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五章 守河人的秘密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5991
  “這個人是誰?”哥薩克首領問道。

  ??“你們俄國人,沒有必要知道。”戴宗騫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努力將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我付錢,你們把貨物給我,就可以了。”

  ??“這門損壞的你也要?”哥薩克首領摸了摸自己胡子拉茬的下巴,問道。

  ??“這門損壞的,加上那門你們修好的,還有相應的炮彈。價錢好商量。”戴宗騫看著哥薩克首領,“如果你們能幫我修好它,費用都算我的。修不好也沒關係,我把它們運出去,再找別人修。”

  ??“我試試看。”聽到有錢賺,哥薩克首領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修理時拆下來的東西,不要丟掉。”

  ??“沒問題,我知道,它們是你重要的證據。”

  ??走出倉庫,戴宗騫望著天空中的一輪烈日,心中的怒火漸漸的平息了下來,他冷靜下來之後,開始象林逸青經常做的那樣,思考起行動各個方麵的具體環節來。

  ??“也不知道老劉和欽差那裏,進行得怎麽樣了……”戴宗騫自言自語道。

  ??額頭上微微有些發癢,石砬子抬起手背來拂了一下,濕淋淋的,原來出了好多的汗。抬起頭來看,日頭卻還是沒有爬上中天。沒有到正午,又不是夏天,為什麽會這麽熱呢?他有些心煩意亂,一時連口也幹了起來。

  ??日頭真是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它走得那麽快,有時候卻又走得那麽慢。石砬子覺得自己已經在這塊青石上坐了半輩子那麽長的時間,可是一個上午都還沒有過去。他忽然很希望埃麗爾家門口的那塊大石盤就擱在眼前,那樣他就可以一格一格數著石盤中間那枚鐵針的影子。隻要那影子挪到離紅線一格的位置,埃麗爾就會在門口出現了。

  ??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是采玉的日子。正午時分,城裏鄉村的采玉人都會聚在玉龍河畔,然後埃麗爾就會唱著歌出現在林子裏麵,蹦蹦跳跳地走到大家麵前,揮一揮手,領著大家去玉龍河裏采玉。

  ??采玉的規矩在這裏已經傳承了不知道多少代了,從來都不曾改變過。當然,在埃麗爾以前是她的爺爺,在她爺爺以前是她的太爺爺。她家祖祖輩輩都是守河人,但在石砬子的心裏,埃麗爾就等於守河人。從他開始去玉龍河那天開始就是埃麗爾領的路,在這以前,她爺爺的故事,他也聽長輩說過,但是那些傳說終於沒有能夠在他的想象中沾上些許色彩,也就僅僅成為傳說而已。

  ??埃麗爾從來都準時的很。等日頭到了正中,采玉人的影子膽怯地蜷縮成腳下那小小的一團,埃麗爾的歌聲就一定會從樹林中傳來。最初石砬子可沒有留心到這一點。河邊總是這樣的熱鬧,人們歡笑著,調侃著,打鬧著,埃麗爾的歌聲就在不經意中象穿透林子的陽光那樣滑了進來。不記得是哪一天了,他忽然看見埃麗爾從樹林中輕快地走出來,好像一匹活潑的小鹿,踏著日頭的節奏走到了大家的中間。從這個時候開始,石砬子就開始越來越渴望這半月一次的勞作。不管采玉人們談論著什麽樣的話題,他總是能在喧鬧的笑聲和言語聲中聽見那踩著歌聲而來的輕盈腳步,然後,埃麗爾那雙甜蜜的眼睛就會閃爍在他麵前,往往都是如此。

