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午後社員們開始忙碌起來，婦女們在昨天壘好的鍋台邊洗米洗菜準備宴席，男人們張羅桌凳餐具。金勇的家騰出大屋和他住的小屋共放三張桌子招待外來的客人，大家又把生產隊的會議室收拾出來放了十張桌子做為社員們的臨時餐廳。到了下午五點半一切準備就緒，韓隊長吩咐開席。大家首先給客人們端去了酒菜，然後張羅會議室酒席，大家忙了一大陣才坐了下來。金勇、徐明哲、尹太賢、張玄秀、徐樹忱和兩個表哥像往常一樣坐到一張桌邊，徐明哲拿過酒瓶說道：“以前都是金勇倒酒，這回我來吧。”

  ??金勇：“三人同行小的受苦，這是有數的，還是讓我來吧。”他伸手去搶徐明哲手裏的酒瓶，徐明哲卻不放手，尹太賢說道：“你們倆有完沒完了？別的桌頭一杯已經下肚了，俺們還在這看你倆的熱鬧。”

  ??金勇隻好放手。徐明哲給大家倒了酒又舉起自己的酒杯說道：“來吧，咱們祝願今年水稻大豐收幹杯！”

  ??張玄秀：“咱們還應該因為有了小拖拉機幹杯，沒有這玩意現在還得在地裏插秧。”

  ??尹太賢：“這就叫農業機械化，你懂不？來，幹杯。”

  ??大家喝酒吃菜，鄭申煥說道：“這酒不錯，是老全送的那份吧？”

  ??張玄秀：“隊長沒讓他白送給咱們隊，把酒錢給了他。”

  ??徐明哲：“今年這個五月節過的挺好，有送酒的，有送錢的。幹部們每人給了二十元，公社額外拿了五百，大隊三百，別的單位是一百，咱們隊發了一筆小財，這麽過節隻賺不賠，以後咱們就得年年辦了。”

  ??尹太賢：“你可真敢想，你以為來的那些人傻呀？年年辦就不來了。”

  ??金勇小聲說：“咱們別急著喝酒，看那邊有節目了。”

  ??大家轉眼望去，見是老全夫婦來給大家敬酒。輪到金勇他們這一桌的時候，老全給每個人倒了酒然後說道：“我十分感謝你們的幫助，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隻能倒杯酒表示一點兒心意，我陪你們喝一杯。可我酒量有限，隻能喝一點點。”

  ??金勇聽說老全的妻子林秀芝當過婦女主任，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她的個頭不高，短發圓臉，眼神裏有幾分銳氣，給人一種精明強幹的印象。“看來是個人物......”金勇心說。

  ??當人們喝了幾杯有了醉意，婦女們像往常一樣抬來扣著瓢大水盆，會議室屋地中間撤了四張桌子，婦女們開始敲打著水瓢唱歌跳舞。在金勇家喝酒的客人們聽到了歌聲都過來看熱鬧，卻讓婦女們拉進跳舞的人群裏被逼著跳舞。金勇拉了徐明哲一把，小聲說道：“咱倆出去轉一圈，看看有沒有情況。”

  ??“今天大過節的，誰能扯那個淡？再說咱們隊有你這杆大旗，誰敢來呀？”

  ??“不能這麽說，防人之心不可無，社員們都在這了，家家都是空的，小心有人鑽空子。”

  ??“我看你是不想跳舞找理由出來吧？”

  ??“有那麽一點兒。我不會跳舞又不會唱朝鮮歌，這樣的場合不適合我。如果都是本隊人還行，有外人就寒慘了，讓人笑話。”

  ??“有什麽寒慘的，你可以跟著大夥瞎哼哼亂蹦躂，一個個喝五迷三道的，沒有人注意你就是了。你可以注意聽一聽，這些男的沒幾個能把那些朝鮮歌唱到底的，都是跟著瞎哼哼。不信咱們找個時間把男的都找到一起較真兒，看誰能把一首歌唱完，我敢保證都不行。”

  ??“扯淡，我看尹太賢唱得就挺好，大表哥也能哼兩句，他倆都可以唱一首完整的歌。”

  ??“他倆倒是會幾首歌。咱們這地方偏僻，文化活動開展不起來，除了幹活就是幹活，沒什麽意思。主要原因是咱們隊人口少，大夥有機會喝點酒蹦躂蹦躂就不錯了。”

