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當金勇再拿起畫筆的時候已經是晚飯後。李主任、丁建軍的家都在這個隊，兩人來到宋家和主人打了招呼後來看金勇畫棺。李主任對金勇說道：“棺頭畫得不錯，看來你是下功夫研究了。我在繪畫方麵雖然不如你，可也能畫上兩筆，給你當助手怎麽樣？不過我隻是幫忙，沒別的意思。”

  ??丁建軍：“那我幫忙行不行？”

  ??“那太好了，你們上手的話，今晚就能畫出來。”

  ??寒冷的夜裏，他們三人圍著棺轉圈畫了起來，不管他們畫到棺的哪一麵，都會有六個火盆放在他們跟前，因為有兩人專門負責這件事。畫到半夜十二點半，他們終於完成了棺畫，畫麵都用火盆烘幹之後刷了頭遍清漆。宋家在屋裏放了兩桌酒席，王主任把金勇、李主任、丁建軍和廚師以及鼓樂班的人叫進屋裏喝酒。金勇在酒桌上認識了大名鼎鼎的“喇叭王”、鼓樂班的班主王利元，他吹喇叭可以讓人哭讓人笑，方圓百裏沒有比他吹得好的人。他對金勇說道：“金老師，你是朝鮮族，能把漢族的棺畫畫到這個地步可不簡單，毛筆字寫得也不錯，歲數不大能耐不小，真是個奇才。你現在月工資是多少？”

  ??“我是民辦教師，掙大隊工分。”

  ??“你是民辦？憑你這等本事當民辦教師？你結婚了嗎？”

  ??金勇笑道：“我跟誰結婚？沒人能看上我，現在還是光棍一條。畫棺算不上什麽本事，王師傅那才是真本事。”

  ??王利元搖搖頭說道：“人人都可以學著吹喇叭，但不一定都可以學畫畫。你當民辦教師在家裏吃大鍋飯還可以混得下去，要是結婚自己立灶坑門過日子試試，老婆孩子都得跟著餓肚子。各地都一樣，掙分最少的就是民辦教師，放牛的都比你們掙的多。我就奇怪了，這麽多民辦教師圖什麽呢？是教師的名聲？可是現在沒有比教師更臭的名聲了，‘臭老九、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這兩頂帽子足夠壓得教師們喘不上來氣。我說金老師，得了，我叫你金老弟吧。你當民辦教師圖什麽？”

  ??“我不圖名不圖利，看見孩子們喜歡畫畫就走進了學校，農村的孩子們真的好可憐。”

  ??“是啊，農村的孩子都可憐，但這不是你能解決的問題。我看你不如跟我幹，咱們走南闖北吃香喝辣的，有大把的鈔票賺，那才叫個爽。不瞞你說，我的班子可不是吹吹打打的一幫人，個個都有絕活，有站棚主持的、紮紙活的、做祭菜的、代哭九腸的，就是缺少一個畫匠。像你這麽能寫會畫的再合適不過了，你想不想跟我幹？”

  ??“現在可不行，我選擇教師職業是經過慎重考慮的，輕易不能改變。”金勇笑了笑又說道：“王師傅，俺們大隊王主任在這坐著呢，你什麽都敢說，不怕他治你的罪呀？”

  ??“我才不怕呢。俺倆是本家子，有多年的交情。再說我有什麽好怕的，很多人說我是牛鬼蛇神，還踹扁了我的喇叭，那我也沒在乎，轉身再弄支喇叭接著吹。我根本沒把那幫孫猴子當回事兒。”

  ??“在你眼裏他們怎麽成了孫悟空？他們有那個能耐嗎？”

  ??“他們有狗屁能耐。孫猴子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沒爹沒娘沒教養，所以不守規矩，不懂得尊重長輩，不把玉皇大帝、閻王老子放在眼裏。畜生就是畜生，他們就是這副德行。”

  ??“現在你們的公社和大隊讓你在外頭這麽幹嗎？”

  ??“有什麽讓不讓的，我因為幹這個蹲過拘留罰過款，可我還是照樣幹。現在我離開生產隊在外闖蕩不回去了，他們沒辦法。你要是跟我幹，不僅是吃喝住睡全免費，而且掙大錢，就連你找對象的事兒我都包下來，你看怎麽樣？”

  ??金勇笑著搖頭。

  ??“咳，人各有誌，不能勉強呐，金老弟不想跟我闖蕩江湖也沒辦法。我是喝足了，得去睡覺，明天是正日子，有好多事兒呢。”

  ??“王師傅，我十分感謝你對我的信任。明天早晨我再刷一遍清漆就回家了，咱們以後再見麵的時候好好聊一聊。”

  ??“你明天可不能走，簽棺條是你的事兒，然後給你結賬，這是規矩。我看你好像不把錢當回事兒，那我就得和你說一聲了，免得到時候砸鍋。你知道畫這口棺材是多少錢嗎？”

  ??“聽說是給的多一點兒，我收一百就行了。”

  ??“看來你是真的不懂了。入殮以後畫的就叫‘寶棺’，要收雙倍的錢。畫棺一般收二百，這就得收四百。”

  ??“那可不行。你不知道我叔和宋飛的關係，我要是收了那麽多的錢回去叔叔非罵我不可。”

  ??“那你就收三百吧，再少就不行了，你得給東家留點兒麵子。”

  ??“好吧，我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兒。”

