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俱是人才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6615
  “快拉!”呂憲英猛一收韁,棗紅馬被勒得人立而起唏律律地鳴叫。翔貝勒向懷裏猛拉,犛牛張背抻踢地向前猛躥,起落間便將棗紅馬甩到後麵去了。

  ??“喂!”

  ??承翔驚惶地回過頭驚惶地叫起來。

  ??“兩腿夾緊!”鄭懷光從另一側掩上來。承翔夾緊雙腿,犛牛在他的腿下扭曲著掙紮、拚命地喘息。

  ??“向下坐,用力向下坐!”

  ??承翔向下猛地一坐,犛牛粗壯的四蹄哢嚓陷進河邊的淤泥裏,撲通爬在地上。承翔一下子被甩在空中,張牙舞爪地拚命狂叫:“唔哇!救命啊!”

  ??呂明言張開雙臂去接,承翔乒地一頭撞在他胸口上,三個人連人帶馬跌進永安河裏。

  ??“我不會遊泳啊!”承翔在水裏拚命地向上躥,“救命!美女!”

  ??呂憲英憤怒地把他的腰帶兜頭丟過去:“去死!”

  ??趴在水中掙紮了半天,承翔才注意到呂明言和呂明揚站在齊腰深的河水中用冷漠的目光冷漠地注視著自己。他尷尬地咧開嘴笑笑:“不深哪?”

  ??呂明揚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子對著他的臉怒吼:“這樣玩會出人命的,大哥您悠著點。”

  ??呂明言緊繃著嘴唇大步向岸邊走,呂明揚鬆開他的衣領跟上去。

  ??承翔摸著自己的腦袋覺得一肚子的惱火:“喂!是你在亂搞啊,驚了我的牛。怎麽還成了我的錯?”

  ??岸邊的人群紛紛散開,留給他零星的背影。呂憲英提起馬鞭直直地指著他的鼻尖:“翔貝勒,我記住你了!”說完她毅然決然地轉身,大踏步地離去。

  ??承翔站在水裏呆了半晌,隻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有說不出的難受。他憤怒地抬起腿來拚命地踢水:“我就是不會遊泳麽!會水了不起啊!”

  ??鄭懷光豎起兩根指頭來對他勾手:“上來吧上來吧,別在那兒博取同情了。”

  ??承翔深一腳淺一腳地淌到岸邊來,悶著頭不吭聲。鄭懷光用手按住他的腦袋把他的臉仰起來:“怎麽了?”

  ??“我又不是故意掉下去的。憑什麽說我啊?”

  ??鄭懷光指了指趴在江邊喘息的犛牛:“他們說的是那個。”

  ??“是呂明揚惹瘋的。”承翔唧唧歪歪地告狀。

  ??“能把發了瘋的犛牛製服,他們認為你的騎術很高。”

  ??“不是我幹的。”承翔有些懵噔,連忙失口否認。

  ??鄭懷光走到犛牛的身邊蹲下,伸手撥開牛的眼瞼仔細地查看。犛牛黑亮亮的眼中蓄滿了淚水,看上去楚楚可憐。“惹這麽大的禍還有臉當好人。”承翔憤憤不平地對鄭懷光說,“都是它惹的禍。”

  ??鄭懷光輕輕地梳理著犛牛角邊的鬃須:“千百頭瘋牛衝過來,的確很難對付啊。”他望著牛的目光逐漸溫柔,承翔詫異地看到鄭懷光輕輕把推手緩慢地送進牛頭裏,犛牛急促的喘息聲慢慢變得均勻起來。

  ??“幫我扶一把。”鄭懷光示意承翔托住牛腹向上抬。犛牛的四蹄在淤泥中踉蹌地蹬踩,歪歪斜斜地站起身來。鄭懷光輕輕地撫摸犛牛長長的鬃毛,檢查它依舊顫抖的腿:“這麽大的坐力竟然沒把腿壓斷,看起來藏民騎兵是依靠他們天生的蠻力來駕馭發瘋的犛牛的。”

  ??“他們是去吃飯麽?”看到操練場外麵的人在騎手的帶領下陸陸續續地離開,承翔有些著急,“我們也走吧。”