  ??石砬子一遍一遍地想埃麗爾的樣子,有時候是極清楚的,有時候卻又模糊。

  ??埃麗爾並不算很美,維族中有好多比埃麗爾更秀氣更美麗的姑娘。可是石砬子想到埃麗爾的笑顏,就覺得一顆心都化了開來。

  ??埃麗爾是小巧的。她穿著黑紅格子的衣裳,皮膚白的好像羊奶一樣,頭發又黑又長,軟軟垂在腰上。埃麗爾有著小小的臉盤,秀氣的小鼻子和尖尖的下巴。她笑起來的時候那雙大大的黑眼睛就眯成了兩段彎彎的睫毛線,滿山坳裏都是她清脆的笑聲。她的衣裳那是用玉龍河邊的紅花染的。所有的守河人都穿這樣的黑紅衣裳,寬寬大大的,紅得好像晚霞一樣。據說這是為了方便河神辨認。可是埃麗爾穿著就是不一樣。很久以後石砬子才發現原來埃麗爾悄悄地收緊了那衣裳的腰身和下擺,走起來的時候柔軟纖細的腰肢和潔白的小腿都在舞蹈。這就是說,埃麗爾畢竟還是個小姑娘。這讓石砬子忽然生出一些縹緲的希望來,小姑娘要比守河人親切得多。

  ??他覺得心慌,不知道應該怎麽樣和人訴說,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向埃麗爾訴說。他甚至不是采玉人,隻是個客棧打雜的。期盼她的巨大喜悅和麵對她的窘迫不安交織在一起,他隻有更深地把自己埋到人群中去。在紛亂裏麵望著埃麗爾的一舉一動,石砬子覺得安心了許多。

  ??在這裏最大的村子,一百多戶人家倒有近一半靠采玉為生。

  ??這裏土地貧瘠,人家本來就非常稀少,一個村子往往不超過十戶人家。若是過了十戶,要找出那麽多能養人的地來就難些。隻是碰巧因為附近有個玉龍河,這玉龍河裏碰巧又是產玉的,而朝廷每年又需要貢玉,中原地區大多數的豪富人家碰巧還喜歡玉,這裏也就成為了西疆最出名的山村之一。整個西疆的玉大概有三分之一是從這裏的玉龍河采來的。

  ??昆侖山也產玉,不過這裏的采玉人說起昆侖山的玉來,都是一臉的不屑。“昆玉?嘿嘿……”嘿嘿背後的意思就是說,那樣的品質怎麽可以跟玉龍河的羊脂玉相比?!

  ??在他們簡單的思維裏麵,大概再也沒有什麽地方的玉可以和玉龍河出產的羊脂白玉相媲美了。

  ??盡管這裏出產最好的玉,但西疆最大的玉石交易地點卻不在這裏,珠寶作坊的雕玉匠人都往北京、揚州和廣州跑。而這裏的采玉人,守著一個玉龍河,什麽也不能做。

  ??村子太大,要是家家都去采玉玉龍河就成了餃子河,更別說守河人不能答應。每一次去采玉最多隻能是二十個人。每年開春的時候各家各戶都抽簽排定采玉的順序,一年每家隻要排上三四次,就能保證一整年的開銷。

  ??上個月的初一,石砬子記得有還有十三四個采玉人。可是到了十五,便隻剩下了七個。今天又是初一,就快到正午了,會有多少人來呢?。石砬子往村子的方向眺望了一下,土路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林間的空地上靜悄悄的,隻聽見他的心“砰砰”地跳。石砬子也聽說了商人帶來的消息。隻是在兩三天裏,這裏就象被抽了筋一樣軟塌塌靜悄悄的沒有了生氣。

  ??他歎了口氣,低下頭來,盯著掌心發了一陣呆,雪亮的刀尖跳了跳,又往手掌中間落了下去。

  ??“石頭哥!”

  ??石砬子吃了一驚,手震了一下,那刀尖輕飄飄地在掌緣挑出一道血線來。

  ??“石頭哥!”

  ??這次他聽清楚了,是有人捏細了喉嚨在喊。那一定是張春生,就算他的口技再怎麽出色,又怎麽學得來埃麗爾的聲音?就是埃麗爾的呼吸,石砬子也聽得出來。

  ??“阿生,你出來吧!”他握住了掌緣說。

  ??“砰”的一聲,背後的灌木叢裏跳出一個漢子來。張春生的臉上一點沒有把戲被揭穿的尷尬,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被你聽出來啦……”

  ??他湊到石砬子麵前,還想說些調皮的話,卻一眼看見了石砬子手上的血跡,頓時驚得把方才的話頭給忘記了。

  ??“哎呀,你怎麽那麽不小心,”他伸手來抓石砬子的手,“出了血了,今天可怎麽去?”

