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邊事再起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350
  “真的?”小皇帝的眼睛亮亮的,“林師傅你別騙我。”

  ??“臣豈敢欺君。”堅信“好孩子是鼓勵出來的”理念的林逸青微笑著看著自己的學生,“皇上請記住臣今日之言,十餘年之後,當有應驗。”

  ??“好!”光旭開心地使勁點頭道。

  ??此時的光旭根本沒有想到,林逸青對他的預言,會在十四年後的丁酉戰爭中完全應驗。隻是這當中所經曆的驚險和曲折,光旭是無從預知的。

  ??“林師傅,你什麽時候教朕洋務課啊?”在結束了今天體育鍛煉之後,光旭突然問道。

  ??“就快了吧,皇太後不是已經答應皇上了嗎?”林逸青笑著說道,“皇上著急了?”

  ??“是啊,朕覺得,林師傅講課,一定比翁師傅有趣得多。”光旭說道。

  ??“皇上覺得,翁師傅的課教得如何?”林逸青隨口問道。

  ??“翁師傅是飽學名儒,授課很是盡心盡力,對朕也很好,隻是……課程太過枯燥乏味,整天的就是背書……”光旭歎了口氣。

  ??盡管光旭隻說了這一句,但林逸青也能夠猜到,翁叔平教課的水平,是個什麽樣子了。

  ??不得不說,仁曦太後英明果敢,頗有政治才能,但在教育後代上,是極其失敗的,從她選的這個帝師就能看出來。

  ??翁叔平這位“南清流”領袖已經教廢了一個皇帝,自己絕不能再讓他把這個皇帝也教廢了!

  ??“四書五經什麽的本來就不易學,翁師傅要皇上刻苦背誦,也是為皇上好,希望皇上能記得牢些,皇上多用心背就是了。至於內容,可以先背下來之後,再細細體會個中之義。”林逸青說道,“等皇上告訴一下臣書目,下次臣給皇上授課時,可以弄些圖畫來幫助皇上記憶。”

  ??“好!好!”光旭高興的連連點頭。

  ??“這個給皇上。”林逸青又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了光旭,“這是陳家鋪子的香團,皇上晚上餓了,可以當點心吃些,這東西比較粘,記得要嚼爛些,莫要噎著。”

  ??“謝林師傅,朕理會得。”光旭嘿嘿一笑,閃電般的出手,將小盒子抓了過來,塞進了懷裏。

  ??此時的光旭並不知道,他剛才的舉動,雖然瞞過了周圍的太監宮女們(其實是他們因為林逸青的關係故意視而不見),但卻被在遠處山頂的高塔裏的兩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要說這千裏鏡還真是個好東西,隔著這麽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仁曦太後一邊對敬親王說著,一邊放下了手中的黃銅單筒望遠鏡,隨手將望遠鏡交給了身邊的李錦泰。

  ??“洋人製器之巧,現下中土工匠已經學到手了。”敬親王在一旁恭敬的答道,“似這等千裏鏡,造辦處和閩廠、滬廠都已經能夠製造。”

  ??“洋人的東西,好的地方,咱們還是要學的,當然,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咱們也不能丟。”仁曦太後看了敬親王一眼,“所以我才打算要林逸青教皇帝洋務,六爺以為如何?”

  ??“臣以為,皇太後選林逸青教授洋務,極為適宜。”敬親王答道,“昔年林文襄在世時,臣便有這樣的打算,隻是林文襄去得早,朝野再無第二人能有他的才能,這事兒便罷了。而今林逸青也和乃兄一樣,學貫中西,又通武藝,正是最為合適之人選。”

  ??“嗯,剛才看到皇帝和他很是相得,我也就放心了。”仁曦太後點了點頭,“我原本擔心他是沙場上出來的,隻會教兵卒軍漢那一套,沒什麽耐心教小孩子呢。”

  ??“臣曾聽說林逸青在福州時,常出資收養孤兒,送入船政學堂學習,他有時還親往授課,與學生同吃同住,甚得學生敬愛。可見此人確有教授育人之才,皇太後不必憂慮。”敬親王道。

  ??“原來還有這事,要是這樣的話,我倒是覺得,不妨再給皇帝選幾個伴讀,由林逸青一並教授,將來皇帝親政了,也好有幾個親信臣子。”仁曦太後又看了敬親王一眼,敬親王突然間感覺到身上有些發冷。

  ??他想起了被自己親手送上黃泉路的兒子承明。

  ??承明當年便是彤郅皇帝的伴讀,也是把彤郅皇帝帶壞了的罪魁禍首!

