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雪夜抒懷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8      字數:6256
  原來仁曦的祖父是受曾祖父吉郎阿的牽連而入獄。吉郎阿健在之時,是佳慶年間戶部銀庫員外郎,在佳慶十九年的時候,吉郎阿去世。但是在韶光二十二年的5月,京城揭露了一宗戶部銀庫大量虧空的巨案,這個案件直接牽連到了吉郎阿。

  ??事情是這樣的:在吉郎阿去世28年後,韶光二十二年的5月,萬泰銀號的老板張亨智為他的兒子張利鴻買了一個知州的官,已經辦成了,但是錢還沒有上交。除了這些,張亨智還想為大兒子捐一個員外郎,所以想先掛個號。正要去交錢的時候,趕上一個平時比較好的朋友周二也要代朋友去交納款項,於是張亨智請他順便一起交納,並告訴了當時在銀庫當差的弟弟幫忙照料一下,早點入庫。當時周二帶了11474兩銀子,總共裝了11個袋子,負責送到銀庫。當時恰逢張亨智的弟弟值班。由於非常忙,所以張亨智的弟弟就錯把第二秤報成了第三秤,結果管庫的人也沒有追究,大家也心照不宣,而張亨智的弟弟在報第七秤的時候就故意報了第十秤,這樣就剩下了四袋銀子。這件事情,禦史和司庫都沒有發現,所以這些人就準備把這些銀子分了,但是由於分贓不均,事情就泄露了出去。後來聽到風聲的人就來敲詐,沒有成功,就向南城吏部衙門告發此事,最後鬧到刑部。刑部隻好把這件事情上報韶光皇帝。韶光皇帝聽到這件事情非常生氣,於是在韶光二十三年1月18日下旨,命令軍機大臣會同刑部嚴刑審訊。

  ??這件事情調查清楚後,韶光皇帝還是不放心,又派一幫司員去查庫,結果庫銀虧空竟達925.2萬兩,於是韶光皇帝下令嚴查,命令自佳慶五年以後,曆任庫管及相關人員都不放過,不管故去的還是活著的,一律要賠款。按照規定,吉郎阿應該賠銀43200兩,因為已經故去,所以賠款減半為21600兩。而根據韶光皇帝的命令,已經故去的人所賠銀兩,應該由其子孫代賠。所以這筆賠款就落在了仁曦的祖父景瑞頭上。這對這個家來說真是飛來橫禍,給全家帶來了極大的震動和不安。但是,更大的災難還等在後麵。由於不能按照期限賠款,景瑞被參了一本,打入監獄。

  ??當時,仁曦的父親惠征非常驚慌,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而已經探明事情原委的仁曦就給父親出主意,盡力籌措銀兩,並向親友告貸,變賣家產,想方設法要把人給贖回來。惠征當時是個道台,有很多的朋友,而惠征的嶽父惠顯是個二品官員,於是仁曦就找了家裏很多的親屬,上下打點,最後在一年多的時間裏陸續湊集了9000多兩銀子,到韶光二十九年,又上交了2800多兩,這樣,勉強湊到了總數的60%,剩下的40%用田產和扣發薪俸來賠。這樣,景瑞才被放了出來。

  ??當年仁曦的這一舉動讓家裏人倍感欣慰,所以她的故事一直流傳到了民間。經過這件事情,惠征對家人這麽說到:這個女兒,可以當兒子使。後來仁曦的名聲在親屬之間就傳開了:惠征的女兒非常能幹。

  ??自從幫助父親挽救了祖父,仁曦在家裏更是受到了另眼看待。但是年輕的她不僅僅在這些方麵能贏得人們的賞識。仁曦在學習方麵非常勤奮。當年仁曦家有很多女差都會做衣服,因為一個大的家族平常人們的穿衣都要靠這些女差縫製,所以家裏專門有這樣一個房間是做衣服用的。仁曦小時候就非常喜歡跟這些女差學習做衣服、刺繡等。每次做衣服的時候,仁曦都跟著在旁邊幫忙,並學著自己親手做一些活計。一次,惠征從外麵回來,仁曦到客廳去迎接,惠征發現她的手上有一片紅紅的,覺得非常奇怪,於是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仁曦就從自己屋子裏拿出繡的手帕來讓惠征看。惠征還是沒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於是仁曦就用手示範給惠征看。惠征笑了,原來是繡花的時候,被針紮的。不過看到仁曦的小手,惠征還是有些心疼,告訴她不要學這些了,但是她卻有自己的想法,從此她就開始偷著學。

