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二章 戰地之春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5702
  如果說天崩地裂是什麽樣子,那麽在張勳看來,現在就是了。

  ??大團大團的黑煙從亂軍的陣地升騰而起,竟然使天光都變得暗淡下來,無數被炸碎的殘肢斷體和碎石土塊一起從天空中拋落,天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樹狀的塵柱。

  ??死亡之樹。

  ??正是在這樣的打擊之下,河內城的亂軍徹底崩潰了。

  ??對於攻克河內城之後發生的屠城事件,張勳其實是有些在預料之中的。

  ??在軍中日久,他也知道,越是有戰鬥力的部隊,軍紀就越差。平日裏就經常擾民不斷,這一次進攻河內城,滇桂軍和黑旗軍付出了慘重的傷亡,攻下城池後展開血腥的報複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在得知林苑生率軍攻陷河內時,張勳所部正在前往河內的半路上(被那兩門沉重的100毫米大炮拖累了行程),就在他猶豫要不要繼續前進時,他卻從曲飛鵬那裏得到了林逸青的直接命令,攻擊河內的滇桂軍和黑旗軍,“鎮壓亂軍,拯救越民”。

  ??得到林逸青的命令後,張勳大吃一驚,緊接著他的頂頭上司黃桂蘭也發來了命令,要他進攻河內,“平定叛亂,拯民水火”,並給他派來了援軍,還送來了大批的槍炮彈藥。不久張勳又接到了斥候的報告,說滇桂軍和黑旗軍在河內城“自取賞錢”,對全城進行劫掠,遭到了越南百姓的反抗,結果殺性大起,演變成了屠城的大變亂。這時張勳才深深的佩服林逸青的先見之明。

  ??但自己所部“精武營”及黃桂蘭派來的援軍總計不過兩千餘眾,要進攻的卻是三萬餘眾的亂軍,縱然現在精武營經林逸青派來的教官訓練戰鬥力大增,人數相差也實在過於懸殊,是以張勳和一些官兵未免疑懼不安,直到開戰之後,他才發現,仗竟然可以打成這個樣子。

  ??現在河內城的製高點已經奪下來了,周圍的敵軍陣地也都給犁平,下一步便是將重炮架於高地之上,轟擊全城了。

  ??不多時,在精武營官兵的努力下,包括那兩門100毫米大炮在內的12門重炮被移置到了高地之上,隨後展開了對河內城區的轟擊。原本張勳還以為亂軍會仗著人數優勢發動反攻奪取高地,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亂軍竟然整批整批的開始向他投降了。

  ??首先出降的是黑旗軍黃守忠部和吳鳳典部殘軍共2000餘人,接著是林苑生所部苑軍殘部500餘人和丁槐雲貴苗兵800餘人,張勳將降軍全部繳械收押後,召來黃守忠等人細問詳情,這才知道了河內城被屠的真實情況和原因。

  ??河內城破後,由於之前的戰鬥中遭受了慘重的傷亡,滇桂軍士兵和黑旗軍士兵入城後便大肆搜捕法國人,但令他們失望的是,法國人都已經在城破之前撤走了,於是他們將怒火發泄到了沒能逃走的越南教民身上,“由是左民(教民)皆被殺死”,殺光了越南教民之後,由於主持戰役的林苑生一時拿不出賞銀來,兌現不了戰前的承諾,結果桂軍士兵在副將黨敏宣的煽動帶領下,開始對全城進行劫掠,“自取賞銀”,桂軍動手後,滇軍和黑旗軍也跟著學樣,他們的搶劫行為激起了越南百姓的反抗,結果演變成了屠城。

  ??由於林苑生、丁槐和陳朝綱、陳德貴等桂軍將領在攻城的戰鬥中受傷,無力約束軍隊,而黨敏宣又是趙沃最為親信的將領,是以屠城開始後,林苑生等人根本無法製止,黑旗軍黃守忠吳鳳典等將領見手下士兵也大都跟隨桂軍一起搶劫殺人,便護送林苑生等人到城外暫避。後畏懼張勳所部軍威,商議後便集體出降,寧願當刀下之鬼,也不願意當炮下亡魂,“寧可服法,不願被炸”(投降後服從處置還可能有一線生機,後一種死法則太嚇人了)。

