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次來日本是為了蛇歧八家麽？”上杉越深深地看了葉泫一眼，“我自小在法國長大，對於家族並沒有什麽深刻的感情，要認真地說的話，可能還是恨著家族的。我離開了媽媽來到日本，成為了黑道的皇帝……”

  葉泫靜靜地坐著，認真地聽上杉越講述。

  “……再後來，二戰就爆發了，我媽媽死在了中國，是自殺，死後還被當時的一個少校試刀，而那個少校還是我的部署……後來那個少校在戰敗後切腹自盡，被譽為英雄，他的靈位被供奉在家族神社的高處，他的本姓的宮本……我狂怒衝進神社，一刀砍斷他的靈位，把他的骨灰灑得到處都是，一把火把神社燒了個精光……”

  上杉越眼眶泛紅，流露出那種深邃的痛苦讓葉泫也不禁心顫。

  他打開旁邊一瓶燒酒，拿著酒杯，一邊倒酒，一邊訴說。

  “但這遠遠不夠，我媽媽已經死了，那個少校也死了，我沒法報複他，我隻能轉而仇恨家族裏的那些老東西，是他們把我從我媽媽身邊搶走，還給我灌輸了聖戰的理論。可是他們大都也死了，在戰爭結束前就下了地獄……到最後我隻能把怨恨發泄在家族為我安排的妻子們身上，盡管後來我才知道她們也都是無辜的……”

  他端起酒杯，慢慢喝光裏麵的酒，眸光黯淡，“你問我對於蛇歧八家的想法……我隻想說，我痛恨他們，但是更加痛恨帶來這一切的所謂的‘皇血’……但我也知道，現在的蛇歧八家裏麵的人跟我估計都沒有什麽關係，要說恨也不算了，我憎恨的人已經死去，現在家族裏的人大都都是無辜的……”

  他抬起眼眸，看著聽得一臉認真的葉泫，心裏有些惆悵，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對一個剛剛見麵的小子講這麽對自己的事情。

  六十年過去了，他漸漸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真正對不起他母親的是他自己，若不是他，這一切的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他母親或許還是生活在法國裏昂郊外的那座教堂裏，被教會學校裏眾多的孩子喊著夏洛特嬤嬤……

  如今的他已經信了上帝，成了社區教堂的兼職牧師，隻為贖罪……

  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很奇特，但又說不出來哪裏奇特，這個年輕人身上總有一種令人信服的氣質，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把他當成親近的人來對待。他還有一種偶爾流轉在眼底深處的不易察覺的，但一旦察覺便會被震懾的力量，那種恐怖的隱晦的宛如至尊無上的力量讓他心驚心疑，但始終想不通透，隻能歸結為自己的錯覺。

  過了一會兒，葉泫開口說，“越師傅，您能放下過去我很開心，但現在的情況已經很危急——你們蛇歧八家世代守護的神葬所已經被打開……”

  “就在幾天之前，我們學院有幾個血統優秀的王牌學員通過載人潛水器下到神葬所，把那裏炸沉了，他們也逃過了詛咒成功生還，現在正在被蛇歧八家追捕……”

  “如果你是來讓我阻止蛇歧八家的話就算了吧，我早已經不是蛇歧八家的人了，現在坐在你麵前的隻是一個普通的拉麵師傅……”

  上杉越又喝了一口酒說。

  葉泫搖搖頭，“不，取消追捕並不算什麽重要的事，他們畢竟是我們學院的王牌，不可能會被抓到。我要說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的確，如果輕易被抓住也就不叫王牌了。”上杉越搖晃著腦袋看著葉泫說。

  “我當時也在海上，遇到了一個被蛇歧八家稱為上杉繪梨衣的女孩……”

  “砰！”

  葉泫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道酒杯破碎的聲音響起，他視線轉過去，果不其然，上杉越手裏的酒杯再一次破碎，裏麵的燒酒順著他的手緩緩流下。

  上杉越臉上的表情則是極為複雜，驚喜與懷疑交織，目光緊緊盯著葉泫，“你說她叫上杉繪梨衣？確定嗎？確定是姓上杉嗎？”

  他活了這麽久，一直以為上杉家就隻剩他一個人了，而今蛇歧八家又突然跑出來一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子，他不由得想起一個可能。

  葉泫點頭，“我確定，前兩天我遇到了蛇歧八家的少主，他叫源稚生，他說他的妹妹就叫上杉繪梨衣……”

