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二章 晉商之首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8      字數:6173
  那個瞬間,袁蔚霆覺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你挨你叔打啦?”她看到他鼻孔和嘴角殘留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痛惜。

  ??袁蔚霆點了點頭。

  ??“就因為……上次……的事?”

  ??袁蔚霆點了點頭。

  ??林語曦取出了手帕,輕輕的替他擦去鼻孔和嘴角的微血。

  ??這是袁蔚霆記憶中林語曦第一次這樣給他擦拭,這個動作突如其來,沒有理由。他個頭比林語曦高,可他完全被林語曦的氣息給包圍住了,無從逃避,也不能掙紮。林語曦身上淡淡的香氣把他籠罩起來,隔絕了周圍一切的聲音。他覺得林語曦的手是那麽柔軟,軟得可以融化到他的身體裏麵,他又覺得其實那是因為他自己變得太柔軟了,林語曦用力捏一捏,他就變成了一個很小很小的人兒,可以放在林語曦的口袋裏,跟著林語曦去很遠的地方。

  ??那股讓他窒息的悲傷再也不能被壓住,一股腦地衝了出來。他淚水流下,像是個無助的小孩。時間在此刻變得無比漫長,很多年以後袁蔚霆回憶起那個瞬間,在一片銀色的世界裏、皎潔的月輝之中,他就這樣看著林語曦,像是流水中萬古不移的礁石。

  ??“好男兒當誌在報國,你若真的要讓你叔為你感到光榮和欣慰,就該在你叔有生之年,讓他看到你成器成材。”林語曦象個姐姐般的對他說道,雖然她的年齡要比他小得多。

  ??她可能是第一次對一個男人說這樣的話,禁不住有些害羞。

  ??“你……若能像我阿爹和我四叔那般,建立不世之功業,那天的事……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她說完,轉身便跑開了。

  ??袁蔚霆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

  ??那是陸軍元帥、協辦陸軍事務大臣袁蔚霆的一生中,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觸這個他深愛一生的女人。那時候他覺得莫大的悲傷和莫大的幸福一起到來,卻不知道這短短的一瞬,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大概蒼天恰巧無聊,憐憫他的等待,在冥冥中以一根手指沾了些許蜜糖抹在他的唇上,之後蒼天便又遺忘了他,也許他隻會在落日時獨坐在他的軍帳中,憑著記憶回味那一生中的第一次微甜。

  ??但事實是,她成就了他一生的功業。

  ??“我會讓你看到我成功的,語曦……”那一刻,他在心底發下了誓言。

  ??翌日,旅順口,白玉山炮台。

  ??林逸青看著已經頗具規模的炮台和上麵正在安裝調試的1門240毫米克虜伯大炮,不由得暗暗讚歎。

  ??正如他了解的那樣,旅順口各個炮台的大炮,清一色的全部是德國克虜伯公司出品的新式大炮。

  ??在現在這個時代,乾國可以說是全世界最大的軍火買家之一,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紹泉則是最體麵的政府采購員。在現在乾國人並不豐富的經驗和常識裏,克虜伯幾乎就是大炮的代名詞。

  ??德國克虜伯公司是一個家族企業,它的創始人是阿爾弗雷德?克虜伯。本世紀中期,因為克虜伯公司生產的大炮曾幫助普魯士“鐵血宰相”俾斯麥完成了統一德國的大業,克虜伯大炮由此名揚世界。

  ??克虜伯大炮的特點,一是口徑大,二是炮管長,三是噸位重,四是射程遠,五是炸力強,能夠擊穿厚鋼板,六是操作簡易。在乾國“苔灣逐倭之役”中,乾國海陸軍也仰仗克虜伯大炮的威力,擊敗了日本的入侵。

  ??克虜伯公司的原名叫KRUPP。隨著它的火炮進入乾國,就被翻譯成了一個中原語名字——克虜伯。克虜伯家族世居德國的埃森,經營著一個小小的鐵匠鋪,做著打鐵掛掌之類不起眼的小買賣,即使傳到阿爾弗雷德?克虜伯手裏,也隻有3間小茅草屋而已。然而,當他創造出了神奇的罐鋼,並用這種性能極好的鋼造出優質的後膛鋼炮,克虜伯就成了歐洲軍火界的巨無霸。