  ??“皇太後聖明。”敬親王啞著嗓子應了一聲。

  ??“六爺,你那個孫子普倬,現在也已經到了讀書的年紀,就選為皇帝的伴讀好了。”仁曦太後似乎是知道敬親王的心裏在想什麽,淡淡的說道,“另外,林逸青的兒子林柏良也算一個,六爺那裏,還有沒有好的人選?”

  ??“回皇太後的話,臣以為,朝鮮國質子完和君李鄯可為伴讀人選。”敬親王腦筋急轉,立刻答道。

  ??“不錯不錯,這個孩子,六爺推薦得很好,他將來學成歸國,可為我大乾製衡朝鮮出力。”仁曦太後點了點頭,眼中閃過讚許之色,“六爺的心思,果然都是放在了大乾的江山社稷上。”

  ??“皇太後聖明,臣誠惶誠恐。”敬親王趕緊說道。

  ??“對了,朝鮮那邊兒,最近沒出什麽事吧?”仁曦太後問道。

  ??“回皇太後的話,朝鮮自從平定兵亂後,再未生事,袁蔚霆在朝鮮督導其政府,試辦洋務,開礦采金,修路通商,頗有成效。”敬親王答道,“此前朝鮮所欠之兵費,皆已用金礦所得之金銀償還了,朝鮮民生漸複,據李紹泉言,其國王時常稱頌天恩浩蕩呢。”

  ??“那就好。”仁曦太後說著,話鋒突然一轉,“對了,我聽說越南那邊兒又不太平了?好象是和法國人幹上了?”

  ??敬親王聞言心裏一驚,他沒想到仁曦太後的消息還很靈通,他想了想,立刻答道:“臣也聽說好象是越南政府鎮壓匪寇不力,有法人被匪寇所害,具體情形尚不得而知,是以臣並未奏聞,臣現下已要總署致函雲貴總督岑聿瑛,命其查明詳情回奏。”

  ??“我聽說法人欲要興師問罪,但念及越南為我天朝屬邦,是以並未立刻動兵,估計是要和咱們談這個事兒。”仁曦太後說道,“這事兒六爺最好上上心,提前預備個章程出來,別到時候又是措手不及。”

  ??“皇太後聖明,臣一會兒就去軍機處會議此事,定下章程回奏。”敬親王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六爺別總是和他們商議,那些個老糊塗,越南在哪裏可能都未必知道,別說了解那裏的情形了。這種事,多聽聽總理衙門的人的建議,他們畢竟整日裏和洋人打交道,還有問問各個駐外國使臣,尤其是法使洪筠,聽聽他怎麽說。我聽說林逸青和法國水師提督孤拔交好,他可能也知道一些那邊的情況,你不妨也問一問。”仁曦太後看到敬親王惶惑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滿之色,“還有李紹泉和丁雨生,都是經常和洋人打交道的,六爺也可以問一問他們。”

  ??“臣遵旨!”敬親王趕緊應道。

  ??“法蘭西國雖說當年和英吉利國一道,燒了澱園,但後來一個勁的幫著咱們大乾,造船辦廠,又送還園中藏寶,這梁子麽,也算是揭過了。現下法國人和咱們大乾交好,中外共知,咱們大乾要辦洋務,需要仰仗法國人的地方甚多,要是因為區區屬邦匪寇而致邊事再起,兩國交惡,就太不劃算了。”仁曦太後又說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做不得,六爺心裏可要有個譜兒,別到時候讓那起子書生一頓慷慨激昂的叫喚,就什麽都忘了。”

  ??“皇太後聖明!臣誠惶誠恐!”敬親王知道仁曦太後說這番話是什麽意思,趕緊表示他已經領會了“精神”。

  ??“六爺上次朝鮮的事兒辦得不錯,這越南的事兒,我看也和朝鮮差不多,不如也照著朝鮮的例子來一回好了。”仁曦太後又提醒了他一句。

  ??“臣遵旨!”敬親王嘴上應著,但在心裏卻暗暗咬牙。

  ??上次朝鮮兵變的事,之所以大乾反應迅速,全仗著李紹泉對朝鮮情形的了解(林逸青的作用他還不知道),這越南的情形現在大家都是兩眼一抹黑,能這樣照貓畫虎的處理嗎?

