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名士之風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8      字數:6457
  我不要嫁給那些男人!一個聲音在她心中呼喊。

  ??水麵映照,她的身後出現了一個頭戴白犛尾頭盔身穿一身紅色鎧甲的人。

  ??他的臉隱藏在頭盔的鬼臉麵具下,看不清楚,顯得很是恐怖,但那兩撇長長的黑胡子,卻讓她感到格外的熟悉。

  ??“你是誰?”她驚叫了一聲,伸手一下子揭去了鬼臉麵具。

  ??對方伸出手擋在臉上,向後連退了數步。

  ??“你是誰?讓我看看你的臉……”她叫著追了上去。

  ??“千代女,在來生,我們還會相見的,那時你會認得我……”那個人說著,竟然慢慢的從她眼前消失了。

  ??望月詩織猛地直起了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下意識的望了望身邊,看到林逸青和妹妹望月香織都在熟睡中,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輕輕的重新躺下,看著月光下林逸青那英俊的臉龐,想起剛才他給她們姐妹二人自日本完成任務歸來後的“獎賞”,心中滿是溫柔愛意。

  ??她伸出手輕撫著林逸青微帶髭須的臉,愜意的享受著那滑過指尖微糙卻溫暖的感覺。

  ??“怎麽醒得這麽早?是不是做了惡夢?”林逸青沒有睜眼,但唇邊卻帶有微微的笑意。

  ??“沒有……隻是……夢見了……先祖望月千代女閣下,嗬嗬。”望月詩織輕吻了一下林逸青的額頭,微笑著答道。

  ??“哦?千代女閣下沒和你說什麽嗎?”林逸青睜開眼,伸出手攬住她的纖腰,將她的身子拉近,輕撫著她白如雪練的肚腹,輕聲問道。

  ??“沒有,隻是夢見了千代女閣下少時的一些傳說……”望月詩織回想著夢境,不知怎麽,竟然感到有些惆悵。

  ??“是什麽傳說?”林逸青問道

  ??“望月千代女閣下一直追尋人間真愛而不得,想要娶她的人都是為了望月家首領之位,互相殘殺,最後……都死了,後來是武田信玄公的侄兒望月盛時娶了她,而後在長筱之戰中,盛時也死了,她最終還是孤獨一人……”望月詩織的聲音漸漸的變小,最後垂下了頭,不再說話。

  ??“你不會象她一樣的。”林逸青明白她在想什麽,嗬嗬一笑,將她橫抱起,放在了自己的胸前,“你有我,我們的後代,會繼承你的家族事業。”林逸青用手輕撫著她有著後世女孩夢魅以求的“馬甲線”的小腹,看著她秀美的麵龐,意味深長的說道。

  ??望月詩織想起那還存在於體內險些令她暈厥過去的滾滾熱流,心中滿是甜蜜的感覺。她嚶嚀一聲,伏在了他的胸口。

  ??“主公偏心……”妹妹望月香織的嘻笑聲從旁邊傳來。

  ??“敢說我偏心,明天的酒宴,罰你跳舞。”林逸青笑道。

  ??“那有什麽,為了主公,做什麽都可以哦……不,不行,我的舞隻是給主公一個人看的……”

  ??“想哪去了!不是讓你跳那種舞!明天可是我的生日慶宴,你不是想要讓我難看吧?”

  ??“嘻嘻,這可說不好哦,要看主公今夜的表現了……”

  ??“鬼丫頭!你等著!一會兒就來收拾你!”

  ??這一天是林逸青的三十歲生日,林府賓客如雲。

  ??整整一天的喧囂過後,入夜了筵席依然不斷,不過隻剩下內堂中的四十餘人。數十盞大紅色的紗燈在周圍點燃,林府的“雅風堂”裏一片光明。也不再設桌椅,賓客們都屈膝跪坐在厚軟的羊毛地毯上,諾大的地毯布滿整間雅風堂,上麵編織有巨大的林逸青的家徽圖案——金翅大鵬鳥。

  ??林逸青雖然說現在並無官職在身,但現在他一個人的生日,福州城的世家大族前來祝賀的人卻絡繹不絕,林逸青大喜中特意在祖宅“雅風堂”安排了北方蒙古族的全羊大宴,並且一直端坐在珠簾後殷勤的舉杯,和他並坐的是貝勒穆麟德?宜鄺。其他人則都在珠簾外,在焦香的烤羊前談笑,欣賞中央絕色舞女的表演。