  ??得知屠城竟然是桂軍將領黨敏宣帶頭搞的,並非是出身天地會匪幫的黑旗軍先動的手,張勳可以說驚訝萬分。

  ??對於黨敏宣這個人,他並不陌生。

  ??黨敏宣是桂軍副將,是趙沃最為親信的人,也是桂軍中聲譽最壞的人。他長期在廣西邊境管帶軍隊,曾隨同趙沃出關入越圍剿山匪。光旭五年,黨敏宣因在追剿李揚才的過程中諱敗為勝,被馮子材參劾去職。但他走了廣西巡撫倪文蔚的門路,倪文蔚上奏朝廷,“懇將已革副將黨敏宣留營差遣”,得到了朝廷的允準,之後又為新任的廣西巡撫徐延旭所看重,並且成為了徐延旭的親信趙沃的親信。

  ??這樣一個為大員們所信重的人,在軍隊當中的名聲卻是極壞,黃桂蘭便曾對張勳說:“黨敏宣軍中積滑也。趙沃庸憒,故為其所挾,不遵調度。其作奸肆欺,黨敏宣居間畫策,狡謀多為所出。”提醒張勳要小心這個人。

  ??而張勳怎麽也沒想到,黨敏宣竟然是河內屠城的罪魁禍首!

  ??在張勳率軍前來平叛時,也是黨敏宣鼓動滇桂軍和黑旗軍諸將擊滅張勳所部,以便將屠城罪責推到張勳頭上的!

  ??張勳向黃守忠等黑旗軍將領詢問黑旗軍統帥劉仁義的下落,黃守忠等人卻似乎有難言之隱,對於劉仁義在屠城事件當中的表現避而不談,隻是說劉仁義“城破時即失所蹤”,不知何往。

  ??張勳在了解了詳情之後,將黃守忠林苑生丁槐等人先行收押,送往北寧黃桂蘭處監管,他自己則率軍繼續清掃河內城以黨敏宣等叛將為首的不肯投降的亂兵殘部,並向林逸青和黃桂蘭分別做了報告。雖然到現在為止,精武營已經攻破了河內城,自身的損失很輕微,但一定的傷亡仍是不可避免的,張勳一麵安排民夫將受傷的官兵送往後方醫治,一麵向黃桂蘭請求援兵。

  ??而此時的張勳並不知道,就在這次的戰鬥中,將出現一大批日後馳騁疆場的優秀乾國軍人。

  ??杜慎槐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三天的事了,他的左臂和腹部被子彈打穿了,弟兄們頂著炮火將他搶下高地,並連夜轉送到靠後的戰地醫院急救;醫生告訴他,大出血差點要了他的命,是同袍們給他輸的血,當他被死亡抓緊卻又被同袍們用盡十二分力拉了回來,他的心裏除了感激還能有什麽呢。

  ??這裏名為醫院,其實也不過是由二十來頂帳篷組成的營地,隻是帳篷更大更寬敞而已,醫院設在一處山溝裏,沿山坡上行不遠便是連接前線的土路了。杜慎槐的傷並不重,躺了幾天之後便可下地活動了,下地活動也沒事可幹,由於靠近前線,這裏的防衛仍然是極其嚴密的,崗哨每隔十米就布了一個。傷員們的活動範圍很小,就這麽小的一個天地,是很難給自已找到一個消遣的方法的。休養的日子裏杜慎懷始終無法從高地戰的陰影中擺脫出來,於是他就整天整天傻傻地坐在山溪邊,把生命完全交給了香煙與回憶,他每天腦海裏總是閃過著犧牲同袍們的麵目和言行,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現,他才猛然發覺,他的生命還會有另一種激情產生並促使他對生的希望重新綻放起火花來。