  ??得,先弄清楚在越南發生了什麽事情再說吧!

  ??此時的敬親王還不會想到,遙遠的越南,到底發生了什麽。

  ??夜已經很深了,今野岩夫循著河旁一條勉強可以辨認的小路前進。很快小路向下傾斜,進入一處岩石嵯峨的盆地。不久,盆地收攏變窄,成了一道峽穀。岩石壁立,樹木錯雜,天空隻剩頭頂的一線。周圍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來自天上的銀河,有一段時間,他隻能憑路麵柔軟的塵土踩在腳下的感覺,在深穀中摸索著前進。河水幽暗,隻有掉過頭,才能用眼角捕捉到一點水波的光澤,就如要發現特別微弱的星星,你就不能直接對著它瞧一樣。

  ??最後,經過一道斷崖時,前方的路夾在一麵陡坡與河水之間。山坡上巉岩交錯,有土的地方星羅棋布地生著灌木;另一側壁立如刀,最下麵才是幽幽的河水。越南到處是這種地形,讓今野岩夫甚為憂慮,要是有法國人訓練的越南雇傭兵騎馬在附近巡邏,不等他找到合適的地方從路上躲開,就會給逮個正著,而且山坡太過陡峭,危岩密布,想在黑暗之中不聲不響地爬上去也不可能。在這裏和騎兵對抗,實在是非常不利。還是加快速度,趕緊把這條大地上的傷口甩在身後為妙。

  ??今野岩夫忍住疼痛開始小跑,過了一會,突見前頭出現搖曳的光亮,好像就在這條路上。他放慢腳步向前走去,很快就看出是一個頭戴寬邊禮帽的歐洲男人,手持鬆木條紮成的火把,站在路當間。火把冒出濃煙,在他身周灑下一圈黃光。今野岩夫悄悄地靠近,最後在一塊大石頭旁邊站定,離對方還不到十碼。

  ??那人穿一身黑衣,一件白襯衫。他牽著一匹馬,牽馬索套在馬脖子上。借著亮光,今野岩夫隻見馬背上馱著像一捆白亞麻布似的東西,軟軟的垂下來,看不出眉目。正打量間,那人坐了下來,雙膝翹起,用一隻胳膊抱住,另外拿火把的那隻手向前伸出,胳膊肘支在兩個膝蓋中間,穩穩地舉著火把,就和放在壁燭台上一樣牢靠。他的頭垂下來,帽簷碰到伸出去的胳膊。就這樣,在火光映照之下,他蜷縮成了黑色的一團。

  ??他拿著火把睡覺,今野岩夫想,用不了多久腳就會給燒著。

  ??但那人此舉並非意在打盹,隻不過是個絕望的姿態而已。但見他抬起頭,望著馬發出一聲悲吟。

  ??“上帝!哦,上帝!”他呼喊道,“我們曾經生活在天堂一樣的世界裏!”

  ??他坐在地上,身體左右擺動,又說了一聲:“上帝,哦,上帝。”

  ??怎麽辦?今野岩夫暗自思忖。路上的又一個絆腳石。不能回頭,繞不過去,也不能整夜呆鳥一樣傻站在那兒。他拿起槍舉到麵前,借著火把的微光檢查彈藥。

  ??今野岩夫剛要行動,那人卻站了起來,他將火把在土裏插牢,然後直起身走到馬的另一側,費力地搬馬背上的包袱。馬不安地移動著身體,耳朵支愣著,下眼皮上方的一圈眼白曆曆在目。