  ??一位宜鄺特意請來的曲樂高手鳳曉蓉竟然親自在一旁操琴,隻是一張清麗秀美的麵孔上毫無表情。

  ??另一個毫無表情的人則是陪坐在末座的一個紅衣女子,與鳳曉蓉的美麗不同,她一張臉明麗照人,宛如珠玉,兩道清翠的眉宇間卻有一股英氣。

  ??她是霧隱流的女忍者首領星月琉璃。

  ??星月琉璃一直不喜歡這種酒宴。可是自從她的父親去世以後,家族中竟然已經沒有男子剩下,十餘代名忍之血的家族,那些傾世的武士們都把鮮血灑在了戰場上。星月一族的人口越來越單薄。為了星月一族的威名,星月琉璃不得不以女兒之身,頂起門戶。

  ??而她那一年不過十二歲,本應該在花圃前看著清清的月光……

  ??到現在為止,她已曆經無數生死搏殺。

  ??心裏想著,星月琉璃手中的銀匕首卻沒有停下,刀刀削在羊腿上,精妙的小刀刀術把羊腿切成細條。可是在一盤噴香的肉條前,星月琉璃隻輕輕皺了皺眉。她不適應這種貴族世家酒宴的喧鬧,星月一族的女兒也一樣流著名忍的血,不怕鮮血與黃沙,卻不是逸樂中人。

  ??“星月小姐難道不喜歡蠻族粗糙的食物麽?”福州將軍莫圖山的長子竟然離開了上首的貴客席,親自來看末座的星月琉璃。

  ??“不敢,”星月琉璃正色道,“我常年在軍中吃得極其簡陋,已經習慣了。何況蒙古族的食物也並不粗糙。”

  ??福州將軍莫圖山是關外渤人“青獅”部人,由東省調任福州,其人英武雄烈,長公子莫真卻沒有其父的勇武,反而喜歡各地的美女,府中蓄養的舞姬歌女不下二百人,據說夜夜都是欣賞身披輕紗的美女所跳的豔舞,而後趁著酒興狎戲。莫圖山怒起就把長子鞭打一頓,平時卻沒有時間管教。莫真反而以為父親不解風情,到了北京後越來越喜歡京中世族的生活,也在京城的貴族公子中留下了風流的名聲,隨父調任福州之後,作派仍是一般無二。今天來給林逸青慶生宴歌舞助興的舞女中,有一多半是出自於他的府上。

  ??“星月小姐是……日本國名將之後,卻如此美麗嬌嫩,實在不宜從軍。沙場艱苦,紅顏易老啊,”莫真卻不缺憐香惜玉的心情。他已經糾纏了星月琉璃半個晚上,可是星月琉璃始終冷麵相對,莫真也無可奈何。直到林逸青的家宴開始,大家談笑不禁,莫真又喝到半醉,才敢上來再試一試這日本國名將之女的鋒芒。以莫真的見識,剛強的女子從來不少,最後卻都化作了他懷裏溫柔的尤物,在風流場上,他卻不是輕易言退的人、

  ??星月琉璃麵無表情:“沙場戰死馬革裹屍也很平常,我自從從軍,就不怕有朝一日埋骨他鄉,何況容貌。”

  ??那邊水師營統領耿仲星的兒子耿文也驚歎於林逸青手下的薩摩軍中竟然有星月琉璃這樣的女將,舉杯過來和莫真一起感歎說:“星月小姐何苦呢?想茫然宇宙間你我都是微塵,人生數十年最終都成枯骨,青春日短卻不能即時行樂,枉費了千嬌百媚的女兒身啊。”

  ??耿文已經大醉,說著竟不由的摸了摸星月琉璃的手。星月琉璃的手纖細優美,可是兩手一觸,耿文的手竟然比她的手還要嬌嫩。

  ??“耿公子!”星月琉璃驚怒不已,一推之下,竟然把那盤羊肉推在了耿文胸口。

  ??銀盤落地的聲音震驚了珠簾後給慶貝勒勸酒的林逸青,周圍的賓客也都吃驚的看著這個放肆的女武者。酒宴上多半是文人,在星月琉璃凝神一顧的眼神中,來客又驚於她的明豔又驚於她的剛強,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星月小姐,你在做什麽?”林逸青沉聲問道。

