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井上詭謀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8      字數:6565
  這次宴會結束後的一個月後,有人把一封信和一盒參茸送到了福州城中鳳曉蓉的住所。隨信附有一本本善本古籍曲譜,在信的末尾,是飄逸的筆跡:“貴體氣血不足,宜多安養,愚者林逸青謹奉”。

  ??當夜滿是清輝的花園裏,跟隨鳳曉蓉學琴的少女們看見老師身披單薄的白衣,仿佛神女遺世獨立,凝望著夜空中的一輪冷月,久久不語。

  ??日本,東京。

  ??夜已經很深。從淩雲而起的天守閣往下看去,城市如仰臥的巨人,在夜色籠罩中沉睡,遠處的街巷裏透出隱隱約約的燈光來。夜風微涼,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在閣上俯瞰,風扯著他黑色的大氅緩慢地飄動。

  ??腳步聲由下而上,另一個穿著黑色燕尾服的男人拾級而上,在中年男人背後鞠躬為禮。

  ??“伊藤君。”來人向中年男人——日本帝國新任內務卿伊藤博文說道。

  ??“是井上君啊。”看著年紀比自己僅大五歲的井上馨頭發已然斑白,伊藤博文禁不住歎息了一聲。

  ??井上馨是“長州五傑”之一,早年便和伊藤博文熟識,二人曾一同遊學歐洲,從那時井上馨轉變為開國派,曾為倒幕和維新立下大功。明治維新後井上馨進入政界,主導日本財政方麵的改革。明治六年因被司法卿江藤新平追究預算問題和銅礦山貪汙事件而辭職,從而進入實業界,開辦紡織業、鐵道事業等。他與三井、藤田等大集團一直有密切聯係,因而在日本經濟界有不小的發言權,後來他成為三井集團的最高顧問,曾被西鄉隆盛抨擊為“三井的大掌櫃”,被認為是官商勾結的典型代表,貪官汙吏的化身。西南戰爭結束後,為了能夠迅速恢複日本的經濟,經伊藤博文的強烈要求,井上馨複歸明治政府,任參議兼外務卿,在伊藤博文出任內務卿後,又兼任工部卿,再一次成為伊藤博文的強力臂助。

  ??“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伊藤君?”井上馨又問道。

  ??“你知道嗎?他們說岩倉閣下最後的日子裏,最喜歡在這樣的地方眺望,就這麽看著自己的城市。”伊藤博文仿佛漫不經心地說道。

  ??“據說這座天守閣是整個東京城裏最高的地方,說是天守閣,其實倒像是座塔了。”井上馨答也答得漫不經心。

  ??“真安靜啊。”

  ??“怎麽會安靜?”井上馨笑了,他的笑容溫和,卻帶著毫不顧及的嘲弄,“這裏可是東京,天下權力的中心,無聲處亦有雷霆翻滾。它是頭睡著的獅子啊,睡醒了,恢複力量了,還是要吃肉的。”

  ??“你覺得,帝國已經在這一年當中恢複力量了嗎?”伊藤博文不動聲色的問道。

  ??“經濟是恢複了,照這個勢頭,再有一二年,日本的總收入,當能超過乾國。”井上馨答道,“屆時便可大力發展軍備,不再借助露西亞人的力量了。”

  ??“現在想想,岩倉閣下當真是雄才大略,割北海道與露西亞,使列國共抗露西亞人,令露西亞人陷於泥潭不能自拔,而日本便能從戰亂中迅速恢複,當真是絕妙之法,隻可惜世人不知其良苦用心,每每以‘國賊’之名辱罵,思之令人神傷。”伊藤博文眺望著遠處的燈火,長歎道。

  ??井上馨想起已經故去的岩倉具視,也是噓唏不已。

  ??“井上君深夜找到這裏來,有什麽事?”伊藤博文深吸了一口夜風,讓自己的心緒平定下來,問道。

  ??“不是大事也不敢在伊藤君出神的時候打擾,嗬嗬。朝鮮有線報來,漢城的形勢已經是一觸即發,我想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大事件發生了。”

  ??伊藤博文轉過身來,目光森冷,而他的瞳子色作深褐,極亮,仿佛燃燒的炭:“能夠成功麽?”

