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黑旗末路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268
  到順化之後已經有幾天了,但林逸青隻是和越南朝廷接觸,並沒有去見法國人。法國人似乎也很知趣,沒有派人來打擾他,雙方很有默契的保持了一種微秒的和平局麵。

  ??林逸青知道,法國人麵對現在的越南局勢,也是感到很棘手的,所以才會有如此的表現。

  ??河內的失陷對法國人來說是一次嚴重的失利,雖然河內駐軍和軍政人員以及租界區的法國人和越南教民大部分成功突圍,到達順化,人員的傷亡並不大,但河內城的大量軍用物資和重型武器(法軍撤離前有計劃的破壞掉了)都落入了黑旗軍和乾軍手中,而且河內全城被屠,城池被焚,“大火旬月不滅”,使法國作為越南的保護國形象大失。

  ??如今法軍雖然占據順化,但順化畢竟是越南的國都,還有上萬名越南軍隊駐守,法軍在人數上處於絕對的劣勢,雖然有下龍灣內的法國艦隊支援,但新開來的乾國艦隊意向不明,等於間接的牽製了法軍的兵力。

  ??如果現在河內的黑旗軍和乾軍進攻順化,乾國艦隊同時對法軍動手的話,法國人將麵臨一場滅頂之災。而法國勢力一旦被逐出中圻,那麽原本已經到手的南圻很可能也會丟失,因而麵對擺足了威風的林逸青,法國人選擇了低調的冷處理。

  ??但林逸青知道,法國人的這種低調,並不會保持很久的。所以他必須要在法國人決定增兵越南之前搞定一切。

  ??在搞定了越南朝廷之後,下一步便是黑旗軍、北圻的眾多匪幫和在背後支援黑旗軍的西南疆臣們了!

  ??“主公,京城來報,朝廷派兵部尚書彭玉林至廣東督師。”岩根山人拿來了一份電報,“估計這幾日便會到。”

  ??林逸青看完了電報,點了點頭。

  ??“看來朝中有人又不安分了,也好,這一回連他一起收拾。”林逸青看完了電報,冷笑了一聲。

  ??“彭玉林這一次沒走陸路,也走的是海路,坐的是南洋水師的蒸汽炮艦。”岩根山人說道,“所以這一次來得很快。”

  ??“他再快,沒有咱們的電報快。”林逸青看了看手中的電報日期,微微一笑,“慶貝勒把剛造好的新式通報艦派來了?”

  ??“是,新式通報艦‘飛駿’號就在港灣之中,主公要不要過去看看?”岩根山人說道,“我看過了,比‘飛虎’號小很多。”

  ??“不用了。”林逸青早對新式的第三代高速通報艦的性能了然於胸,是以沒有去港灣觀看。

  ??乾國海軍第三代高速通報艦“飛駿”號采用的是驅逐艦的線型設計,是林逸青定下的“驅逐艦驗證計劃”的產物,其全長為72米,寬7米,吃水2.8米,相比於第二代高速通報艦“飛虎”號1000餘噸的體量,“飛駿”號的排水量僅為450噸,但武備依然不弱,裝備有3門75毫米克虜伯艦炮和4門40毫米哈乞開斯單管機關炮。而裝有國產蒸汽機心髒的“飛駿”號在海試時跑出了24.8節的高速度,接近25節,可謂達到了透平機還沒有出現以前的極限。另外在設計時留出了魚雷發射管的空間,如果改為驅逐艦的話,還可以裝上2具魚雷發射管。

  ??這一次因為消息重要,必須要讓林逸青及時知道,是以身為總理船政大臣的慶貝勒才會借著“海試”之名,把剛建成不久的“飛駿”號放了出來,給林逸青送信。同時也有向法國人展示實力的意思。

  ??“曲飛鵬那裏有消息嗎?”林逸青問道。

  ??“還沒有,不過已經派人去河內方向聯係了。”岩根山人答道,“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估計這會兒,曲飛鵬他們已經和黑旗軍交上手了。”林逸青想了想,說道,“希望他帶的那些人,把張勳教得好一些。”

  ??“主公放心,都是咱們薩摩軍的百戰精英,定會為主公再造一支強軍出來。”岩根山人信心滿滿的說道。

  ??“是啊,這樣的話,河內城隻怕要血流成河了。”林逸青歎息了一聲,“也好,該死的都死光了,咱們正好方便重建一座河內城,再移一批人過來。”