  ??“屬下……不勝酒力……”星月琉璃垂下了頭。

  ??莫真聽出了林逸青的不滿。他自命多情,不願讓星月琉璃受罰,當然他也不害怕林逸青的威嚴,急忙拉起了耿文:“沒事沒事,不妨繼續喝酒,為林爵爺慶生。”

  ??“隻是一點都不罰她,未免顯得我這個主公太軟弱了。”

  ??“那……那不如請星月小姐為爵爺舞蹈助興吧,”耿文忽然想起來報紙上的傳說,“我聽說日本女子皆能歌善舞,所跳之舞神妙無比,雖然沒有莫將軍府中的舞女嬌媚,卻也是難得一見。”

  ??聽到這個要求,星月琉璃的柳眉如刀般揚了起來。

  ??“那好,就讓星月小姐跳個舞,給大家助興,抵她喧嘩之罪!”林逸青點頭道。

  ??周圍一片笑聲,林逸青不再發怒,普通的賓客們也不用擔驚受怕,於是叫好聲一片,誰也喜歡看見這個美麗的紅衣女武者一舞。就是有身份地位的舞女,跳得再美,也比不上“日本名將之女”引人遐思。

  ??星月琉璃猛的扭過頭去。

  ??“星月小姐?”林逸青的聲音再次從簾後傳來,隱隱帶有怒意。

  ??眾目睽睽之下,星月琉璃緩緩坐下。耿文和莫真兩人也怕她拒絕引動林逸青的怒氣,心裏一陣不安。靜靜的內堂裏,每個人的心思翻騰,隻有星月琉璃竟然沒有一絲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讓這些舞女撤下去,”星月琉璃忽然揮手,“我從來不和別人共舞……我隻會劍舞,卻怕這裏無人識得日本的樂曲……”

  ??“劍舞的曲譜我倒是熟悉,”角落裏的鳳曉蓉淡淡說道,“不過琴技與中土不同,對於操琴之術要求很高,恐怕這裏的其他樂師不能和我配合。”

  ??“無妨,”星月琉璃點頭,“一個樂師已經足夠,即使沒有樂師也沒什麽。以刀擊柱為節拍即可。”

  ??“好。”

  ??星月琉璃從懷裏抽出銀梳,微微側過頭,在席邊梳起了自己瀑布一般的長發。那時候一篷火星炸開在紅色的燈罩裏,燈火照得烏發流淌出華麗的暗紅色,仿佛新婚的紗帳裏那動人心魄的色澤。

  ??那令人迷戀沉醉的暗紅長發,拂過星月琉璃白皙修長的脖子,最後被這個剛強的女子自己收起來挽成了一個簡單的圓髻。

  ??看到她的挽發動作,莫真目迷心狂,連聲鼓掌說:“好!”

  ??星月琉璃站起身來。她本來就穿著一件大紅色的絲綿軟甲,金色的腰帶紮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路走到了堂中,果然是令人動心的妖嬈。不過隨著她拔出腰間的佩劍(日本人稱武士刀為劍),一股英武之氣颯然浮空,周圍賓客都是一驚。誰也沒有見過的日本忍者的劍舞,他們並不知道,日本劍舞本來就是剛烈的,並非貴族子弟們想象的中土那種稱為“劍器舞”美麗舞蹈。一旦拔劍,無論男子女子就都如陣前的武士,再無款款扭送的酥胸長腿,隻有武士的殺意和霸氣。

  ??鳳曉蓉十指揮動,一串爆烈的琴韻。她獨自操琴,卻仿佛雷霆滾地,沙場之音在堂中激蕩,有的賓客竟然驚退一步。連珠簾後的慶貝勒也給嚇了一跳。

  ??“貝勒爺不必驚慌,”林逸青微笑著拍了拍慶貝勒的肩膀,“這曲樂是仿的鐵蹄之聲,所以有這一段爆烈聲,下一段就不那麽嚇人了。”

  ??“想不到林爵爺原來精通樂曲。”驚訝之下,鳳曉蓉不由得對林逸青注目而視。

  ??“略懂而已。”林逸青微笑著向她點頭,“讓鳳先生見笑了。”