  ??當夜金勇沒回家，在丁建軍家裏睡了一小覺起大早把棺畫刷上了第二遍清漆，然後回到屋裏做簽棺條的準備。他在一張紙條上寫下“故顯妣宋門太君王淑雲之靈柩”十三個字，有繁體的改寫成繁體，準備好筆墨。早飯後，坐在靈棚旁邊與人閑聊。上午十點，宋家舉行祭奠儀式，輪到金勇簽棺，他在喇叭聲中跪在棺前，用毛筆工工整整地把那十三個字寫了下來。得到賞錢後磕了頭離開靈棚走進收挽金的小屋裏，他見寫禮賬的是李主任和丁建軍，就把得到的賞錢放桌上說：“李主任，給我寫三百元。”

  ??“寫三百可不行，宋飛他爸和我說了好幾遍，絕不許收你的禮錢。現在俺倆是為宋家辦事兒，端人家飯碗受人管，這是規矩。”

  ??“那怎麽辦？我帶這麽多錢回去肯定讓叔叔罵一頓。”

  ??丁建軍：“你把錢直接交給宋飛，我陪你去。”

  ??李主任：“那不行，宋飛能不聽他爸的話嘛，去了也是白去。這麽辦，你寫一百元，留二百，我豁上臉皮讓老宋說一頓，你回家也準備讓叔叔罵一頓吧。”

  ??金勇交了一百元，在宋家吃了午飯，和宋飛道別走出院門時，王利元跟出來對他說道：“你怎麽急著走哇？回家有事兒嗎？”

  ??“家裏沒啥事兒，在這也沒事兒，王師傅有事兒嗎？”

  ??“當然有事兒了，我看你簽棺寫的字真棒。我想再勸你一句，勸你幹脆辭掉那個狗屁不值的民辦教師跟我幹得了。聽人勸吃飽飯，我保證虧待不了你就是了。”

  ??“我說句心裏話，你這是在幫我，為我好，我打心眼裏感激你。可我是團員，組織決定讓我當老師，我必須無條件服從。要想和你幹也得過了五年才行，那時候超齡離團了，幹什麽自己可以決定。我現在是辜負了王師傅的一片好心，真是對不起。”

  ??“那我就等了。老弟的做法我讚成，做人總得講點兒原則和信義，要不然就沒有立足之地，我希望咱們能成為好朋友。你畫棺的活幹在我們前邊，你看情況，需要鼓樂班的時候就和人家商量一下，人家同意就給我們打電話，我給你名片，上邊有電話號碼，事成之後我不會虧待你。”王利元拿出一張自己刻印的名片交給金勇又說道：“如果我遇到畫棺的活就給你們學校打電話找你。”

  ??“除了放假，一般情況下我不能去太遠的地方畫棺。最好是在一個地區和想畫棺的人家溝通好，假期去了都畫完，這樣省時間少麻煩。”

  ??“那也好，我去的地方多，肯定有這種情況，到時候我聯係你吧。”

  ??金勇剛到家，叔叔說道：“你是不是收了老宋家的錢？”

  ??“收了二百。儀式上主持喊出了錢數不收是不行的，我尋思都寫在禮賬上就行了。沒想到老宋家早就料到這一點，提前做了防備。多虧李主任幫忙，還回去一百。”金勇把錢拿出來放在叔叔麵前。

  ??“拿回來就沒辦法了，你留著吧。我看見李主任和一個老師幫你畫棺，開學後你請他們吃頓飯得了。別讓人以為咱們見錢忘義小家子氣。在單位就得隨和一點兒，什麽事情都得看開一點兒。”

  ??叔叔不但沒生氣，還讓他請客，這讓金勇十分高興。開學前和弟弟把石頭都堆在路邊，叔叔利用早晚時間開拖拉機又把石頭運到了房場。

  ??上班的第一天，金勇對李主任說道：“咱們在宋飛家合作畫棺掙了錢，一起吃頓飯怎麽樣？”

  ??“吃什麽飯？你把錢留著，將來有用場就是了。”

  ??“有用場也不差這兩個錢。我尋思買豬肉、白菜和粉條，燉三個鍋，再燜一鍋大米飯，弄兩瓶酒，簡簡單單請全校老師吃一頓。”

  ??“這得多少錢？剛過了年，肚子裏都有點兒油水，我看就用不著請客了。”

  ??“錢這東西在我這站不住腳，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溜達出去了，還不如請大夥吃頓飯，一起樂嗬樂嗬。”

  ??“你實在要請那就請吧。花錢容易掙錢難，可別大手大腳花錢，能省就得省。”

  ??金勇到大辦公室把高忠傑、丁建軍、陳浩宇叫到門外說道：“剛才我和李主任說了，我今天請大夥簡簡單單吃頓飯。說準確點兒是李主任、丁建軍咱們三人請客。咱們還得辛苦點兒，去買菜買肉，把事辦了。”

  ??丁建軍：“請什麽客？我可沒有錢。”

  ??“瞧你這記性，咱們三個在老宋家畫棺的事兒忘了嗎？多虧你們伸手，我少受罪了。”

  ??“你可真能整事兒，我那是閑著沒事兒畫著玩的，你還當回事兒了。”

  ??“不管怎麽玩，隻要能玩出錢就有吃喝。剛才我和李主任合計了一下，白菜粉條燉豬肉，吃大米飯。大辦公室燉兩個鍋，體育辦公室一個鍋，你們三個和李主任到體育辦公室咱們在一起吃，家在學校附近的老師張羅餐具。高兄回辦公室和王主任說一聲，讓他找兩個女老師到夥房幫忙做米飯，讓我二姑回家拿點辣白菜，咱們屋我負責辣白菜。你們回屋做準備，我還得通知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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