  ??石砬子慌慌張張地把手藏到身後:“破了一點點,沒事的。”

  ??“沒事麽?”張春生將信將疑地看著石砬子。他一向都聽說河神對血腥氣最敏感,水裏沾了一絲血氣,就會出來興風作浪,不讓采玉人找玉。

  ??“沒事吧……”石砬子含糊其詞地說,臉上焦灼起來。劃破了手,應該不能去河裏拾玉了。可要是不能去玉龍河也就意味著這個下午不能和埃麗爾在一起……他急得耳根也有些發紅。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張春生似乎看出一點石砬子的急切。若是埃麗爾沒有意見,他自然不會多嘴,隻是臉上忽然沉重了起來,“總之都去吧!下一回是什麽時候就不知道了。”

  ??“什麽下一回?”石砬子沒聽明白。

  ??張春生環顧了一下四周:“石頭哥啊!今天要不是我爹逼我,我也不來啦!”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個月來,你也看見了,村子裏年輕力壯的都下山啦!這玉龍河的玉不值錢了,大家都要找活路的。我爹年紀大了心眼太死,今天我再采一回,也隻是讓他安心。”他拍拍石砬子的肩膀,“過兩天我也去跑馬幫了,聽小柳他們說,黃河發大水,朝廷為了節省開支修河,取消了貢玉……”他說著笑了起來,笑聲中有些說不出的味道。

  ??“沒有采玉人了呀!”石砬子長出了一口氣。沒有采玉人了,隻有他一個的話,好大一個玉龍河就隻有埃麗爾和他兩個。

  ??“沒有采玉人了,守河人又怎麽活?”張春生搖了搖頭。

  ??“我……”石砬子衝口說了一個“我”字,臉漲得血紅,卻說不出下麵的話來。

  ??張春生盯著石砬子看:“埃麗爾是個好姑娘,不過……她是維族,又是守河人哩!石頭啊……”他忽然住了嘴,看見石砬子的眼中說不出的苦色。

  ??石砬子低頭看地,腳下的影子微微有些偏移,抬起頭來又撞見張春生的目光,兩個人都是一樣地驚詫:埃麗爾居然遲到了。

  ??“可別是……”石砬子頓時慌了神,要是埃麗爾生病了可怎麽好?一念之下,腦門上密密地出了一層汗。

  ??張春生也覺得奇怪,正要說再等一等,忽然聽見什麽,臉上流出笑意來。

  ??穿過了重重的樹林正是埃麗爾那甜美的嗓音。

  ??“把手拿出來。”埃麗爾雙手掐著腰,很厲害地對石砬子說。石砬子呆了一呆,老老實實地把藏在背後的手伸到了埃麗爾的麵前。埃麗爾扳著臉湊過去看,嚴肅的神情讓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的石砬子忍不住把脖子都縮了起來,讓張春生看得想笑。

  ??“好深啊!!”看見石砬子的傷口,埃麗爾驚呼了一聲,急切地扳住了石砬子的手掌。

  ??雖然隻是刀尖輕輕一帶,傷口可不淺。采玉這天,石砬子一早上隻做兩件事:把他那柄本來就很鋒利的割玉刀磨得在沒有陽光的地方都會閃閃發亮;到了實在不能再磨的時候,就開始神神秘秘地刻些什麽。那柄鋒利的割玉刀在石砬子手上滑過,起初隻能見到一些血絲,這一會兒傷口翻開了,殷紅的血滴滴答答地往外流。

  ??“沒事的。”石砬子臉色很難看,“很快就好了。”一邊說一邊用力把手往回抽。

  ??當然不會沒事,去玉龍河的規矩多,不能見血是頂大的一條。倒不僅僅是玉石遇血則汙的緣故,主要還是因為河神忌血,要是嗅到了血腥氣味出來興風作浪,大家也就不能采玉了。原來石砬子以為可以蒙混過關,看見血流成這個樣子,心裏也知道機會實在渺茫。盼了半個月的日子就這樣側身滑過,他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隻顧呆呆望著埃麗爾的裙裾,一顆心冷冷地沉了下去。