  ??“主公說的是。”岩根山人明白林逸青說的“再移一批人”是什麽意思,微笑著點頭道。

  ??雖然隻是兩個人的簡短對話,但對河內城來說,卻是一片血雨腥風。

  ??河內城,郊區。

  ??在到達林子之前,劉仁義任由座下馬放開腳步,輕快小跑,沉重的背包敲打著他的脊背,生生的疼,不管怎麽說,裏麵有三百兩黃金啊。

  ??劉仁義的膝頭感到馬的兩肋在均勻的,有節奏的一起一伏。

  ??前方的路已經看不清了。他現在隻好相信馬,相信它的嗅覺。它是一匹好馬,能夠閃電地甩出每一個釘了掌的蹄子,預先就知道該往哪兒落。

  ??雨打在臉上,兩頰涼絲絲的。在黑暗中,隻有潮濕空氣中充溢的濃鬱氣味提示他,他在什麽地方縱馬急馳。草叢中的枯萎莖葉的濃重腐爛味兒不斷飄過,代之而來的是水田地裏的苦澀味道……劉仁義馳進了一處春播地,再往前,是一片長滿高高再生草的草地,草地裏飄出野芝麻和甘菊的沁人清香。樹林如同黑乎乎的龐然大物,朝他迎麵撲來。

  ??馬飛也似地馳進樹林,猶如馳入茫茫黑夜。一片漆黑,連馬的眼睛也看不見,劉仁義隻感到湧到路邊的一片樹木,象兩堵牆似的向他壓來。馬蹄的敲擊聲,從右向左,從左向右,都響起回聲,回聲在林子裏傳得很遠,大概馬蹄聲在一二裏以外都聽得見。

  ??劉仁義看見頭上微微露出了亮光,叢林的熱氣向他和座下奔馬滾滾湧來。這裏即便在下雨天也保存著大量的熱氣。

  ??十幾天之前,他還曾一個人躺在這片小樹林裏;仰望著蒼穹;享受著安逸和清靜。這裏曾有一頭細長腿體態輕盈的羚羊,四蹄幾乎不著地的從這兒飛跑過去。劉仁義用連發步槍準確的連射,子彈象刀子一樣,捅進它的心髒。對他來說,這是異常美妙的時刻。

  ??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馬馱著他進了林子,雨打在厚實的葉子上,發出一片嗚鳴聲,如同黑壓壓的遮天蓋地的蟑螂大軍,在黑暗中準備起飛。他伏下身,伏在捆在鞍鞽的步槍上,免得那放肆的枝椏抽打麵孔。黑糊糊的象老鷹利爪一樣的焦黑的樹枝從身邊掠過,黑色的不祥的鳥兒的哇哇噪聲不斷傳來……劉仁義用鞭子稍稍抽了抽座下馬,很輕很輕,它就心甘情願地加快速度,它的全身似乎繃成了一根弦。

  ??馬鞍在他的身下跳動,背包象搗錘一樣,有節奏地敲打著他的肩胛骨。

  ??小樹林很快帶著嗚嗚聲往後掠去,如同冰塊退離河岸。劉仁義現在飛馳在茂密的,散發著沼澤和薄荷幽香的混合林中。

  ??莫非他闖過來了?劉仁義在心裏暗想。

  ??濃黑的夜色混合著潮氣,撲打著他的眼睛,讓他的眼晴直流淚。但他此時完全顧不上了。

  ??座下馬登上了一座小丘,馬蹄陷在黃色的沙土中,但是速度依然如前。小丘頂上,吹來陣陣暖氣,可是過了幾分鍾,劉仁義又鑽進潮濕、陰冷的森林。這裏周圍都是沼澤,道路蜿蜒在一條土堤上。他在一刹那間離開了鞍鞽,欠起了身子,“啪”,一根樹枝驀地把他的草帽扯了下來。下頜下的一條係帶也沒有攏住。但是,停不得呀!他的頭發給風吹亂了,雨淋濕了,算了,不過是一頂越南人的帽子,叫它去見鬼去吧,眼睛能完好無損,就已經很不錯了。快跑!快跑!

  ??在前麵的黑暗中,從路中央,響起兩聲不祥的吆喝:“站住!站住!”

  ??這就是說,他們到底來了……來這裏等他了!