  ??9072年,林義哲應邀去法國參加拿破侖四世的加冕典禮,在歐洲的行程中,當然要去德國,德國最重要的一站,當然是克虜伯。據說那一次,林義哲見到了那3間被當成發家史的茅草屋,也見到了克虜伯公司的老當家,至於他們都說了什麽,卻沒有人給記錄下來。乾國人隻知道,自此以後,乾國陸軍軍火采購的中心就由英國轉向了德國,不隻是克虜伯大炮一尊接一尊地矗立在乾國沿海各地剛剛修好的炮台上,乾國海軍不同噸位和功用的戰艦所用艦炮,也有很多改向德國訂造。

  ??那時林義哲和李紹泉同為洋務中堅,二人書信往來不斷,在林義哲的推薦下,李紹泉認識到了克虜伯大炮的好處,在他的支持下,北洋地區新購入的大炮,大部分都是克虜伯公司的產品。

  ??現在,在旅順口和大連灣,隻有少數小口徑炮由乾國軍火工廠自造,絕大多數的大炮和炮彈都是從德國克虜伯公司購買。其中,口徑240毫米的海岸炮,射程在12華裏以上。在現今的世界上,這是口徑最大、射程最遠的炮。

  ??如此大宗的軍火交易,背後不可能少了風涼話。曾有人說,李紹泉是克虜伯公司在乾國的代理商。那麽,旅順口就是克虜伯的大客戶了。

  ??而旅順口最大的彈藥庫,則建在白玉山和黃金山。

  ??旅順口的岸防炮台,由彈藥庫與炮台兩部分組成。就是說,與炮台上那一門門克虜伯大炮相連的,還有大大小小的彈藥庫。然而,最大的彈藥庫,整個旅順口隻有兩座,一座建在白玉山,另一座建在黃金山。

  ??白玉山原名西官山。今年秋天,為了給港口和船塢勘察地形,李紹泉第一次來到了旅順口,當地官員陪他登上了西官山。在山頂上,李紹泉詢問地方官員,西官山對麵那座山叫什麽名字?地方官員答叫黃金山。李紹泉聞言,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既有黃金,當有白玉,所謂金玉滿堂嘛。他的這一句話引來了一片嘖嘖讚歎之聲,西官山就此改叫做了白玉山。

  ??李紹泉走後不久,旅順工程局就在白玉山開建了兩個工程。在南麓的半山坡上,修起了一座炮台,即白玉山炮台,在東北麓的半山坡上,建起了一座軍械總庫,即彈藥庫。在庫門的上方,刻有李紹泉手書的兩個大字:“武庫”。如今彈藥庫已然建好,隻是庫存的彈藥並不多。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畢竟炮台初建,上麵的大炮還沒有安裝幾門,配備的彈藥自然不多。

  ??旅順口的另一座大型彈藥庫,建在黃金山南麓,被稱為“南子藥庫”。這裏現有一哨的乾軍駐守,可存放各種彈藥1200噸。

  ??“林爵爺,覺得這子藥庫的工程,還入得法眼麽?”袁保齡看著林逸青目光不住的掃視著白玉山彈藥庫,笑著問道。

  ??白玉山彈藥庫屬於庭院式建築,正門朝北,院子很大,四周有2米至4米多高的圍牆,且用石塊砌築。主庫背南麵北,依山岩而建,立麵是兩層樓房,正門上方刻有極有古意的四個大字:“南子藥庫”,也是出自於李紹泉的手筆。在主庫東西兩側,還有對稱的兩個分庫,主庫存放艦炮用彈和岸炮用彈,東西兩個分庫存放炸藥、引信和拉火,故以“東子藥庫”和“西子藥庫”稱之。

  ??“袁兄說笑了,這炮台和子藥庫修得如此堅固齊整,可見耗費了袁兄許多心血,”林逸青看著麵色憔悴的袁保齡(林逸青並不知道他這些天是因何失眠),笑著說道,“兄弟一路走來,袁兄這裏的工程是修得最好的,兄弟當如實奏報朝廷,給袁兄和諸位同僚請功。”