  ??“我想應該是可能成功的。他們如今的借口,是國王治國不力,昏庸無道,乃至於今春朝鮮各地饑民多有餓死。所以他們準備讓國王遜位,還政於大院君。”井上馨說道,“這樣表麵上是朝鮮國內亂,與日本毫無關係。”

  ??“大院君上台,朝鮮也不會有什麽變化,還是奉乾國為宗主國,而如此大變,引發朝鮮內亂的話,日本在朝鮮之商民必受其害,日本從中也得不到什麽利益啊。”伊藤博文有些憂慮的問道。

  ??“當然會有利益的。”井上馨笑了笑,說道,“若有日本商民被害,日本正好可以藉此為保護商民之名義,出兵朝鮮。”

  ??“出兵隻怕難以成行吧?日本現下隻是經濟剛剛恢複,軍力尚未擴充,尤其海軍缺少能戰之艦,如何能夠出兵朝鮮?如果引起乾國不滿,出兵幹涉,威脅日本本土,我們又當如何應對?”伊藤博文有些不滿的說道,“以日本現在的力量,是無法發動戰爭的,請你記住這一點,井上君。”

  ??“是這樣的,伊藤君。我當然了解日本現有的軍力不足以發動戰爭,我所說的出兵保護商民,隻是做做樣子,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借機引誘乾國出兵,讓朝鮮的內亂進一步擴大,牽製乾國的軍力,給日本贏得發展和擴充軍備的時間。”井上馨急忙將自己的計劃合盤托出。

  ??“原來是這樣……”伊藤博文點了點頭,“想要削弱乾國,這倒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

  ??見到伊藤博文同意了自己計劃,井上馨麵露喜色。

  ??“乾國那裏,林逸青會有什麽反應,你考慮過嗎?”伊藤博文又問道。

  ??聽到伊藤博文忽然提到林逸青,井上馨微微一愣,不過他立刻便明白了伊藤博文的用意,答道:“我認為,林逸青可能不會有什麽反應。他也許會在暗中操縱一些乾國官員對朝鮮進行幹涉,他自己應該不會出麵,不過這也正是我們需要的。”

  ??“噢?你竟然這樣認為?井上君?你的理由是什麽?”

  ??“林逸青回國之後,乾國朝廷隻封了他一個男爵,並沒有給他任何官職,聽說還要他參加科舉考試,並且為了防止他叛亂,將他的妻兒扣押在了宮廷之中作為人質,林逸青對此極為不滿,但卻沒有辦法,隻能回到福州老家準備考試,也許他原本打算接過兄長的遺產,借助他妻兄何儒章的力量,在福州船政局幹一番事業,但隨後乾國朝廷免去了何儒章的船政大臣職務,改派了一位不學無術又十分貪婪的皇族子弟來擔任船政大臣,林逸青對此十分失望,似乎失去了以前的雄心壯誌,整日沉緬於酒色之中,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井上馨答道,“綜觀他回到乾國後一年的所作所為,隻不過是裝模作樣的在乾國沿海的幾個主要軍事要地巡視了一番,捐助了一些從薩摩叛賊那裏得來的錢,再沒有別的了。”

  ??“但他現在仍然是薩摩叛賊的統帥。”伊藤博文聽了井上馨頭頭是道的分析,似乎並不放心,想了一想,又問道,“如果朝鮮發生了內亂,他有沒有可能率領薩摩叛賊去朝鮮作戰呢?”

  ??“基本沒有這種可能。”井上馨答道,“對於他是薩摩叛賊首領這件事,乾國朝廷也是非常提防的,肯定不會讓他再重新掌握薩摩叛軍,象這一年乾國朝廷讓他去沿海地區巡視,目的就是為了不讓他有時間回到琉球,他也深深的知道這一點,所以朝鮮出事後,如果沒有乾國朝廷的任命,他是不可能主動率領薩摩叛軍前去朝鮮平亂的,而乾國朝廷也不可能發布這樣的任命的。另外還有一點,現在的薩摩叛賊在失去故鄉之後,寄居琉球,士氣低沉,哪怕是林逸青要帶他們去朝鮮,他們也是不會聽從命令的。”

  ??“希望是這樣。”伊藤博文不可置否的說道,“關於朝鮮的情況,要隨時給我報告,井上君。”

  ??“是!伊藤君!”

