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進入臘月，天氣越來越冷，教室中間燒木柴的一個小火爐很難保證屋裏的溫度，特別是上午，離火爐遠的小學生們凍得直發抖。學校決定期末考試隻考語文和數學，這樣以來，最忙的是負責語文、數學教學的老師，其他科目的老師沒有了壓力。金勇、王廣新、陳姐等人除了寫總結就是坐在爐子邊閑聊。王廣新說道：“咱們這個辦公室西牆外就是門洞，都說門洞的風霸王的弓，這個辦公室太冷了，生個爐子手都伸不出來，怎麽寫總結？”

  ??江德福：“別說咱們屋子冷，大辦公室更糟糕，一個個坐在屋子裏嘚瑟呢。辦公室冷的原因是天棚隻抹了一層灰，上邊什麽都沒有，要是壓一層鋸末就好了。”

  ??王廣新：“咱們學校這麽多房子上哪弄那麽多鋸末子？沒用鋸末子壓一層稻糠也能擋點寒氣。金勇，你們隊水田多，加工出來的稻糠都弄哪去了？”

  ??“燒火了，天冷的時候晚上做完飯塞一灶坑稻糠到天亮還冒煙呢。前兩天高陽那邊有個酒廠來人要買稻糠拿回去造酒，談沒談妥就不知道了。我說呀，咱們不如出去跑兩圈暖暖身子怎麽樣？”

  ??王廣新：“拉倒吧，外頭風大，小心灌一肚子涼風。你願意跑就自己去跑吧。”

  ??“好，我自己去。懶漢聽風可是越聽越凶，坐在屋子裏越勾勾越冷。”金勇戴上棉帽手套走出辦公室來到操場，卻看見郵遞員小王送報紙來了，問：“今天學校有沒有來信？”

  ??“沒有信件，你把報紙送到李主任辦公室行嗎?”

  ??“行啊，你進屋烤烤火再走吧。”

  ??“不了，我還得去大隊、糧庫，還有綜合廠，這些單位的報紙信件還沒送去呢，我走了。”

  ??金勇接過報紙看見了***總理逝世的訃告，這讓他大吃一驚，急忙跑到李主任辦公室把報紙遞給他，小聲說道：“周總理去世了......”

  ??李主任馬上把報紙放在桌麵，仔細看著看著，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報紙上......金勇退出屋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陳姐問：“剛才你急急忙忙從走廊跑過去幹什麽？出了什麽事兒？”

  ??“周總理去世了......”

  ??“什麽？你胡說！”

  ??“真的，我看報紙上的訃告了......”金勇說著低下頭抹去淚水。

  ??陳姐含著淚水說道：“總理這一輩子為老百姓操碎了心，自己什麽都沒有......咱們不能哭，應該做點兒什麽。金勇，你準備筆墨，我去和李主任說一聲，再去拿幾張大白紙，按板報的麵積寫‘周總理，我們永遠懷念您’十個大字，貼在板報上，把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蓋上。”

  ??王廣新：“你倆負責寫字，我和老江煮漿糊。”

  ??陳姐找盧老師從倉庫拿來大白紙，金勇用板刷蘸濃墨寫下“周總理，我們永遠懷念您”十個大字，高忠傑、丁建軍、陳浩宇、李偉俊等人都來幫忙，金勇每寫完一張他們就拿過去在爐子邊烘幹。王廣新煮好了漿糊，大家拿著漿糊來到板報前，高忠傑和李偉俊刷漿糊，其他人趁熱貼上帶字的大白紙，貼完之後都沒有離開。其他老師們也都來到板報前，看著十個大字無不淚流滿麵......李主任說道：“天太冷了，都進屋吧，都進屋。”

  ??大家回到辦公室。金勇悶坐了一會兒對陳姐說道：“門洞的牆報該換內容了，我想把訃告的最後兩句話寫上去。”

  ??“行，我幫你。”