  ??那是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後,同往常一樣,杜慎槐仍然一步一拐地踱到山溪邊去了,正抽著煙發呆呢,不遠處營地裏傳來的歌聲卻猶如一記針藥一把抓住了他的心,那悠揚的歌聲仿佛是從天籟傳來的,沁人肺腑叫人感動莫名。歌詞大意在他的記憶裏已模糊不清了,其實並不是歌曲本身打動了他,隻是唱這首歌的聲音讓他體驗到了震憾與感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這位有著天使般嗓音的歌者,卻又不忍心放棄這未聽完的歌,就在這流鶯逶迤的聲音裏他深深地醉倒在這濃厚的溫情裏。

  ??雨打濕了軍衣他不知道,煙燙著了手指他也沒有感覺。歌唱完了,一陣高似一陣的掌聲和叫喊聲把他從無限的暇思裏拉回到現實中來,結束了,不!他猛地向營地中心跑去。不能說跑,應該說滾,還沒好利索的身子絆著他不知摔了幾個跟頭,當他魯莽地撞開人群的一刹那,當他與歌者麵對麵的一刹那,他完全被眼前的姑娘攝服了。

  ??她就如此俏生生地立在場地的中央,如此的美麗動人,他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意識到了,但是她的美居然美到令他大吃一驚的程度,卻是在這莽撞的一瞬間才發現的,他想他的麵部表情肯定充滿了詫異與讚美,他的尚算明亮的目光在她身上狠狠地停了一會兒。姑娘的身材苗條勻稱,上下肢比例適中,女性曲線豐富而流暢,給人一種健康輕盈又不失豐滿的印象;她的臉盤清秀而精致,一雙幽邃明亮的眼睛大得出奇,如盈盈秋水,鼻梁線端正優美,唇吻線平直而富於變化,唇型飽滿,還有豔若桃花的兩腮。說這張麵孔美麗是不夠的,它還似乎在美麗之上被造物主賦予了一種古典美學意義上的雍容華貴,一種自然天成的大家風範。他在一瞬內已將她與他所認識所看到過的所有女性做了一次比較,他的結論是聯想式和奇怪的:他覺得眼前的姑娘的美是一種富麗堂皇的美,有如珍貴的美玉珠寶一樣因天生麗質而不得不在這世上璀璨奪目的美。在他的思想劇烈活動的時候,他奇怪地注意到姑娘的目光裏的驚異與羞澀,那肯定是因為他的冒失才會使她產生一種好奇與被人獵奇的感覺,於是當他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再次盯上她的眼睛時,姑娘白皙的臉頰上便迅速地泛濫起兩團鮮亮明麗的紅暈。他終於不自覺地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姑娘的目光火花爆炸般亮了一瞬,臉上又隨之現出一種惱怒與羞澀的表情,他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變化,握著她的手猛的搖一下,鬆開了。場麵開始顯的尷尬起來,剛才還在為姑娘的精彩演唱如癡如醉的人群開始蘇醒過來了,他是如此的接近她,他已經能清楚地感覺到四周人群的眼神裏,特別是男性同胞的眼神已然變得迷離並充滿某種善意的嫉妒。

  ??笑了,她笑了,雖然象是擠出來的笑容,但仍然是天使的麵貌:“你有事嗎?”

  ??“我……”此時的杜慎槐真的有如芒刺在背,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他猛然轉身又是一個衝刺,身後依然是人牆,和來的時候一樣,去的時候他依然象顆出膛的炮彈,徑直撞開了人群,在與她的第一個回合見麵中他就如此狼猾不堪的敗下陣來,當他把後背徹底甩給人群甩給已然深深烙進他心裏的她的時候,身後響起了人們從詫異中完全清醒過來後爆發出來的哄堂大笑,這其中也夾雜著她銀鈴般的聲音。