  ??“林爵爺,請功可是萬萬不敢的。”袁保齡赧然道,“不瞞林爵爺,眼下這工程,因經費短少,正有被迫停工之虞呢。”

  ??“噢?怎麽會這樣?”林逸青其實對這裏缺少經費的情況已經有所了解,但他還是故意裝作驚訝的問了一句。

  ??“林爵爺有所不知,這旅順口要塞工程浩大,需費極多,戶部所撥付之款,常常拖欠,蓋因山東黃河決口,戶部需得先以款濟之,這裏便隻能先拖著,待到戶部有銀可周轉之後,才能給付。”袁保齡歎了口氣,答道,“現下戶部欠解款項已達二十萬兩,前些天我發電報去催,戶部答應下月解付,可要真是下月解付的話,工人的工錢發不下去,這工程就隻能先停下來了。”

  ??“原來如此。”林逸青想起吳長慶的慶軍軍餉有時還要袁保齡這裏幫著周轉,明白他們的艱難,而戶部欠款的原因是因為丁直璜主持修築的山東黃河大壩決口造成的水災,不由得在心裏暗暗罵了一聲“清官亦誤國”。

  ??朝廷那邊因為丁直璜的諡號的撕逼大戰,他也聽說了。他心裏也明白,這很可能是仁曦太後故意找禮部以及清流黨的麻煩,作為報複。

  ??按照林逸青自己的想法,丁直璜空有直名,把山東和四川的政務弄得一團糟,就不該給他諡號!

  ??自從大乾朝的“理財聖手”閻丹楚主持戶部後,本來有了些結餘,閻丹楚也是非常開明的朝廷重臣,一向對洋務大力支持,本不會輕易拖欠旅順工程款,之所以拖欠,完全是為了給丁直璜搞的“豆腐渣工程”擦屁股!

  ??“袁兄勿憂,這欠餉一事,我來幫袁兄想想轍。”林逸青知道袁保齡和自己訴苦的意思是什麽,給他吃了一個定心丸。

  ??“那便多謝林爵爺了!”袁保齡高興的說道,“我這些天先全力把大炮先裝上,是擔心俄艦來犯,爵爺能解我燃眉之急,縱然是俄國人來了,我也不怕了!”

  ??林逸青笑了笑,正要說出自己的打算,他忽然看到遠處有一支長長的商隊正從山下走來,不由得一愣。

  ??天空起了墨色的團雲。隨著墨雲黑壓壓的卷起直頂天空的雲山,明淨的天空迅速的黯淡下去,一層陰翳的鐵灰色籠罩著白玉山和青泥窪鎮,有如黑夜一般,陰得令人心顫。

  ??急切的叩門聲自柴扉外傳來,馬嘶和犬吠中夾著不知多少人的腳步聲,山腳下一處普通的山野茅舍被驚醒了,星星點點的火光從柴門的空隙中透入,似乎是許多的火把在外麵搖晃。

  ??“來了,來了。”一身舊棉袍的老人應聲小跑而來,打開了柴門。

  ??青色的靠衣,青色的棉鎧,敲門的中年人精悍瘦削,腰間帶著一張暗青色的角弓。他逼上一步,犀利的目光在老人臉上一轉,而後冷冷的掃了一眼庭院。院子小而簡樸,中央一口水井,草棚下麵堆著些細麻和搓好的麻繩,木柴整齊的碼在南麵的茅草簷下,屋簷下掛著一串去年的舊高梁。冷風嗖嗖的吹著,可能到來的大雪已經在黑雲裏蓄積了很久。

  ??“先生,我們出門打獵,借貴地避一下雪好麽?”中年人說話還是彬彬有禮的,語氣卻有些冷漠。

  ??“不妨,不妨啊,貴客請進,”老人戰戰兢兢的看著外麵飛鷹走狗的剽悍家奴,急忙閃身讓開了道路。

  ??中年人卻閃開一步,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去,這時才顯出他背後站著的主人,一身白色的棉袍一塵不染,正仰頭看著天空翻滾的疾雲。片刻,他才轉向老人點了點頭,微笑:“有勞老先生了,小小一些禮物,就算是我們叨擾一番的謝儀。”