  ??“好了,我們走吧。”

  ??福州,林氏祖宅。

  ??“先生此去京城,我不能隨行,還請先生見諒。”林逸青看著麵前白發蒼蒼但卻滿麵堅毅之色的徐睿,歎息了一聲,取過酒杯,給徐睿倒了一杯葡萄酒,雙手奉於徐睿麵前,“請先生滿飲此杯,以壯行色。”

  ??徐睿定定的看了林逸青一會兒,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願先生此行成功,報得血海深仇,為國家誅卻奸佞,立不世之功。”林逸青正色說道。

  ??“多謝瀚鵬……若非瀚鵬的銀牌,還不能這麽快的將燕兒的案子查得水落石出……”徐睿一時間老淚縱橫,趕緊用衣袖拭了拭淚水,“老朽此行……定要成功……”

  ??“先生不必謝我,想是燕兒在天之靈,指引我去那家瓷器店,購得此像,方才令沉冤得雪。”林逸青說著,將一個小小的錦盒鄭重的交到徐睿的手中,“這瓷像……是燕兒留在世上的紀念,我此前不敢給先生,是怕先生傷心過度,如今燕兒的仇將要報了,先生就留著這像,好生收藏吧。”

  ??“謝瀚鵬……”徐睿接過錦盒,抱在胸前,再也抑製不住悲痛,放聲大哭起來。

  ??林逸青沒有去勸老人,他知道,老人在臨行之前,需要將積存心中多年的悲痛釋放出來。隻有老人輕裝上陣,此次才能達到他“一石三島”的目標。

  ??林逸青拍了拍手,一個身穿長袍的俊秀男子走了進來。

  ??“都準備好了?”林逸青看著來人,眼中竟然現出非同尋常的關切之色。

  ??“嗯。”男子點了點頭,聲音竟然是女聲,而且麵上也飛起了紅霞

  ??這個男人,竟然是朱雪雁假扮的。

  ??朱雪雁這一次的任務,便是護送徐睿進京。

  ??朱雪雁受了毒傷,現在雖然已經痊愈,但武功卻隻恢複了七成,本來林逸青沒打算讓她做什麽,要她安心休養,但她無意當中聽說了徐睿的孫女徐燕兒為胡雨霖所害的事,激起了她的義憤,俠女本能大發作,主動請纓,林逸青實在拗她不過,隻好答應了。

  ??“徐老先生要帶的東西,都帶齊了?”林逸青問她道。

  ??“都齊了,我檢查了好幾遍呢。”朱雪雁點了點頭。

  ??“照顧好徐老先生,路上小心。”林逸青說道。

  ??“放心好了,我保證把徐老先生好好的送去,再好好的帶回來。”朱雪雁朗聲道。

  ??聽了朱雪雁的話,林逸青看了看徐睿的佝僂背影,在心裏暗暗歎息了一聲。

  ??隻怕此事一了,這位老人是不會再回來了……

  ??徐睿曾是林義哲最為倚重的師爺,曾憑借自己的智謀多次幫助林義哲化險為夷,林義哲故去後,他為了實現林義哲的強國之夢,又助丁雨生辦理船政,成為丁雨生的有力助手,但丁雨生升任兩江總督,要帶徐睿上任,徐睿卻托口年老力衰,向丁雨生辭行,令丁雨生一度惋惜不已。

  ??林逸青卻知道,徐睿不肯隨丁雨生去兩江上任,是因為自己破了徐燕兒失蹤之案的關係,他要親自去為孫女報仇!令一直羈押的胡雨霖伏法!

  ??看到徐睿悲傷太過,朱雪雁來到老人的身邊,扶住他坐了下來,柔聲的勸慰起來,徐睿好容易才止住了悲聲。

  ??看到徐睿在朱雪雁的勸解下漸漸的平複了悲傷情緒,林逸青不由得又冒出了一個新的想法。

  ??也許,因為朱雪雁的關係,徐睿還會回來也說不定呢。

  ??他現在其實非常需要老人的智謀!

  ??看樣子,自己還得交待朱雪雁這個直心腸丫頭幾句……

  ??不過,還是先讓老人這一次幫自己除掉胡雨霖,扳倒左季皋吧!