  ??大乾朝的渤人貴族家對女孩子的教育雖然不像中原人家庭要求那麽嚴格,但是女孩子照樣還是要學習琴棋書畫的。仁曦小時候非常聰明,讀書非常用功,但毛筆字寫得一般,長進不大。雖然家館師傅都是一筆一畫地教她,但她就是寫不好。橫不平,豎也不直,一直歪歪扭扭。中原文字還好辦,看著是那麽個意思,渤文就不行了,如果不能做到橫平豎直,就不是字的形狀。惠征經常檢查她的書法,卻發現她的字根本就沒有任何起色,所以每次都因為這個教訓她。直到有一天父親動怒了,拿起一把戒尺,拉過仁曦的小手,就使勁地打。仁曦的小手都被打腫了,幾天不能握筆,連吃飯都困難。仁曦非常傷心,因為父親從來沒有打過她。從此以後,仁曦就下決心一定要學好書法,所以現在仁曦的書法和繪畫都非常好,在文化素質極高的桐野千穗看來,她的書畫是非常有水準的。

  ??更讓桐野千穗感到佩服的,是仁曦太後對新事物的敏感。

  ??受自己心愛的丈夫林逸青的影響,又親身參加過日本西南戰爭,桐野千穗對海軍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她從來沒想過,會在大乾帝國的皇家園林,仁曦太後的書齋之中,看到蒸汽鐵甲艦的模型。

  ??而她在詢問自己在西南戰爭中的戰場經曆時,言談之中也表明了她對軍艦和海軍的了解,絕非常人可比!

  ??現在的桐野千穗,對於這位大乾帝國的女主,內心之中充滿了敬佩。

  ??但桐野千穗也明白,仁曦太後之所以能成為當國女主,跟她嫁給了一個平庸無能的丈夫不無關係。

  ??而桐野千穗一想起自己那英雄無比的丈夫,心中便充滿了甜蜜。

  ??就在剛才,仁曦太後告訴她,林逸青在山海關巡視防務時又立下功勞,不但平定了當地的會黨叛亂,還抓獲了俄國間諜,為了表示嘉獎,她特許林逸青在旅順口防務巡視完畢之後,來京和妻小團聚,在京城過年。

  ??聽到這個消息,何韻晴和桐野千穗全都喜出望外。

  ??此時桐野千穗的心,已然飛向了旅順口。

  ??林逸青到達旅順口時,正趕上天降大雪,而聽說林逸青要來,旅順工程總辦袁保齡早早的便候在城外迎接,並預備了車馬,見到袁保齡雪中親迎,林逸青很是過意不去。進城之後,因天色已晚,林逸青等人一路鞍馬勞頓,是以便在袁保齡安排的住處歇息下來。

  ??袁蔚霆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去拜見自己的堂叔。

  ??袁保齡和林逸青相見時,他當時以護衛的身份在場,看到他們二人一見如故,言談很是投機,心裏很是高興,但當堂叔望向自己時,目光卻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他當然知道,堂叔為什麽會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

  ??“叔父……侄兒蔚霆,給您請安來了。”

  ??袁保齡象是知道他會來,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著他。

  ??“叔父……侄兒……來給您請罪來了……”袁蔚霆清楚的感覺到了叔父的怒火,囁嚅著說著,在袁保齡麵前跪了下來。

  ??袁蔚霆的父親袁保中去世的早,袁蔚霆是兩位叔叔袁保恒袁保齡教導成人,在北京讀書四年求取功名時,全是叔叔袁保齡陪伴,在袁保慶袁保恒兩位叔叔去世後,袁保齡在袁蔚霆的心目中,有如父親一般。