  ??主人身後的家奴急忙閃出,將腰間的革囊解下,解開封繩整個的遞了上去。老人伸手去接,隻覺得掌中一沉,叮叮當當的上百枚銀元散落在地,照得人眼睛一亮。

  ??這銀元都是墨西哥鷹洋,成色十足,價值高昂。一枚鷹洋在市麵上能換一頭生豬,或是一石糙米,夠一個中等人家半個月的家用。這樣的出手,不能不令人側目。

  ??“怎麽那麽不小心?”主人淡淡的問道。

  ??家奴渾身一顫,急忙俯下身去,手腳麻利的將一個個銀元拾起,重新封好在革囊中,遞回老人手上,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老人手持這筆巨款,一時間回不過神來,呆呆的站在那裏,看著門外出獵的豪客。

  ??“一點意思而已,”主人笑了笑。

  ??他年紀已經不小,臉上滿是風霜,身材也不高大,可是舉手投足間,有一種威嚴揮斥的氣概,身後那群架鷹牽狗的魁梧家奴摒息靜氣,都像是矮了他一頭。

  ??主人緩步而入,他掀起袍擺的時候,腰帶上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擺動起來,溢彩流光。中年的管家和家奴們跟著他魚貫而入,小小的院落頓時被這支隊伍擠滿了。

  ??老人敬畏的看著這位豪客出行的隊伍,小心翼翼的問:“敢問先生尊姓?”

  ??“我姓喬,”主人淡淡的答道,“山西喬郅墉,在各處做一些生意。”

  ??“喬先生!”老人瞪大了眼睛,手中的一袋銀元“啪”的落在地下。

  ??“婆子,婆子,”老人忽然對著屋裏喊了起來,“出來待客了,出來待客了,山西的喬郅墉喬先生來我們家了。”

  ??老人的妻子應聲從屋裏出來,那是一個臉色黝黑上了年紀的婦人,眉間帶著一塊疤痕,對著喬郅墉笑笑,笑容近乎醜陋。

  ??“貴客來了,舍下沒有什麽可招待的,”婦人說,“我這就下廚去整治一些菜,請貴客飲酒解乏。”

  ??“好。”喬郅墉微笑著點了點頭。

  ??老人恭恭敬敬的把喬郅墉請進了茅舍。茅舍幹淨簡潔,牆上抹著白灰的膩子,掛著幾幅不知名的字畫,居中一張小桌。喬郅墉的從人靜靜的候在外麵,老人掩上柴門,請喬郅墉坐上上首。麵黑帶疤的婦人捧上一套嶄新的粗瓷,為喬郅墉和老人斟上米酒,自己就在隔壁的廚下忙活。

  ??喬郅墉品了一口米酒,酒雖粗劣,倒也頗有山野的風味,他微微點頭一笑,和老人攀談起來。

  ??片刻,老人的妻子上了幾個小菜,分別是蘑菇甘藍、素炒油蒿、白悶絲瓜和子雞湯,分外的清爽,喬郅墉吃了兩筷子,神色更加歡愉,對山野的老人夫婦也有了些興趣。

  ??“老先生在這裏居住很久了麽?”喬郅墉問。

  ??“年輕時候也和喬先生一樣經商,就在金州城,後來來這裏居住,快二十年了吧?”

  ??“先生也曾經商?”喬郅墉好奇的問道。

  ??“小產經營,謀生不易,哪裏比得上喬先生。”老人笑了笑,“等賺了些錢,年歲也大了,便尋了這裏一處清幽之地,安渡晚年,不料今天能遇到喬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原來如此,老先生好福氣。”喬郅墉歎道,“我年紀也不算小了,想要象老先生這樣息肩,還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呢。”

  ??“不知喬先生來這青泥窪,是要做什麽生意?”老人問道。

  ??“算不上來做生意,隻是故人心願未了,想過來替他看看……”喬郅墉想起往事,眼中竟然有淚光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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