  ??兩人邊走邊嘮，溜溜達達挨家挨戶轉了一圈確實沒有發現情況。金勇走到家門口時往裏看了一眼，見屋裏的人們還在喝酒，他倆沒進屋又回到會議室。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已經停止了舞蹈，大部分婦女回家休息了，隻有男人們湊到一起又開始喝酒。金勇不想喝酒，轉身要回家，徐明哲說道：“你的家屋裏都是人，你回家連坐的地方都沒有，還不如在這裏呆一會兒，等那些人走了再回去。”

  ??鄭申煥看見他倆說道：“你們倆在那嘀咕什麽呀？趕快過來喝酒，這裏給你們留著座位呢。”

  ??徐明哲：“金勇要回家，我正勸他留下來喝酒。”

  ??鄭申煥：“金勇啊，你沒有老婆等你急什麽呀？回家也是撓炕席，還不如在這喝一杯。”

  ??“淨瞎扯，我撓什麽炕席？就是有點困了，想睡覺。”

  ??鄭申煥：“睡覺趕趟，趕快過來喝酒。”

  ??金勇隻好到他們中間坐下來拿起了酒杯。張玄秀對他說：“你別老想著睡覺，睡多了等於減壽。我給你算個賬，假如一個人每天睡八個小時覺，到六十歲其實就等於活了四十歲，要是每天隻睡七個小時差不多等於多活了三年。”

  ??徐明哲：“那你就別睡覺了，到了六十歲你就是八十歲的人了，比別人多活了二十年。”

  ??金勇笑道：“漢族人常說咱們就會算高麗賬，現在我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了。你也不想想，不睡覺能活到六十歲嗎？知不知道睡覺對於人有什麽作用？你們把這些弄明白了可能都搶著去睡覺了。得了，咱們還是喝酒吧。”他給大家倒了一杯酒又說道：“今年這個五月節過的真不錯，有酒有肉還有熱鬧看，我是頭一回經曆這樣的場麵。”

  ??鄭申煥：“咱們這還叫熱鬧哇？你沒到過朝鮮族多的地方看呢，他們一玩就是三天，那才叫熱鬧。再看看咱們這裏，男的連個節目都沒有，有什麽意思？”

  ??張玄秀：“那你開會的時候怎麽不提出來？現在說有什麽用？”

  ??“我不是埋怨隊裏的幹部，是說咱們隊裏男的太少了，玩不起來。”

  ??徐明哲：“這次搞活動咱們男的有點吃虧，應該給咱們發點紀念品才對。”

  ??張玄秀：“拉倒吧，要什麽紀念品？不就是一條毛巾和香皂嘛，那才幾個錢？現在那些女的都走了，咱們在這喝酒吃肉的值多少錢?你就像金勇說的算高麗賬了。”

  ??金勇：“我聽說朝鮮族男人摔跤綁布條，不但沒玩過也沒看見過，以後有機會得向你們好好請教了。”

  ??“用不著請教，你有力氣就足夠了。”鄭申煥夾塊肉送嘴裏又說道：“你們別瞅著，趕快吃呀，明天想吃可就沒了。金勇，你家裏的那些人還能不能過來了？”

  ??“他們也是在喝酒，大概不能來了。”

  ??“我看看還少誰。”鄭申煥站起來查人數，徐明哲拉他一把說道：“少了誰關你屁事兒。怎麽，你想把沒來的請回家補一頓哪？好哇，捎帶把俺們幾個也請了，俺們保證不說你是傻子就是了。”

  ??張玄秀：“他呀，一分錢都想掰開花，還能舍那個善？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才行。”

  ??“行了行了，我是想看看能喝酒的誰沒來，別到時候拎個酒瓶過來坑咱們。你們不就是想到我家喝酒嘛，小意思，過一段時間再說，到時候你們不來可不行。”

  ??張玄秀笑道：“你們聽聽他說的多好，一口水沒給喝先送你二裏地。咱們等著吧，等到猴年馬月毛驢上樹就到他說的那個時候了，都別著急呀，急出病來可沒人給你治了。”

  ??大家都笑了。金勇說道：“你這俏皮話說的不錯，我估計隊裏的那些老年人聽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