  ??仿佛雨打到衣服裏麵,讓皮膚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劉仁義的手本能的揚起鞭子,猛抽馬的肚皮下,靠近大腿那塊最敏感的地方。

  ??座下馬一塌腰,宛如平射的炮彈,向前疾飛而去。勁風吹打著劉仁義俯下的腦袋。後麵,很遠的地方,馬蹄翻起的土塊落在地上,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

  ??“站住!”聲音已經是在背後,在冰雹似的紛紛下落的土塊中發出的嘶啞、嚴厲的喊聲。

  ??劉仁義張惶失措,胡裏胡塗地耽擱了幾秒鍾,而這幾秒鍾,此時此刻,對他來說,就是他的整個一生。

  ??“砰!砰!”劉仁義的背後響起了步槍的射擊聲。一顆又一顆子彈劃破耳畔的空氣,嘯叫著掠過去。

  ??“砰!砰!砰!”又一支步槍打響了。而在這個節骨眼上,道路卻來了個致命的急轉彎。劉仁義隻覺得座下馬微微一傾斜,他的身子離開鞍子,稍稍往旁邊一墜,幫助馬轉了過去。

  ??背後的兩枝連發步槍爭先恐後地連續射擊著。此時馬已經跑到樹林的那邊了,子彈撲撲地打在樹幹上,枝杈上,馬鞍在劉仁義的身下跳動,風呼呼地直灌進了他的耳朵。道路這時已變得筆直了。

  ??馬在劉仁義手中鞭子的猛抽下,依然發狂似的飛馳。它的牙齒緊咬著嚼子,此刻,它不跑得精疲力盡,用什麽方法也休想使它停住。紅河已經不遠了,這條河可以擋住身後的追兵。

  ??突然間,又響起兩聲呼喝聲:“站住!”

  ??他們有多少人配置在這條路上?難道他們在大道上設了兩處埋伏,布置了交叉火力?劉仁義一時間心驚膽裂,吼聲十分粗暴,象野獸的嚎聲。劉仁義的鞭子不停的抽下去。

  ??突然。左麵響起假嗓子似的尖厲的喊聲:“白旋風!”

  ??接著是一聲呼哨,兩個手指按在嘴裏,從高音一直到低音,這是一種特別的呼哨聲。而後又是尖細的喊聲:“白旋風!”

  ??“白旋風”是劉仁義座下馬的名字。

  ??這是火臉兒。那個麵部灼傷的馬夫,聲音高得要撕破了嗓子。聽到馬夫的呼喚,座下馬的四蹄在潮濕的地麵上拖拉一陣,便停蹄不肯往前跑了。

  ??劉仁義感覺右邊的韁繩繃直了。馬衝著路那邊發出喊聲的地方扭過頭去。

  ??“白旋風!”林中又響起尖細刺耳的假嗓子,又是一聲呼哨,由高而低,慢慢衰減。

  ??這匹馬記得從前服侍它的人,它記得蘋果,手勢,呼哨,聲音。霎時間,劉仁義扔掉了韁繩,還放開嚼子。他接著又猛地一扯右邊的韁繩,讓馬疼一下,迫使它忘掉呼喚聲和呼哨聲。他寧願扯破它的嘴唇,扯得出血,好讓疼痛迫使它忘掉那曾經撫摸過它的手掌和蘋果。

  ??但是馬的牙齒象鉗子一樣的咬牢了嚼子。它側著耳朵細聽林中動靜,慢吞吞地在路上移動著腳步。就在這一瞬間,劉仁義失去了擺脫險境的最寶貴的幾秒鍾。

  ??他根本沒想到,沒想到自己的千裏神駒直到如今還記得火臉兒,直到今天,還可能聽他的召喚!