  ??張春生變了臉色,大聲說:“埃麗爾,埃麗爾……”叫了兩聲“埃麗爾”,卻說不出什麽來。

  ??埃麗爾才明白自己一直抓著石砬子不放,慌忙地鬆開手後退了兩步,臉上飛紅一片。她手足無措地絞握著雙手,嘴裏喃喃地說:“石頭哥,我……我太心急了……”

  ??守河人在這裏是非常特別的角色。他們守的不僅僅是這條玉龍河,更是河中的河神。從很早的時代開始,埃麗爾家就因為一個神秘的約定世世代代守在了河邊,這日子大概比第一個到這裏定居的山民還要早些。誰也說不清河神的來龍去脈,可是在山鄉的傳說裏,這個守護著巨大財富的生命是可以把無盡的災禍帶到人間的。守河人自己就是明證,似乎是要應驗什麽詛咒,沒有任何一位守河人是平安去世的,不管年老年少,守河人的結局總是離奇的橫死。

  ??這裏的百來戶人家靠著守河人才能去潭中采玉,他們心甘情願地供給著守河人的糧食日用,見到守河人都要低下頭來行禮讓道。可是尊敬的後麵是深刻的畏懼。也許,供奉的意思就是請守河人把河神的災禍一力承擔吧?既然他們之間有著那樣一個神秘的契約。

  ??這裏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守河人不到村子裏來,村裏人也不去守河人的小屋子周圍。一道小山梁把這裏和玉龍河徹底分隔成了兩個世界。其實村子裏人人都熟悉守河人。每個月兩次采玉,那個成年男子沒有跟著守河人行走過?但誰也不敢靠近守河人身邊一臂的距離。肢體的接觸就更是禁忌,若是村裏的人被守河人觸及,那就是天大的黴運了。傳說或者是謠言在這裏茁壯成長,讓人們再也分不清真實和想象的界限。埃麗爾的父親死的早,年少的時候就接過了守河人的職守。論年紀,采玉人大多是埃麗爾的長輩,人人都心疼這個小姑娘,談笑家常倒也隨意,比以往要少些忌諱。可是埃麗爾這樣抓住石砬子的手,張春生還是不免看得心驚肉跳。

  ??石砬子的臉憋得比埃麗爾還要紅,他方才抽手隻是擔心不能跟埃麗爾去采玉,哪裏會想到這一節。看見埃麗爾自責的樣子,一顆心軟得好像見了陽光的羊脂一般,粘粘乎乎流了一肚子,哪一塊碰著都痛。他嘴笨,這時候也隻會結結巴巴地說:“不是,不是……沒有關係,沒有關係……”他舉著兩隻手,恨不得重新塞到埃麗爾的手裏去,卻又害羞不敢。

  ??看見石砬子那幅驚惶的樣子,埃麗爾反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裏要是還有一位和大家都不一樣的,一定就是她的石頭哥了,人人都怕守潭人身上籠罩的河神的氣息,隻有石砬子是不怕的。

  ??她抬起眼來,望著石砬子柔聲說:“石頭哥,我們家裏不吉利,不好碰你的。不過你別著急,這傷口不耽誤事……”說著伸手在懷裏摸了一摸,掏出一塊雞蛋大小的石頭來放在地上。她畢竟是小姑娘家,脾氣轉得快。剛才還是一臉的惴惴,等拿出這塊石頭來了,嘴角微微往上彎著,精靈古怪中滿有些得意的神氣,指著那時候對石砬子說,“石頭哥,你拿了這個放在傷口上吧。”

  ??那石頭藍瑩瑩的十分可愛,清澈透明,藍得似乎放出光來,看著象是寶石的模樣。張春生忍不住“囈”了一聲說:“這樣的藍寶石倒是少見,怕是值錢……”才說了“值錢”兩個字,他就把後麵的半句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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