  ??星月琉璃正在她自己的刀光中轉折,一襲烈烈紅衣,一柄雪亮長刀。刀鋒舞向四周的時候,賓客們紛紛為之避席。星月琉璃自己的身材輕盈,如同一片紅葉飄在寒芒中,刀卻是日本刀術中剛陽的殺手,應和鳳曉蓉越來越高亢的琴聲,仿佛數百年以前的戰國群雄重歸大地,在戰場的雨夜裏揮刀指天。

  ??“壯哉!壯哉!”林逸青擊節讚歎。

  ??而鳳曉蓉曲調再轉,琴聲飄忽不定,果然象風中不斷起伏的火焰,一股神秘荒涼的氣息在連綿不斷的琴聲中加劇。星月琉璃的劍舞更快,她用的佩劍本來輕薄,此時人已經籠罩在周而複始的刃影中,銀色的刀刃映照燈光更有一片火紅色。賓客們張大嘴巴,都呆在了那裏。

  ??“快了。”林逸青忽然微微皺眉。

  ??在場的也隻有鳳曉蓉、林逸青和星月琉璃自己知道不對,這一段的劍舞本來應該舉輕若重,在快劍中看得出平穩。可是星月琉璃畢竟是女子,劍術本來也不是她的擅長,為了跟上鳳曉蓉的曲子,她隻有全力舞劍,劍勢卻漸漸亂了。

  ??“哧啦”一聲微響,一片紅色的布帛從劍圈裏飛了出來。竟是星月琉璃的快劍把自己衣帶的一角切落了。

  ??堂中除了曲聲劍聲,忽然多了一個擊掌的聲音。隨著沉穩的掌聲,賓客們看見林逸青緩步走進了內堂中央,那一路曼妙的神采竟讓在場的貴族世家子弟們都自慚形穢,簡直不象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星月琉璃大驚,手上劍卻不能停,此時已經到了關鍵一節,她劍舞的壓力達到了頂點……林逸青忽然對她微笑,而後他寬袍廣袖灑灑展開,他整個人忽然變成了雲中的飛鶴,在內堂中配合星月琉璃的劍勢洋洋起舞。

  ??林逸青的舉動看上去根本沒有武士的力道,可奇怪的是,他的舞蹈竟如大海深不可測,一舉一動都配合上鳳曉蓉陽剛的曲子。他飄飄的長袖拂起,又如同帶起大山轉動。星月琉璃在他的舞姿下,再也不能維持武士雄壯的風格,而是輕盈飛動,貼在他身邊旋轉,仿佛大山上盤旋的紅色飛燕。

  ??林逸青一旦加入了舞蹈當中,就成為舞蹈中的主導者,而她的劍舞被引動,不由自主的跟隨著他。

  ??“難道女子終究還是女子麽?”在林逸青絕世之舞的壓力下,星月琉璃隻有無奈。她從來不甘居於男子之下,可終究還是在陽剛之舞中讓林逸青占據了上風。

  ??恍惚中,她竟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好和淡淡的幸福。

  ??天地間,似乎隻有他們二人在相對起舞,如同一對生死相依的戀人。

  ??“生我的氣了?琉璃?”林逸青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怎麽會……”星月琉璃感到臉上有些發燒。

  ??“幫個忙,等人走了,再向你賠罪……”

  ??“不用的……”

  ??“哈哈哈哈……一時技癢,讓大夥兒見笑了。”眾目睽睽下,林逸青在堂中仰天長笑。紅衣的女子劍光收斂,默默依在他背後,而鳳曉蓉曲終忽然拍掌在弦上,止住全部餘音。操琴者竟然垂頭沉思起來。

  ??掌聲忽然響起在雅風堂裏,賓客們順著掌聲的方向看去,竟然是看似沉醉不已的貝勒宜鄺。此時宜鄺已經起身走出了珠簾,凝視林逸青和星月琉璃。身上自然的流露出一種帝王家族的威嚴。

  ??“今日得見如此神妙之舞,此生無憾矣!”慶貝勒神情莊重的鼓起掌來。

  ??“是啊是啊!”耿文當然不會放過討好皇室的機會,急忙拍案而起,用力鼓起掌來。

  ??頃刻間四十多個賓客一齊起身,雅風堂中掌聲震耳,一直驚動了最外麵的衛兵。

  ??人群中隻有鳳曉蓉凝視了林逸青片刻,起身離開了。

  ??“天下竟然有如此之人麽?”鳳曉蓉搖頭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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