  ??“白旋風!”火臉兒這次叫得特別歡,特別刺耳。

  ??馬漸漸的停下來。劉仁義又采用老辦法,用鞭子狠抽馬的肚皮下部。鐵嚼子被他從它死死咬住的牙齒上拉開,他緊扯韁繩,勒它的嘴唇,希望它重新跑起來。

  ??然而,馬非但不往前衝,反而揚起前蹄,嘶叫起來,它聲音嘹亮,嘯嘯長鳴。這聲音似乎在抱怨劉仁義的無情,抱怨他勒破它嘴唇的嚼子,抱怨鞭子,它呼喚自己從前的慈祥主人,呼喚那個從來不打它,那個耍滑頭,不勒嚼子的家夥。

  ??劉仁義險些從鞍子上滑下來。他抓住了步槍,才撐住了。他的兩腳頂住蹬底,他感覺到馬蹬帶繃緊了,眼看著要摔下來了。

  ??響起呼喚聲和呼哨聲的地方,再次打響了步槍。

  ??閃光微微照亮路邊的枝枝楊柳,那兒的林子裏,仿佛在點煤爐子。完了!劉仁義的心沉了下去。

  ??馬還是不肯跑,而劉仁義知道火臉兒正朝馬傳來的叫聲處打槍,騎在馬上的他這個靶子實在太大了,而火臉兒的槍法據說百發百中。趁子彈還在旁邊亂飛,還有一點點時間,劉仁義舉起鞭子抽馬,馬打著轉轉,蹄子倒換站著,噅噅地叫著。這不是嘶鳴,而是疼痛與苦惱的號叫。

  ??劉仁義用膝蓋,小腿肚,腳踝骨,整個裏腳板,在馬的兩肋上夾,磕,但子彈繼續射來,馬渾身直打哆嗦。劉仁義聽到沉悶的噗噗聲。完了。他用力拔掉掛鉤,想摘下步槍。馬沉重地呼哧著,它的整個左肋全給子彈打穿了,它倒了下去。

  ??就這樣,劉仁義還是沒來得及把步槍摘下來。他迅速地滾鞍跳了下來,但求別給馬壓在身下。

  ??他的腳一挨地,便疼得鑽心,不由得“哎喲”了一聲。腿!腿挨了一顆子彈。

  ??劉仁義這一叫,路那邊又朝叫聲打槍。這一次是兩支步槍。火光在樹木之間閃動,劉仁義看見子彈出膛的短暫曳光。但是馬側橫著躺在地上,用自己的軀體掩護了他,這一次,它救了他,兩顆子彈,它全接受下來,它呼哧著,蹄子一蹬,踢在劉仁義那條好腿上,痛得要命。劉仁義強忍住沒有叫出聲來。

  ??在馬倒下的地方,閃動著什麽東西,發出輕輕的聲響。劉仁義知道,是什麽在發響。馬在倒氣,嘴上噴出的血泡泡在響。

  ??路上傳來人聲。這是第一道埋伏的人走過來了,他們在劉仁義的急馳中並沒有打中他。劉仁義爬到馬跟前,它已經不掙紮了,隻是不停地噴著血泡,這匹馬已經夠嗆了,它的罪沒多久好受了。

  ??劉仁義摸了摸鞍子,前鞽,步槍不在。他手指觸到的,隻有斷成幾截的兩道結實的細麻繩和冰冷的鐵掛鉤。想來是馬趴下去的時候,步槍撞在地麵上,繩子經不住斷了,步槍飛出了。他在粘乎乎的濕泥裏亂摸,在落葉裏亂翻,但手指摸到的,淨是泥漿,積水。

  ??第一道埋伏線上的人隻距離他五六百尺了。

  ??“喂,你們那邊咋的?”他們喊道,“也放跑了?”

  ??火臉兒和那個假嗓子的家夥沒有回答。看來他們倆在豎著耳朵聽動靜。一定要沉著,劉仁義對自己說,別慌,他們還沒有看見。他們也在黑暗中,同樣不敢冒冒失失地亂撞。他們可能先包圍馬倒下的地方,好把他捉活的,或者槍口對準他,立地打死他。

  ??火臉兒默默地等待援軍。劉仁義小心地在地上摸索。步槍毫無蹤影。背上背包裏的金子,現在變成了無用的累贅。左腳的靴子裏,仿佛有人給他放進一隻熱水袋,裏麵潮乎乎的了。但是他此刻沒有必要多想這些,血,一時還不會流光。

  ??“那邊!”火臉兒喊道,“你們兩個到大道那邊去瞧瞧,他可能躺在那邊的什麽地方。”

  ??劉仁義側耳傾聽,聽見靴子小心踏在泥濘上,發出嘰呱嘰呱的聲音。兩個人正慢吞吞地走著,他倆也曉得劉仁義首級的一萬兩銀子賞格,但他們也不想冒險。眼下對他們來說,一萬兩銀子,這意味著頤指氣使,自由自在,飽食終日,舒服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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