  ??“門洞風太涼，你別出去，我可以找其他人。”

  ??王廣新：“她不去我去，我去把高忠傑他們都叫來。”

  ??男老師們又都來到門洞，大夥先把牆報擦幹淨，金勇畫出雙勾字框，老師們用粉筆填色，大家在寒風中忙了一個多小時，把“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傑出的共產主義戰士***同誌永垂不朽！”二十八個大字寫在牆壁上。金勇讓大家回屋，自己又把字的一些筆畫不當之處做了修改，覺得差不多了才回辦公室。陳姐讓出爐前的座椅說：“你坐這烤烤火吧，這一陣子把你凍夠嗆。”

  ??“沒什麽，我還沒覺得怎麽冷。”

  ??老師們在悲痛和寒冷中結束了期末工作。學生們放假了，但老師們要留下來開會學習，寫出心得體會。而李主任等各單位一把手則到公社參加領導層的學習班。老師們學了三天就坐不住了，高忠傑對金勇說道：“這純粹是扯犢子，大冷天坐涼板凳，真是上廟不上廟，糟踐老道。”

  ??“咱們是磨道上的驢，聽吆喝就行了。別人都能坐涼板凳，你想坐沙發呀？”

  ??“我不是想坐什麽沙發，是著急回家割柴火。本來打算年前把柴火弄下山，沒想到開會耽誤事兒了。”

  ??“現在是臘月最冷的天，你割什麽柴火？等天氣還陽了，叫上幾個兄弟弄兩天就妥了。”

  ??“那得麻煩大家，多不好意思。”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蒸一鍋大餅子煮一鍋白菜湯就把大夥答對樂嗬嗬的，柴火也就下山了。”

  ??開會開到第六天，金勇、高忠傑他們四個人實在不耐煩了，王德昌在前邊講他們四個在後麵的座椅上玩撲克，由於玩得太專注，沒防備王德昌悄悄走過來搶了丁建軍手裏的撲克牌，丁建軍起身要奪牌，金勇拉他一把，讓他坐了下來。散會後，金勇他們四人把王德昌堵在屋裏，金勇對他說道：“你把撲克牌交出來，少了一張就扒掉你的褲子，讓你光腚回家。”

  ??“你敢！反了你了。”

  ??金勇笑道：“這有什麽不敢的。”說著就把王德昌抱起來摁在桌上，“弟兄們，動手吧。”

  ??“哎！哎！哎！我是你們大哥，別胡鬧！我還你們撲克牌行不行?”

  ??“早說呀，那省了多少麻煩？”

  ??“你們幾個臭小子真不像話。”王德昌拿出撲克牌放桌上又說道：“開會怎麽能玩撲克？你們現在都是老師，上課的時候學生在下麵玩撲克你們怎麽想？”

  ??“大哥教訓得極是，以後不玩撲克了，玩象棋行不行？”

  ??“玩什麽都不行！”

  ??“好，好，俺們什麽都不玩了。可你記著，以後再不許惹我們。走，咱們回家。”金勇走到門口回頭笑著又對王德昌說道：“你小心點兒，把褲帶紮緊了。”

  ??第二天學校接到通知，所有的教師到公社大會議室聽報告。高忠傑對金勇說道：“這回轉移陣地了，不知道公社會議室冷不冷，實在冷的話咱們出來找個地方還玩撲克。”

  ??“聽說早晚兩頭點名，不在場可不行，中間溜號可能沒事兒。”

  ??“那咱們就來個中間溜號。有個事兒求你了，我大爺在山上下套子弄了五隻兔子，想賣錢過年，一元一個，街裏要是有人想買的話我拿來。”

  ??“咳，不就是五隻兔子嘛，我給錢，你早晨帶來給我，中午咱們吃兔子肉。”

  ??“你還要請客呀？俺們老是吃你的也不是事兒。”