  ??張玄秀笑道：“可不是嘛，上了年紀的老人基本上不懂漢語，咱們隊有個老爺子鬧出個笑話到現在還有人叨咕呢。”

  ??金勇：“什麽笑話？歲數大的老人鬧出點兒笑話有什麽可笑的，誰都有老的時候。”

  ??鄭申煥：“你不知道這個老爺子鬧出的是什麽笑話，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有一天下午突然停電老爺子急忙去供銷社買蠟燭，可他不會說漢語蠟燭兩個字，和營業員李大嫂比劃一陣也不行，還把李大嫂氣夠嗆。”

  ??“不就是買蠟燭嘛，生什麽氣？”

  ??“怎麽不生氣？老爺子用手比劃擀麵杖粗細、半尺長的東西，又說是‘通紅的，晚上的用’，接著用手指劃另一個手心，一連說了三個‘草’字，李大嫂能不生氣嘛，還以為老爺子耍流氓呢。其實劃手心是劃火柴的意思，他說的三個字是朝鮮話蠟燭的字音。李大嫂出了櫃台要去找人的時候，正好崔永權也來買蠟燭，他了解情況後作了解釋，還向李大嫂道了歉才算了事。那天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蠟燭賣光了，要是有的話老爺子用手一指就沒事了。”

  ??徐明哲：“看看，這又叨咕了一遍。金勇，你不知道，他們說的老爺子就是我爸。”

  ??大家哈哈大笑。鄰桌與金勇背對背坐的是白仁海，他有些醉了，但說話還沒走板。他捅了一下金勇說：“哎，我看你喝多少酒都沒事兒，咱倆喝一杯。”

  ??“我不會喝酒，這樣的場合喝點酒就是逞能圖個樂子，再就是因為年輕，傻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我已經喝了三杯，咱倆就別喝了。”

  ??“你肯定有酒量，咱倆怎麽也得喝一杯。”白仁海坐到金勇旁邊，倒了兩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說：“該你的了，喝吧。”

  ??“我真的不行，這麽喝就醉了。”

  ??“怎麽，你不給我麵子是不是？這一杯必須喝。”

  ??金勇不得已硬著頭皮喝下這杯酒，沒想到白仁海又倒了一杯遞到他的麵前說道：“能喝一杯就能喝兩杯，好事兒成雙嘛，喝吧。”

  ??“我喝不了這第二杯。”金勇起身要離開，白仁海把酒潑在他的臉上，罵道：“小雜種，你懂不懂禮貌？”說著順手打了他一個耳光又道：“小樣兒，搬這來就把你狂的沒有邊了，你有什麽了不起的？我怎麽看你都不順眼！”說完又打了一個耳光。

  ??金勇後退一步說道：“你得說清楚，我什麽地方得罪你了？你得把這個說清楚。”

  ??“放屁！我還沒說完話你就想走？你懂不懂點規矩？一天到晚咋咋呼呼嘚瑟什麽呀？我怎麽看你都不順眼！”

  ??“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想怎麽樣？不就是看我不順眼嘛，那我走好了。”

  ??“你敢！有娘養沒娘教的東西，我今天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雜種。”白仁海再次舉起了巴掌，但這次他的手掌還沒落下來自己的臉上卻挨了金勇的一記重拳，他舉著手在原地轉了一圈一下子坐在地上。金勇說道：“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忍，說別的我都不在乎，可你羞辱我的父母就是找死！今天我看你是喝醉了，就算你說了胡話不和你一般見識，放你一馬，要不然我讓你下半輩子趴在炕上！記住了，沒有人敢當麵罵我的父母，除非他不想活了。”

  ??白仁海要嘔吐，金勇馬上把他拖到門外，拍打他的後背說：“把肚子裏那些讓你發瘋的屎尿都吐出來！”

  ??白仁海嘔吐時，他的父親拿了根木棍跑過來要打金勇，金勇閃身躲開，順手搶了木棍一撅兩段扔在地上說道：“老爺子，你都多大歲數了還想玩這個？知不知道什麽叫歲月不饒人？可別在這逞強丟人了，趕快回家睡覺吧。”

  ??金勇進屋從水盆裏把當鼓敲的大瓢盛水端出來送給白仁海漱口，等他漱完口又把大瓢拿回屋裏。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