  ??一個月後,北京城。

  ??東皇城根兒的小草廠胡同,不一會兒,便出現了兩頂暖轎。

  ??“大人,承恩公府到了。”

  ??朱雪雁和徐睿下了轎。朱雪雁看著神態自若的徐睿,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她現在也還是不明白,徐睿為什麽要讓自己帶他來見素不相識的承恩公貴祥。

  ??“這承恩公的宅子,可是夠氣派的啊!”徐睿緩步來到了承恩公府門前,並沒有急著敲門,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下這座氣勢宏偉的宅院。

  ??承恩公府本是時稱“俊八爺”的內務府大臣俊啟建造的私宅,因為逾製而被參劾,這座宅子被查抄後便賜給了仁曦太後的親弟弟貴祥居住。這座宅子雖不及各處王府恢弘壯觀,但其規模,仍然是一般公侯宅第所不能比的。

  ??而朱雪雁深知,這樣的府第,“門檻兒”肯定低不了。她擔心徐睿今天可能會在門房這塊兒碰釘子,是以還是做了預備。

  ??徐睿欣賞了一會兒,便上前叩響了朱漆大門上的獸首銅門環。

  ??朱漆大門緩緩開了,一個門房探出頭來。

  ??“煩勞大駕,給通報一聲,就說徐姓的故人,特來拜會承恩公。”徐睿對門房說道。

  ??門房打量了徐睿和朱雪雁這一老一少一眼,看二人穿戴平常,便存了輕視之意,又見徐睿隻是要他通報,沒有遞上常例紅包,心下更是不喜,神色立時轉為傲倨起來。

  ??“承恩公的故人?別是來打秋風的吧?”

  ??“這位老哥說笑了,確是承恩公故人來訪,有要事商議。”朱雪雁說著上前,正想掏出紅包遞上去,卻被徐睿折扇一擺,給擋住了。

  ??“你且去通報,待你家承恩公見了我,便知分曉。”徐睿看著門房,微微一笑,說道。

  ??“我家承恩公也是你說見就想見的?”門房哼了一聲,回手便要關門,朱雪雁搶步上前,一手將門阻住,一手快速把裝了30兩銀票的紅包塞到了門房的手裏。

  ??“這位老哥,不成敬意,拿去買包茶喝吧!”朱雪雁說道,“煩勞通報一聲,就說承恩公先父故人徐先生來訪。”

  ??門房又打量了一下朱雪雁,接過紅包不客氣的打開,看到裏麵是一張30兩的銀票,臉色登時放緩。

  ??“這還差不多。”門房飛快地將銀票收好,笑逐顏開的說道,“二位請進。”

  ??朱雪雁心裏暗暗好笑,和徐睿一道進了府門,來到了門廳。

  ??府內的仆人奉上香茶,門房笑著對徐睿和朱雪雁說道:“二位稍歇,我這就去通報。”

  ??“有勞。”朱雪雁答道。

  ??“雁兒,敢不敢和爺爺賭上一賭?”徐睿看著門房的身影消失,微微一笑,小聲道,“這銀子少頃就會完璧歸趙的。”

  ??“有這等好事?常言說的好,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也罷,孫女兒就和爺爺賭上一賭,若是能失而複得,這三十兩就是爺爺的茶資了。”朱雪雁微笑道。

  ??這次來京的路上,她和老人相處甚得,已然認了老人為爺爺。

  ??“看他一會兒不乖乖的把這三十兩給咱們還回來!”徐睿笑道。

  ??承恩公府內,門房揣著紅包,一路小跑的來到了後花園貴祥的歇息之處。

  ??此時的貴祥,正躺在一張軟床上,曬著太陽,閉目養神。

  ??“老爺,門口有兩個人求見,說是老太爺那會兒的故人……”門房哈著腰,恭聲稟報道。

  ??貴祥微微一愣,睜開了眼,失笑道:“老太爺那會兒的故人?還真敢托大啊!”

  ??“小人看他們就是來打秋風的。”門房陪著笑說道。

  ??“老太爺去的那會兒有什麽故人?全都他娘的躲了!”貴祥從軟床上起身,撣了撣衣裳,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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