  ??“你還知道請罪!”袁保齡聽到袁蔚霆的話,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怒火,猛地起身,來到了袁蔚霆麵前,不由分說的便給了他兩記狠狠的耳光。

  ??這兩記耳光打得又狠又重,但袁蔚霆根本不敢躲避,硬挺挺的挨了叔父的打,一時間眼冒金星,鼻孔也流出血來。

  ??“混賬東西!我讓你去慶軍曆練,你除了給我惹事,還能做什麽?”袁保齡怒道。

  ??袁蔚霆羞愧的低下了頭。

  ??“你離了我眼前,還長了能耐了啊!竟然敢調戲起良家女子來!虧我還幫你娶妻生子,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麽?”袁保齡厲聲道。

  ??“叔父息怒!侄兒該死!求叔父息怒!莫要傷了身子!”看到袁保齡氣得渾身發抖,袁蔚霆一時間心膽俱裂,膝行幾步上前,抱住了袁保齡搖搖欲倒的身子。

  ??“混帳東西!你調戲誰不好,竟然敢調戲林文襄公的女兒!你……你這是當著吳軍門和林爵爺的麵,抽你叔的大嘴巴啊!我——我——打死你這個畜生!”袁保齡又給了袁蔚霆狠狠一巴掌。

  ??“叔……我求您了……侄兒知錯了……你老千萬別氣壞了……”袁蔚霆流淚道。

  ??“你這個畜生!你說!你當時是怎麽想的?我怎麽就沒看出來,你竟然還是如此的登徒子!”袁保齡怒視著袁蔚霆,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

  ??“叔……侄兒絕無輕褻林家小姐之意,實在是……侄兒見了她,一刹那便看輕了天下女子……再不做第二人想……”袁蔚霆哭道,“侄兒從心裏愛她,一時昏了腦子,說了些不合宜的話……”

  ??“你說什麽?”袁保齡見袁蔚霆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由得大吃一驚。

  ??“叔……侄兒……絕沒有輕薄於她……她在侄兒心裏,便如那菩薩一般,侄兒隻想著和她白頭偕老……求叔……成全……侄兒哪怕即刻死了,也無憾了……”袁蔚霆仰頭看著袁保齡,直抒心聲。

  ??“你做的什麽春秋大夢啊!你失心瘋了麽?”袁保齡一下子便看出來這個他愛如己出的侄兒是說真格的,不由得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那是林文襄公的長女啊!怎麽可能嫁給你這個無名小卒?你難道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了麽?林文襄公的女兒,可能給你做小麽?你是不是發瘋了?”袁保齡奮力掙開了袁蔚霆,坐在椅子上喘起粗氣來。

  ??聽了袁保齡的訓斥,袁蔚霆一下子回過神來,呆呆的跪在那裏,作聲不得。

  ??是啊!他的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呢……

  ??當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時啊!

  ??“就算是你真心喜歡林家小姐,這個事兒也是不可能的!你若是為此休妻棄子,便是忘恩負義之人!林家小姐也不可能瞧得上你,更不會跟了你!”袁保齡看到袁蔚霆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更加的氣不打一處來,“你趁早把這個念頭給我斷了!你忘了她便是!”

  ??“叔……侄兒……實在是忘不了她啊……除非……讓侄兒去死……”

  ??“你給我滾!滾出去!混帳東西!”

  ??袁蔚霆記不得自己是怎麽離開的了,他隻記得,漫天都是大雪,那雪片打在臉上,一直涼到心裏。

  ??他就這樣昏昏噩噩的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直到他來到了一座小樓前。

  ??他猛然驚覺,這裏是林語曦等幾個女孩子下榻的地方。

  ??他沒有想到,自己從叔父那裏出來,神不知鬼不覺的,竟然走到了林語曦的居處所在。

  ??他記起了林逸青在山海關時交待自己的護衛林語曦的職責,信步向小樓走去。

  ??突然間,他停下了腳步。

  ??真可笑,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睡下了,自己還要再打擾她的清夢嗎?