  ??鄭懷光把手插在犛牛的身上緩慢地推拿它的每一個關節,沒去理他。

  ??“吃過飯才有力氣訓練,對吧?”承翔仔細查看著鄭懷光的表情,繼續勸說,“我已經立誌要做一個能衝鋒陷陣、保家衛國的驍騎兵了。”

  ??鄭懷光用宛如看白癡的目光瞅了他一眼,“你還是饒過這頭犛牛吧。”

  ??遠處的山坡上,林逸青從望遠鏡裏看著這無比滑稽的一幕,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

  ??“你還笑。”費揚塔琿哼了一聲,“我聽說敬王爺有意讓驍騎營和健銳營合練,就這樣的貨色,驍騎營可是一大堆,夠你頭疼的。”

  ??“這倒也沒什麽。我看這個翔貝勒倒也是個可用之材。”林逸青笑道,“人盡其用,他也有他的長處。”

  ??聽了林逸青的話,費揚塔琿不由得一愣。

  ??“那個馬場頭目也是個人才。另外那兩男一女,如果我沒記錯,都是武成公家的公子小姐吧?”林逸青問道,手中仍然舉著望遠鏡。

  ??“是,他們是呂家二公子呂明言和三公子呂明揚,養女呂憲英。”費揚塔琿答道。

  ??“他們的騎術很精,也用得著。”林逸青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那就是說,你願意接手驍騎營了?”費揚塔琿揚了揚濃黑的眉毛。

  ??“嗯。”林逸青肯定的答道,“其實也沒什麽,左右都是京軍,多用新法訓練出一批人來,以後開仗便多一分勝算。”

  ??“走吧,看看咱們健銳營的訓練。”費揚塔琿沒有再說什麽,而是要林逸青檢驗他的成果。

  ??距離健銳營的訓練營地半裏路有條小溪,一年四季常流不斷,更妙的是冬天不結冰,所以在這裏訓練的人們的生活用水大多就靠這條小溪了。

  ??溪水隨著山勢盤曲蛇行,千回百轉,頗為蜿蜒。水麵上浮泛著菱葉、荇菜等水小植物,一片蔥綠,水流過之處,微波蕩漾,搖曳多姿。再往前走去,水麵又似明鏡般的清澈碧透,岸邊修竹疊現,怪石崢嶸,更襯托出山林的幽靜。

  ??也入了健銳營的武舉子關信忠有意尋找溪水的源頭,便順著流水一鼓作氣地七拐八拐,小溪時隱時現,寒風陣陣吹來,直入肺腑,關信忠不覺打了個寒噤。

  ??這時,前方現出了一片竹林,溪水在竹林中忽隱忽現,似有若無,恍若在虛空中飛騰跳躍,這境界幽深、神秘,令人朦朦朧朧,如入仙境。

  ??關信忠不知不覺中出了竹林,往前看了看,那溪水仍無窮無盡地向前延伸著,心裏一泄氣,便停下了腳步,剛想坐下來,就聽上邊傳來一陣“砰砰”的射擊聲。關信忠聞聲尋去,拐了兩個彎,手腳並用爬上了一塊岩石,朝發聲處望去,頓時直了眼!

  ??一個穿著黑衣的女子高挽著褲腿,站在清冽的溪水中,手執一把小巧的手槍,正朝著河中射擊呢!

  ??由於她彎著腰,所以看不清臉麵,但略顯寬鬆的黑衣依然掩蓋不了她迷人的曲線,她身體的各部位高低起伏著,隨著每一聲敲打,那曲線就變幻一次,無處不迷人,幾乎每一處都有無窮的韻律。尤其使關信忠眩目的是,在碧清的溪水印照下的,那一雙白皙而不失紅潤的、如凝脂般的小腿!

  ??她打空了手槍中的子彈,直起身,一抬頭,發現了他,便衝他微微一笑,關信忠就覺得眼前一昏亂,對方烏黑發亮的頭發下竟是一張異常姣好的臉!

  ??關信忠正待細看時,對方已重新彎下腰去,將射中的魚撈了上來。他不覺臉一紅,穩了穩神,便悄悄地退了下去,一口氣奔出老遠,等歇下來的時候,他怔了怔,忍不住又沿原路走了上去,但已是人去岩空,於是隻得帶著幾分惆悵和失望返回了營地。

  ??營地裏一片寂寥,靜得使人恍恍發悸。他立在房屋中央,一顆心又不知遊蕩到了哪裏。一陣風吹來,拂起窗簾輕輕飄嫋著。他呆呆地站著約有一刻鍾的功夫,一轉身,又和衣躺在了床上,仔細品味著剛才的情形,幾疑是遇到了仙女下凡!……正悠悠然時,隻聽耳邊驀地傳來一聲大喝:“好啊!老關,大白天還賴在床上!”