  ??他把包袱搬下來扛在肩上,然後略為趔趄著從馬後走開。今野岩夫此時方看出,他扛著的是個女人。她一隻胳膊無力地悠蕩著,蓬亂的黑發曳在地上。那人扛著她走到火把的光圈之外,幾乎看不見了,但照他的方向,明顯是走向懸崖,可以聽到他在黑暗中邊走邊抽泣。

  ??今野岩夫跑過去,抓起火把,然後揚手向哭聲響起處輕輕一拋。火把墜地,光亮所及之處,照見那人正站在危崖邊緣,女人抱在他的懷裏。他想看清這出其不意的火光到底從何處飛來,但身上的重負讓他隻能一點一點挪動腳步,慢吞吞轉過身,麵對今野岩夫。

  ??“放下她。”今野岩夫用法語吼了一聲。

  ??女人撲通一聲落在那人腳前。

  ??“你那是什麽破槍?”那人果然用法語說道,眼睛緊盯著他手中的鼻煙盒步槍的槍管。

  ??“離她遠一點。”今野岩夫說,“往前站,讓我能看見你。”

  ??他從女人身上跨過,朝今野岩夫走過來,低著頭,讓帽簷遮擋火把的光芒。

  ??“你最好馬上給我停下。”今野岩夫不想讓他靠得太近。

  ??“你是上帝派來阻止我的使者。”那人說著又前走兩步,然後跪倒在路上,突然身體向前一撲抱住今野岩夫的雙腿。今野岩夫立刻用槍托在那人的顴骨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那人四肢攤開,仰麵倒在路上,眼睛下麵淺淺地劃了一道口子。他的帽子已經掉了下來,露出齊肩的黃色卷發,上麵塗了頭油,前額朝後梳的部分光滑鋥亮得像個蘋果。他用手指摸了摸傷口,看了看血。

  ??“該死的黃皮猴子!”他說,“你竟然會我們的語言!我還以為你是個法國人呢。”

  ??“該死的是你。”今野岩夫說。他向躺在懸崖邊上的女人看去,她一直沒有動彈。

  ??“別殺我,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那人說。

  ??“是,聖經上說我們都是,”今野岩夫冷笑著說,“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這麽認為。”

  ??“我的意思是傳教士,”那人說,“我是一個牧師。”

  ??今野岩夫想不出如何回答,隻是在鼻子裏哼了一聲。

  ??這個自稱是牧師的人又從地上跪了起來。

  ??“她死了嗎?”今野岩夫問。

  ??“沒有。”

  ??“她怎麽了?”今野岩夫問。

  ??“沒什麽。她懷了孩子,再加上我給她吃了點東西。”

  ??“什麽東西?”

  ??“我從一個越南小販手裏買的一小包藥粉。他說能讓一個人昏睡四小時。我給她吃完藥到現在已經兩個來小時了。”

  ??“你是孩子的父親?”

  ??“那還用問?”

  ??今野岩夫走到姑娘身體向外靠近懸崖的一側,蹲下身,用一隻手抬起她披散著黑發的腦袋。她還在呼吸,鼻孔發出輕微的哨音。她的臉因為沒有知覺而顯得鬆弛,火把在她的眼窩以及麵孔的凹處留下道道陰影,但今野岩夫還是能夠看出來,她醒來時可能自有一番動人之處。

  ??他把姑娘的頭放回到地上,站起身。

  ??“把她放回馬上。”今野岩夫說著走到一旁,用槍指著那個男人。那人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槍口,他馬上跳了起來,奔到姑娘旁邊,蹲下身吃力地把她從地上抬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走到馬跟前,將她擱到馬背上。今野岩夫暫時把槍舉到眼前,在火光中觀賞它的輪廓,想著他是多麽喜歡這種感覺,一把槍,就可以讓一個簡單的要求驀然變得那麽緊迫,不可輕視。

  ??“現在呢?”那人將姑娘放好後問道。他似乎因為看到今野岩夫比他矮小很多而對放棄抵抗感到有些後悔。

  ??“別講話!”今野岩夫喝斥道。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由於缺乏睡眠和跋涉的勞累,他的思維已經變得模糊而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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