  ??袁蔚霆在一塊布滿積雪的大石上坐了下來,呆呆的望著小樓,又一次流下淚來。

  ??是啊!叔父訓斥的沒錯,自己現在就是個一事無成的人,哪怕再愛慕於林語曦,出身名門世家的她,憑什麽會看上自己?

  ??自己自幼是立下了雄心壯誌,也想通過讀書仕進,求取功名,可惜寒窗數年,累到吐血,連個舉人都沒有考上!

  ??而自己一怒之下投筆從戎,也是憑了家族關係,才做到現在的位置,雖然叔父曾誇過自己,說自己是“上中美材”,可自己的所作所為,卻令疼愛自己的叔父如此傷心失望!

  ??想到這裏,袁蔚霆再一次流下淚來。

  ??忽然,一個小小的雪球飛了過來,正中袁蔚霆的臉。

  ??袁蔚霆完全沒有防備,臉上粘滿了雪,和涕淚模糊在了一起。

  ??一個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

  ??“好哦!”恍惚中,他看到她在握拳雀躍,“打中了!”

  ??“袁大頭!再來一個!”伴隨著那清澈動人的聲音,又一個雪球飛來,打在了袁蔚霆的臉上,清清涼涼的。

  ??袁蔚霆沒有動,他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嘴邊的雪,竟然有一種甜甜的味道。

  ??又一個雪球打了過來,這回是打在他的肩膀上。

  ??“死人!袁大頭!你不知道躲啊!”

  ??袁蔚霆的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林語曦看著一動不動坐在那裏的袁蔚霆,露出了促狹的神色。

  ??她期待著袁蔚霆跟她一起笑,可是袁蔚霆沒有,就那樣木愣愣地坐著。

  ??她歪著頭看著袁蔚霆,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可是她又不是很明白,袁蔚霆那雙眼睛現在是灰蒙蒙的,他坐在那裏,姿勢和往常沒有區別,卻讓人覺得像一具被剪斷了吊線的木偶。

  ??她覺得無聊起來:“你不陪我打雪仗,我可要走啦,記得不許讓我四叔知道。”

  ??袁蔚霆沉默了一會兒,抹去了臉上的雪,點了點頭:“放心,我不會說的。”

  ??“那我走嘍。”林語曦站了起來。

  ??“嗯,我送你。”

  ??雪忽然停了,月亮從雲彩裏鑽了出來,銀色的光照在他們的背後,周圍一片銀裝素裹。林語曦急匆匆地走在前麵,她走路的時候一跳一跳,像隻兔子,把袁蔚霆落在了後麵。她沒有注意到袁蔚霆越走越慢。袁蔚霆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間那樣強烈的酸楚從鼻腔裏狠狠地湧了出來,全不給他半點抗拒和逃避的機會,他覺得全身很冷很木,他很累了,他想說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他又想說我其實是有話想跟你說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可他說不出口,他站住了,林語曦離他越來越遠。

  ??“語曦……我……對不起你……”他低低地說,“我……對不起我叔……”

  ??他想林語曦也許根本聽不到的,他的聲音那麽低,象蚊子在叫。可是他不能不說,他覺得自己會憋死的。

  ??月光裏,那個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凝滯在那裏了。

  ??林語曦猛地轉身,看見那個矮胖的身影站在月光中,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她根本看不見袁蔚霆的臉,卻能夠感覺到他的悲傷,無形的悲傷,從他身上向著她洶湧而來,像是冰冷的海潮。她想做點什麽,可是又覺得自己能做的一切都無法撫平此時此刻袁蔚霆的悲傷。

  ??兩個人麵對麵站了一會兒,袁蔚霆覺得有些尷尬,他想轉身離開。這時候他看見林語曦向他跑過去,風吹起她白色的衣帶和黑色的長發,月光裏她的臉兒仿佛透明。林語曦跑到他麵前,眼對眼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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