  ??“這算什麽，咱們之間可別說晌外的話。你放心，我劃拉錢還容易一些。明天早晨你把兔子拿來交給我，然後咱們再去開會。點完名我回來收拾兔子，讓丁建軍幫我，中午咱們吃完兔子肉再去開會。”

  ??第二天，高忠傑一大早就把五隻凍兔送到金勇家，金勇看了看說道：“這兔子可真夠大的，咱們占便宜了。先放在屋裏緩一緩解凍，我去點完名回來收拾它。走吧，咱們去開會。”

  ??通知中規定早晨八點開會，可是東片的教師們哩哩啦啦九點才到齊，這讓金勇很著急。剛點完名他就離開會場，丁建軍隨後，陳浩宇也跟了過來。丁建軍問金勇：“高忠傑怎麽不來？”

  ??“他得留在會場望風，有事兒馬上通知咱們，走吧。”

  ??三人來到金勇家馬上動手剝兔子皮，洗淨開膛分解成小肉塊，這一套路子和收拾狗差不多，不過下鍋煮的時候除了調料加了土豆塊。嬸娘燒火煮肉，三人到小屋下棋。玩到十一點半不見高忠傑來報信，金勇想去會場看看怎麽回事，剛走出房門就見到了高忠傑，他說：“會議延長了，延到一點半結束，然後老師們放假了，你看怎麽辦好？”

  ??“那咱們等散會後再吃吧，省了掛著開會吃起來不舒服。五隻兔子加上土豆可是燉了一大鍋，咱們這幾個人吃不了，我尋思把陳姐和兩個主任找來湊個熱鬧，你看怎麽樣？”

  ??這時，丁建軍和陳浩宇也走了出來，丁建軍聽了金勇的話說道：“找誰都行，王德昌就別找了，我見了他就煩。”

  ??高忠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他不過就是搶了你的幾張撲克牌嘛，用不著和他鬥氣。他家生活條件差，有這麽個機會還是讓他吃點兒肉吧。再說開會總得有個人主持呀，要是換了李主任咱們敢玩撲克嗎？”

  ??金勇：“高兄高見。丁建軍，現在聽你一句話，到底找不找王德昌？”

  ??“那我得聽兩位兄長的話呀，你們同意了我沒意見。”

  ??“那好，咱們分分工。高兄和丁建軍找李主任，陳浩宇找王主任，我去找陳姐。咱們分頭進會場，省了惹眼。”

  ??四個人到會場還沒坐熱涼板凳，會議就提前結束了。金勇找到陳姐說了吃兔肉的事，她很高興地答應下來，她還去找來了金勇的二姑。陳浩宇找王德昌也很順利，隻是高忠傑和丁建軍找李主任沒達到目的。高忠傑對金勇說道：“李主任來不了，各校一把手都在公社食堂就餐，下午繼續開會。他讓咱們回去吃肉，不用管他了，還說謝謝咱們。”

  ??“那就沒辦法了，咱們走吧。”金勇帶他們回到家裏，先弄了一盆熱水讓大夥洗手，然後放桌子到外屋端進來一大盆兔肉燉土豆放在桌上。陳浩宇和丁建軍端來幾盤炒菜、辣白菜和米飯，金勇又去拿來兩瓶酒和酒杯、醬碟和筷子，高忠傑拿進來的卻是一摞子空碗。王德昌問：“你拿空碗幹什麽？”

  ??“我不知道，金勇叫我拿的。”

  ??大家坐好之後，金勇遞給每個人一個空碗，說道：“我有個的建議，肉盆裏有公用勺，誰都得用勺子盛到碗裏吃，不能把筷子伸盆裏去。”

  ??陳姐：“對呀，這麽吃講衛生，是文明的吃法，對誰都有好處，值得提倡。”

  ??金勇給每個人倒了一杯酒，說道：“我敬大家一杯是感謝各位光臨寒舍，特別是王主任和陳姐，能到我家是給了我天大的麵子。咱們幹一杯，陳姐和二姑適量，不要勉強。”