  ??真是丟死人了!他慌不擇路的跑進了營地邊上的小樹林裏,當確信邊上不會有人不會在有異樣的目光時這才停下了腳步,一種心虛式的疲憊襲上了心頭,他背靠一棵大樹,席著草地坐下來,接著又躺下去。林子裏徹底靜下來,不再能聽到外邊喧嘩的笑聲。耳畔樹根草叢深處,一隻雄性蟋蟀興奮響亮又持久地叫著,同前後左右遠遠近近的蟲鳴連成一片;順著樹幹的間隙朝坡下望,溝底一道彎曲的溪水被不知何時現身的陽光照的白花花的,嘩嘩的流淌聲異常清晰地送進他的耳膜,這卻讓他愈發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孤寂。他的手心還有著她淡淡的微溫,這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他不知該把它放到那裏,無論放到哪裏他都害怕會很快的失去這點溫度,最終他還是把手輕輕的按在了胸口,即便會消失,他也要把這點淡淡的微溫整個地滲透進他的心跳,讓它永遠徘徊在他的心房裏。正回味著,一串雜遝的腳步聲從林子的邊緣由輕而重地響過來,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他的心開始猛烈的跳動起來,加速的心跳導致呼吸變得粗重而缺乏韻律,難道是她來了嗎?然道是那個俏生生地立在場中央的姑娘來了嗎,他不安地站了起來,是躲開呢?還是迎上去,他自已也不知道答案。

  ??“你別介意呀,傷員們打了那麽長時間的仗,心理上總會有些特別的,你剛來,以後慢慢會習慣的。”

  ??“沒有呢,我沒有怪他,隻是那麽突然,真的嚇了一跳。”

  ??是她!是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讓他如此失態如此失魂落魄的,她來找他了,不,不對,是她們來找他了。

  ??他現在猜出了她們的身份。

  ??那支神秘出現的幫助精武營作戰的人數約為200人的“選鋒隊”,據說是奉兵部侍郎林大人的命令來的。而這支隊伍當中,竟然有不少人是年輕的女子。

  ??我該怎麽辦?杜慎槐感覺自己就象一隻忘掉歸路的螞蟻;最終他還是決定悄悄地離開,回醫院的路竟變得如此漫長,他拿出了當兵以來所有學到的本領,就象在戰場上偷襲敵人陣地一樣貓似的溜進了他的帳篷,幸好同住的幾位“難友”都還沒回來,也許還在外麵與別人嘮叨下午發生的這場“鬧劇”吧。不管了,他一把鑽進了被窩,他想努力使自已睡著,然而他卻又明白自已今夜無論如何也是睡不著了,內心裏多了一個溫柔繾綣的聲音,他已經迷亂了,並且知道自已迷亂了,但卻不能夠克製迷亂的產生與擴大。

  ??夜的到來更是對一個深陷思念的人的折磨,同住的幾個弟兄還是很識趣的沒有提起下午發生的事,可他還是不願與他們麵對麵的碰著,至少今晚不想,於是他仍然努力把自已包裹在被子裏,徹頭徹尾地。他在等著他們的安睡,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渾渾不知時間飛逝,好不容易熬到被子外鼾聲雷動,他趕忙賊似的溜出了帳篷,也許時間真的很晚了,諾大的戰地醫院,看不到一個人影,隻有遠處依稀的哨兵還在忠實的晃動著,他漫無邊際地踱到了山溪邊,明月是如此的皎潔,印在水裏將那曲曲折折的山澗水照得跟水銀似的,林間受月光照射的樹葉和草葉變得如此的薄且透明,並長出了一圈圈毛茸茸的光暈。他不想回到帳篷裏去,就把雙臂枕在腦後,仰麵躺在露水凝重的草壩上。

  ??微風吹過,半夜了,涼意漸漸襲來,他坐了起來披上了身下的軍衣,在抽煙點煙的時候,無意間他注意到了小溪對麵的生活區裏仍然有間帳篷亮著燭火,就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倒映在帳篷壁上的身影是誰,會是她嗎?會是那個甚至他還叫不出名來的姑娘嗎?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大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的凝視著帳篷裏那綽約的身影,想象著她溫柔的笑靨、甜美的歌聲和風情萬種的回眸。林子裏營地裏萬簌俱寂,溪水的流淌聲單調而響亮。他的眼睛不自覺地合上了。夜深了,風停了,帳篷裏的燭火也熄滅了,而他躺在小溪邊的草地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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