  “妹妹？！”上杉越再一次震驚，他沒想到竟然還是兄妹，雖然這對兄妹的姓氏不同，但也有可能是被過繼的。

  想到這，他不禁又失落起來，在蛇歧八家中，過繼孩子是非常常見的，為了保證某一脈的血脈不斷，他們往往會選擇過繼一會孩子去繼承。

  所以他現在無法判斷上杉繪梨衣是否是過繼到上杉家的還是源稚生是被過繼到源家的。

  “而且源稚生還有一個弟弟，叫做源稚女……”葉泫拿出一個密封袋，裏麵是一根黑色的短發，“別的我就不多說了，想來越師傅您自己也清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源稚生與上杉繪梨衣是親兄妹。”

  “什麽？”上杉越瞬間瞪大眼睛，看著密封袋裏的短發，“你是說……”

  “嗯，卻醫院做個鑒定吧，不出意外的話結果您會喜歡的，這也是我來到這裏最重要的事情了。”

  葉泫把密封袋遞過去，上杉越呆呆地接過，明明都幾十歲的人了，卻還是這種反應，不過想到這是有關他兒女的事情，這麽失態也是正常的。

  葉泫看著上杉越的表情輕歎一口氣，他年紀還小，並不能深刻地理解到上杉越這種得知自己還有後代的感覺，但他知道，越師傅現在心裏一定很激動很緊張。

  這一次，他為了那個女孩不再受到那種威脅，以及源稚生兄弟不再麵臨那種悲劇，提前把他們的信息告訴上杉越，就是為了後麵戰爭爆發時他這個父親可以站出來保護他們，或者阻止他們自相殘殺。

  他輕聲說，“這些都是我通過一些渠道得知的，源稚生從小就是孤兒，後來被帶到蛇歧八家本部成為了源家少主，而上杉繪梨衣則是因為體內龍血侵蝕一直在家族內遭受監禁，沒能弄到帶有DNA的頭發，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把他們帶過來找您……”

  “若是越師傅您不相信的話，便去醫院做一下鑒定，這對您來說並沒有什麽損失對吧？”

  上杉越手緊緊攥著那個密封袋，思索著並沒有回答葉泫的問題。

  在他看來，無論相信與否，他都會去醫院鑒定，因為這關乎他現在最後的親人。

  “越師傅，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跟您說一聲，請務必聽好，”葉泫看著上杉越失神的模樣，不由得加大聲音說道，“神葬所的神已經被喚醒且逃出了那裏，回到了陸地上，此刻正苟且在某處等待力量的複蘇，而喚醒神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蛇歧八家內部的人……”

  上杉越臉色泛白，看著葉泫的臉，但葉泫說的無比認真，由不得他不信。

  “具體的事情過兩天昂熱老師會前來找您詳談，到時候我們很可能要聯合起來弑神，”葉泫說，“至於現在，越師傅請安心等待，相信要不了多久，您與您的兒女便會相見……”

  上杉越緩緩點頭，把密封袋視若珍寶地收好。他又拿出兩個酒杯，把一個放在葉泫麵前，擺出一瓶燒酒。

  “來一杯小子？”

  他拿起那瓶燒酒看向葉泫。

  “好吧，”葉泫雙手端起酒杯遞過去，上杉越慢慢傾倒酒瓶，透明如水的燒酒倒入酒杯，“多謝越師傅。”

  “說什麽呢？”上杉越語氣突然柔和起來，“或許該說謝謝的是我啊，父母親死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過來，一直以為這一生很可能就孤獨終老了，心裏也沒有傷心的，隻是有些遺憾，沒能陪在母親身邊……直到今天，你來到這裏，告訴我，我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還有親人，而且是親生的兒女…在那一瞬，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多年養成的心態也在瞬間崩塌，很快我又開始害怕，開始緊張……”

  他抓著酒杯輕輕地說，眼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我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像一場夢，夢醒了又是孤身一人…我也怕如果是真的，我要怎麽麵對我的兒女，我虧欠他們太多，不知道該怎麽彌補他們，也不知道怎麽當一個父親……”

  “我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得知自己有了兒女，自己身為人父，那種激動的心情難以抑製，但我真的要對你說一聲‘感謝’……”

  說著，上杉越低頭欠身，若是跪坐的話肯定是一個標準的土下座。

  葉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安然地接受了越師傅的感謝，看著上杉越直起身體說，“我隻是不想見到悲劇的發生，昂熱老師說過，龍血在帶來力量的同時也在製造悲劇，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用龍血帶來的力量去斷絕那種悲劇。”

  上杉越哈哈大笑兩聲，“看來昂熱那老家夥對你很是看重啊！我記得他以前教阿賀的時候就是一個勁地打，要不然就是罵…阿賀你知道吧？就是蛇歧八家犬山家現任家主犬山賀，他也是昂熱那老家夥的弟子呢……”