  ??關信忠應聲轉過頭來,卻是同袍陸順國三人,他連忙翻身跳了起來,“難得半日閑,太累了,所以能躺就躺一會兒。”

  ??同袍江介平將一個蘋果拋了過來,“給,這是你的。”

  ??關信忠接過蘋果,便立刻大嚼起來,看著他的吃相,同袍章貴池上前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慢著點!還有好多,我們弄了一筐呢!”

  ??“哪弄的?”關信忠一愣,問道。

  ??“當然是自己花錢買的了。”陸順國笑道,“現在的規矩這麽嚴,哪敢白拿啊。讓人給告上一狀,那可就得一頓板子。”

  ??陸順國他們三個和關信忠一樣,都是會試落第的武舉子,按大乾朝的武舉規矩,他們都在兵部掛了名,哪怕落第,屆時兵部也會給他們安排職位,但誰都沒想到,他們竟然會給通通打發到了健銳營受訓。

  ??“咱們這些個武舉人,本來就不值錢,現在又給打發到這裏和小卒們一起操練西洋兵法,傳出去就更讓人笑話了。”江介平哀歎道。

  ??“是啊,練的還都是些怪把式,弄的老子的棍棒都生了。”章貴池也歎了口氣。他練的是少林棍,功夫甚是了得。

  ??想到自己的那柄已然報廢了的大關刀,關信忠的心裏也是有些難受。

  ??自從來到了健銳營,他們原來的功夫就通通練不成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日沒夜的負重跑,在泥潭裏摸爬滾打,爬山和打洋槍,拚刺刀。

  ??在昨天下午進行的射擊訓練中,關信忠就大大地出了個醜,讓他痛感自己這個武舉子與關外獵戶的差距。

  ??這次的操練是幾種射擊姿勢的訓練,臥姿瞄準問題倒不大,麻煩就出在跪姿上,七斤半的步槍到了關信忠手上簡直如抱泰山。

  ??沒辦法,誰叫他練慣了大關刀呢?

  ??東洋教官給大家作了示範動作後,就指著一百五十米外、事先擺好的胸環靶對大家說:“所有的人往那兒瞄,跪姿——裝槍彈,開始!”

  ??一開頭關信忠還心想這有何難!他出了一口氣就漂亮地作了個跪姿舉槍,待把右眼湊上去後,這才知道有些不對勁兒,準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亂跳一氣,一點兒也不聽他指揮。他怎麽努力也不能把準星移到缺口的中央,當然就更談不上瞄準和修正了。

  ??勉強撐了會兒,他手臂也酸了,眼睛也花了,不得已,就放下槍來看了看別人。其他的人雖然說不能做到穩如泰山,但比他強多了。

  ??東洋教官乍一回頭,見關信忠在偷懶,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關信忠隻得硬著頭皮繼續瞄,沒多會兒,雙臂就又支持不住了。

  ??當東洋教官叫停下來休息時,他已私自停下休息了四次!東洋教官“登登”走到他麵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厲聲命令:“關信忠,出列!”

  ??關信忠心裏就像揣了十五個兔子,七上八下。可是東洋教官一點兒也不留情,“你是怎麽瞄的槍?立正,目標正前方,跪姿裝槍彈,舉槍射擊!”

  ??關信忠咬著牙死勁兒又架起了槍,可是槍身仍在不聽話地抖動,惹得旁邊的人不住地哄笑。

  ??東洋教官回頭叱道:“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他又衝關信忠吼叫道:“你這家夥在瞄什麽東西?”

  ??關信忠故意苦笑了一聲,“報告教官,我在瞄天上的麻雀!”

  ??“哈哈哈哈!”全隊的人又大笑了起來。

  ??東洋教官也忍不住笑了,但嘴角隻動了一下,就又忍住了,“關信忠,退槍彈起立!站在這兒看別人瞄!”

