木村有恒知道應該繼續前進,因為他還沒有死,因為他的戰友們還在瀝血塗誌。

  ??這一次他拾足了彈藥,光子彈盒就撿了十六個,全身上下再也沒有一寸可以插的地方了。稍微平複心情,他開始尋找的最終目的地。其實不用尋找,正被炮火打成一鍋粥似的就是了。越往前走,滿目都是大小相連的炮彈坑,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武器裝備,還有屍體,這兒的戰鬥一定殘酷極了,空氣裏凝結著硝煙味,還有血腥味;他看不到自己方的人,槍聲還在回蕩著。他開始緩步前行,槍口始終衝著前方,他得為任何不期而遇的情況作好準備。

  ??終於聽到人聲了,是日本語!木村有恒的心再次狂跳起來,是日本語!他想大聲呼喚,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樣做,他就那麽一直走著,向著聲音飄來的地方。又有一顆分不清口徑的炮彈砸在頭前不遠處,翻滾的濃煙夾著火焰彈片低吼著漫了過來,木村有恒已經不為所動了,他知道那是因為長時間置身炮火下的原因,麻木!從心裏到軀體對槍聲炮聲還有慘叫聲的麻木,此時的他已經是一塊堅硬的岩石,是一塊熟鐵硬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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