  ??陳姐和二姑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其他人一飲而盡。王德昌說道：“不管怎麽說，我是打心眼裏感謝你們。我根本沒尋思你們能請我吃肉，看來你們還是把我當成了兄長。以前我對你們刻薄，老是認為你們還是淘氣的學生，是小孩子。就像丁建軍，在學校讀書的時候讓我批評過很多次，還打過一回，你不恨我嗎？”

  ??“我哪敢呐，那時候你是班主任，現在去掉了班字，我怕呀。”

  ??“以前都是我的錯，你不記恨我就行了。我給你倒杯酒，咱們來個杯酒釋前嫌。”

  ??“不不，這可不行。你歲數大，又是主任，我可受不起。還是我給你倒酒吧。”

  ??陳浩宇：“我看你給大夥都倒一杯，然後就輪到我倒酒了。”

  ??陳姐邊吃邊說：“野兔肉做不好就有土腥味，可這一鍋兔肉弄得地道，一點土腥味都沒吃出來，怎麽做的？”

  ??“沒什麽特別的方法，隻是往鍋裏放了醋和酒，還有很多的蔥花，其他的調料和燉狗肉一樣。”金勇給陳姐盛了一碗肉，又說：“好吃你就多吃點兒，鍋裏還有不少呢。”

  ??“真的很好吃。這一屋子人就我掙工資，今天這頓飯花銷算我的，二十元夠不夠？”

  ??“陳姐，你真的小看我了，在我這吃頓飯算什麽呀?你們能吃飽吃好我就滿足了。陳浩宇，你給大夥倒酒。”

  ??王德昌：“今天這一桌有酒有肉，還有辣白菜和大米飯，我家過年都吃不到這些東西。”

  ??金勇：“你家過年不會有辣白菜和兔肉，所以就別想那麽多了。王主任，你本應該在礦裏上班，怎麽到生產隊來了？”

  ??“我趕上了老三屆插隊落戶。”

  ??陳姐：“王主任可是大學漏，不管是語文數學，還是物理化學，你說他什麽不行吧？在小學當民辦教師真是屈才了。”

  ??“屈什麽才？本來就是個書呆子。連個人生活都料理不好，讀多少書都是廢物。”

  ??“可不能那麽說，你愛人如果沒有病身體好，你家的生活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別著急上火，總有雲開日出的時候，耐心等待吧。”

  ??“等待啥呀？歲數越來越大，什麽都幹不成了。來，咱們還是喝酒吧。”

  ??金勇知道他食量大，又給他盛了一碗肉和一碗米飯。他同大家碰杯喝了酒忽然想起來高忠傑割柴火的事，說道：“我說高兄，現在的天氣比以前暖和多了，咱們定個日子到你那怎麽樣？”

  ??王德昌馬上問道：“上他那幹什麽？有好事兒算我一個。”

  ??丁建軍：“當然是好事兒了，上山割柴火，你行嗎？”

  ??“我割柴火不行，但我可以把你們割的柴火弄下山堆起來。算我一個，哪天去？”

  ??高忠傑：“明天我準備一下，後天吧。咱們這裏有五個人了，李偉俊、孫勝強、周政安、張華東他們四個知道我弄柴火的事兒，說要幫忙，我現在就得去告訴他們一聲。”

  ??王德昌：“好哇，人越多越好，早點兒幹完早下山喝酒。”

  ??丁建軍：“你就知道喝酒。咱們有言在先，俺們這些人割的柴火你都得搬下山堆起來，要不然你就別喝酒。”

  ??“沒問題，沒問題，搬柴火堆垛沒問題。”

  ??高忠傑：“怎麽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搬柴堆垛就是了，一個人也堆不了垛。那咱們就說好了，後天幫我弄柴火。你們慢點兒吃，我得去找李偉俊他們，咱們後天見。”

  ??高忠傑走後，屋裏的人又聊了一陣才散席。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