  ??臨回頭,還甩了一句:“乾國的武舉子,根本就算不上是武士!”

  ??關信忠狠狠喘了口氣,心裏惱火不已:這他娘的能怪我嗎?老子長這麽大除了耍關刀就沒練過別的什麽!有能耐你也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十幾年後再全扔了來端洋槍!

  ??他微一瞥眾人,隻見隊伍裏比他瘦弱得多的江介平也能把洋槍穩住,不覺對自己更加的惱火。

  ??吃晚飯時,大家都拿他打趣。

  ??“老關本事真大,連天上飛的麻雀都瞄得住。”

  ??“老關的關刀厲害,洋槍打麻雀也自然是厲害的。”

  ??“老子當然打得下麻雀!”關信忠怒道,“有什麽了不起的!”

  ??“得了吧,老關,下個月的實彈射靶,你要是能打中靶,我們就算你打中麻雀了!”隊目笑道。

  ??有幾個好事者跟著起哄,“打賭!打賭!”

  ??“打賭就打賭!”關信忠咽不下這口氣,就立即反擊道:“下個月的實彈射擊中,我要是打不下個優異,我給你們磕頭!”

  ??“好!”隊目把手伸了出來,“你若能打出優異來,我當眾叫你三聲爺爺!”

  ??二人狠狠的三擊掌訂下了賭約,“誰反悔,爛誰的舌頭!”

  ??大家這才散去。

  ??牛皮吹了出去,行動還是要真的。當天晚上,關信忠就到外邊野地搬了幾塊牆磚,每天晚上訓練結束後,別人侃大山、聊天,他就跑到燕山半山腰一個能容兩人的青石板上,把磚吊在槍下,向山下的燈光瞄準,由一塊磚,逐漸加到三塊。

  ??開始還好,但堅持了兩天後,老天爺就開始跟他為難了——這雨下的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關信忠咬了咬牙,套上油布雨衣捏著槍就又悄悄地溜了。在黑暗中,他冒著冰涼的雨水,踏著泥巴一步一滑地到了老地方。瞄了一會兒,一股刺骨的寒風吹來,關信忠一連打了好幾個冷戰,一個念頭不覺湧起了心頭:算了,回去吧,一天不練也不礙事。

  ??可是此時此刻,東洋教官那可惡的麵孔偏偏又出現他的腦海裏,那輕蔑的目光好像又在說:乾國的武舉子,連獵戶農夫都不如!

  ??心一橫,關信忠又練起來,一條腿跪酸了,換條腿跪,手酸了,暫時放下,起身搓搓手,跳一跳又繼續瞄。

  ??休息的號聲響了,他才悄悄溜了回去,放好槍,然後躡手躡腳地上了床,陸順國和章貴池正在各自吹自己吃過的好東西,沒注意。倒是與他對頭的江介平小聲問:“老關,這些天,你怎麽老這麽晚才回?”

  ??“噓……別吱聲,我是在練習瞄槍。”

  ??江介平正要再問,緊急集合的號聲突然響了起來。

  ??所有的人全都麻利的穿好軍服跑了出去,在操場上集合,東洋教官宣布夜訓開始,跑出了四五裏地後,便來到了一片曠野中。

  ??這一帶曾被洪水衝過,方圓幾十裏沒有一個村子。營地早已望不見了,太陽也不知不覺地下了山,夜色就像一口奇巨無比的大鐵鍋罩住了這支跑步的隊伍。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音響,整個曠野就隻有他們那整齊而有節奏的“咚咚”聲,一記一記清晰地叩在了人們的心扉裏。

  ??關信忠茫然地跟著隊列機械地運動著,恍然間就覺得自己仿佛隻一個人在浩瀚無垠的大地上沿一條朦朧的道路無窮無盡地奔跑著……他的呼吸漸漸急促了,兩腿漸漸發沉,腦袋也開始陣陣發昏。

  ??關信忠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異常渺小的生物,在廣袤的宇宙中奔跑著,耳邊傳來了一種異乎尋常的風聲和口哨聲,沒有人幫助他,沒有人打他,沒有人罵他,沒有人向他指示前進的方向,一種難言的孤獨感緊緊地攫住了他的心……

  ??突然間,一個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

  ??是她。

  ??雖然是在夜裏,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在幹嘛?難道在晚上也要出來拿槍打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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