  葉泫點點頭，心想昂熱老頭現在對自己也不怎麽好啊！動不動就是“臭小子”“葉小子”地叫，還經常突然動手打人，雖說是臨時起意想要試探自己嘛，但完全可以提前說明啊！

  “葉小子，我承認，剛見到你時是想揍你一頓來著，”上杉越看著葉泫臉色微黑的葉泫，輕笑著說，“但經過那次試探才知道，葉小子你潛力很大啊！都快趕上我了。”

  葉泫翻翻白眼，心說，那是當然，您是“影皇”，我可是要成為“影帝”的男人，咳咳，最好這個“影帝”是個女孩子。

  表麵上卻是謙虛地說，“越師傅您可是超級混血種，比不了的。”

  “超級混血種也代表不了什麽啊，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日本這一脈是白王血裔，而且是並不完整的白王血裔，在血脈深處都隱含著瘋狂的因子，比其他的混血種要更加容易失控，步入瘋狂，墮落成鬼或者死侍。”上杉越歎了口氣說，“在蛇歧八家漫長的發展曆史中，有無數嬰兒因為還在娘胎裏就變成了鬼而導致母子一起被殺死的例子，也有無數年幼的還在因為失控而被監禁一生或者被就地處決……”

  “你別看蛇歧八家掌控著日本地下世界有多風光，其實壘起這無上皇帝寶座的是無數血淋淋的屍骨，以及在那無限風光背後是無盡的悲劇。我們這些人，在獲得力量的同時，也背負了慘痛的悲劇，隨時都麵臨著墮落成鬼的風險，是力量的掌控者，也是抵抗瘋狂的可憐蟲……”

  葉泫默不作聲地傾聽著，或許是上杉越太久沒有向人訴說內心，在這一個晚上他的話竟然這麽多。

  或許還是有感而發吧……

  葉泫心中輕歎，他心裏也清楚，龍血在帶來力量的同時也帶來了墮落的風險，帶來了無盡的悲劇。

  “所以啊，若是有可能，還是要把這一切的源頭都斬得一幹二淨，隻要後代能夠安康，我們身死亦是無憾……”

  “我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葉泫一愣，剛才他莫名其妙情不自禁地就說出了這句話，他自己就像是被操控了一樣，現在才反應過來，心中驚駭地同時不免疑惑。

  “嗯，到時候說不定我們要並肩作戰。”上杉越重重點頭，而後拍了拍葉泫的肩膀。

  “怎麽樣？”他又說，“再來幾杯？”

  “好吧。”

  葉泫苦笑，端起酒杯遞過去讓上杉越滿上。

  “喝完酒有沒有興趣再來陪我來一場？”

  上杉越眨眨眼，意思是戰鬥。

  “這個就算了，”葉泫苦笑，“我怕等會兒喝多了被越師傅您一下就撂倒了。”

  “都多大的人了？喝這麽幾杯酒就不行了？”上杉越皺眉，但終究是沒有逼迫葉泫再打一場。

  葉泫苦笑著搖頭，上杉越這裏的燒酒與市麵上普通的燒酒不同，這種燒酒即便是混血種也不能多喝，雖說葉泫的酒量本來就不怎麽好，也不知道上杉越是怎麽弄來的。

  “喂，葉小子，”上杉越像是喝多了一樣，臉龐紅了起來，突然湊近來，壓低聲音對葉泫說，“我這裏有一些不得了的好東西，要不要來看看？”

  嗯？

  葉泫心神一振，能被上杉越稱為好東西的，除了A片也沒有什麽了吧？他在日本生活了這麽多年，想來庫存很是可觀，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電子版。

  不過現在可不能大意，萬一上杉越又是試探他或者耍他，豈不是會被笑死？

  當下，雖然心動，葉泫還是表現出一副無知少年的樣子，“什麽好東西呀？好吃的嘛？”

  上杉越瞅著葉泫仔細地看了幾眼，確定他也有點醉意，就說：“不是好吃的，幾本書而已。”

  “那就算了吧！”葉泫打了個酒嗝揮揮手說，“越師傅您要是喜歡看書，哪天我送你十車八車的。”

  上杉越突然沉默了，看著有點醉兮兮的葉泫，想著自己也沒倒幾杯，怎麽這小子就醉了？難道他真的酒量差？

  算了算了，還是喝酒吧！

  上杉越晃晃腦袋，繼續倒酒，一老一少就在這個小廂車裏，喝著燒酒，扯著亂七八糟的話語，還夾雜著兩人難聽的歌聲。

  夜色漸深，葉泫才搖搖晃晃地挎著長刀離開那條狹小街道，慢慢步入光暗交錯的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