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月十五是叔叔決定搬家的日子，金勇提前把所有應當帶走的物品打了包裝，做好了準備。生產隊雇了一輛卡車早晨六點開到家門口，趙隊長領著田成剛、閆春鵬、盧政學、祖茂才等一幫人幫忙裝車，另外還有很多鄰居跑來幫忙。金勇在心裏卻在抱怨趙隊長不會辦事，沒有把哥哥拉來，因為這樣的場合不管叔叔對哥哥有多大的想法也不會說什麽，也許在眾多人的幫助下緩和彼此間的矛盾。人多力量大，大家用了一個半小時裝完了車，金勇和叔叔告別了鄰裏鄉親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高陽園藝四隊。上午十點，汽車開到雙河公社朝鮮族生產隊，停在了叔叔用一百五十元買下的四間舊草房。隊裏的社員們對於金勇一家的到來表示出極大的熱情，很多人跑來幫忙，親屬們送來大米和蔬菜，他們還爭著搶著要請金勇一家吃飯。讓金勇感到奇怪的是隊裏所有的人家都送來一包火柴，二表哥告訴他這是朝鮮族的風俗習慣。二表哥又對那些準備請金勇一家吃飯的親屬們說道：“你們別吵吵別著急，咱們排個順序一家一家來，不過今晚必須安排在我爸家，這可是以前說好的。下午四點開席，你們都到我家來，我就不再找人了。”

  ??金勇和叔叔在親屬們的幫助下忙到下午三點多才把新家安頓好，然後一起來到舅舅家吃飯。金勇坐在二表哥的旁邊看著滿滿的一桌美味佳肴心想：“二表哥說了請親屬們到這來吃飯，可是除了本家人誰也沒來呀，是不是人際關係出了問題？誰說朝鮮族隻會做辣白菜？這一桌的炒菜炒得也不錯呀。”

  ??二表哥對他說道：“你不吃尋思什麽？是不是今天搬家累著了？”

  ??“那倒不是，沒尋思舅媽為了俺們做了這麽多的菜。”

  ??“請你們吃飯是一方麵，今天還是元宵節，咱們雖然不像漢族人吃元宵掛燈籠，怎麽也得做點好吃的像個過節的樣子。正因為是過節，我請幫你家幹活的親屬們都不來了，要不然就得準備放五張酒桌。你累了一天也該餓了，趕快吃吧。”

  ??舅舅對叔叔說道：“你們搬這來吃的問題不大，可是燒柴是個事兒。總得弄點柴火把炕燒熱乎才能住人哪。”

  ??“我拉來兩噸煤，夠燒一陣的。”

  ??“燒煤煙氣大熏人，兩噸煤也燒不了多長時間。冬天想要屋裏暖和還得燒柴火。我家有一大垛柴火，夠咱們兩家燒一年的。”

  ??金勇：“舅，俺家有手推車，還是鐵架子的，我可以上山弄柴火。”

  ??“現在封山育林了，不讓人隨便上山弄柴火。進山的路都設了卡，不準帶鐮刀、鋸和斧子上山。”

  ??“老百姓總得燒火做飯吃吧？不讓弄柴火燒什麽？”

  ??“各隊都有山場用來給社員打柴的。咱們隊山場在前山，你以前來串門的時候去拉柴火的地方就是咱們隊的山場，現在都割光了。還有一塊山場在白石嶺的大北溝，嶺東大隊封山把大北溝也給封了，不是本大隊的人都不準帶鐮刀和車子的進山。”

  ??“他們管得太寬了吧?我就去大北溝，看他們能把我怎麽樣。”

  ??叔叔說道：“你又任性了，這是雙河的規矩，你別想胡來。”

  ??二表哥：“生產隊的山場不受封山育林的限製，可以割柴火。不過嶺東大隊看山護林的都是下鄉青年，他們可不管那一套，除了本大隊的人可以上山，咱們要是去了弄的柴火都得沒收，就連斧子鐮刀也都搶了，凶得很。咱們隊那塊山場就算被嶺東大隊霸占了，找到公社林業站也沒解決問題。”

  ??金勇：“我認識嶺東下鄉青年，如果是他們說了算我去弄點兒柴火沒問題，可我不知道咱們山場的具體位置。”

  ??“你認識他們就好辦了，我可以陪你走一趟，順便弄點兒黃瓜、芸豆搭架的架棍。”

  ??叔叔對金勇說：“要去打柴也得兩天以後，明天咱們得編草簾子準備苫房子。”

  ??二表哥：“那我明天也幫你們編草簾子。最好多找幾個人，上午編出來下午苫房子，一天幹完得了。”

  ??“俺們才搬來就給人家添麻煩，這不太合適。還是自己幹吧，用不上兩天就編出來了。”

  ??第二天早晨，金勇和叔叔嬸娘三人吃了飯馬上到生產隊的大場院編草簾子，不一會兒二表哥來了，接著又來了很多親屬們幫忙。徐玉珠來到金勇跟前說：“二哥，你要是想編得快點我給你遞稻草，要不然你給我遞稻草。”

  ??“編草簾我還行，還是我編吧。你不上班嗎？”

  ??“現在天冷，隊裏也沒什麽活，除了幾個男的上山大石頭，其餘的都在家裏閑著呢。”徐玉珠坐下來給金勇遞把稻草又問：“你怎麽會編草簾子？”

  ??“我在高陽的家兩年以前是草房，隔兩三年就得編草簾苫房子，我念書的時候就學會了這個活兒。”

  ??“你住了兩年瓦房，現在又住進了草房，心理不舒服吧？”

  ??“高陽的那個家是後翻修的，用石頭砌的牆到了冬天很冷，還不如草房暖和呢。隊裏那幾個男的上山打石頭準備幹什麽？”

  ??“大隊決定六隊後山的坡地修梯田，需要大量的石頭，咱們隊攤了二百立方米石頭的任務，韓隊長領著人在後山放炮崩石頭就是為了完成這個任務。”

  ??“怎麽，現在我舅不當隊長了嗎?從哪冒出來的韓隊長？是副隊長吧？”

  ??“不是副隊長。我爸現在是政治隊長，不管生產了。韓隊長叫韓甲真，他為了當這個隊長可是下了大本錢，逢年過節給公社大隊幹部們送禮，平時請他們吃飯，總算達到了目的。”

  ??“隊長一般是大夥選出來的，他想當就能當上嗎?”

  ??“他是個例外，是上邊任命的。要是讓大家選哪，他就白費勁了。你想想，全隊三十二戶人家中的大部分是咱們的親戚，隻有六戶是韓隊長他們一夥的，兩戶算是中間派，兩頭都不敢得罪。這回咱們又添了一戶，不氣死他們才怪呢。”

  ??“雙河就一個朝鮮隊，戶數也不算多，分什麽幫派?這不是讓外隊的人看笑話嘛。”

  ??“是啊，咱們這邊的人都這麽想，不能依仗人多欺負人，總想著和睦相處搞好生產。可是韓隊長他們一夥人就不這麽想，時刻提防受到多數人的欺負，還瞧不起老徐家的人，說我爸思想守舊跟不上形勢，我爸說什麽他們都聽不進去，正話反聽擰著勁兒。你慢慢品吧，看我說的對不對，你也得做好思想準備。”

  ??金勇笑道：“我才搬來，也沒得罪他們，做什麽思想準備呀？”

  ??“可你是老徐家的外甥，他們不會把你當做自己人。”

  ??“我才懶得理他們呢，不把我當敵人就行。你們之間吵過架嗎?”

  ??“平常不吵架，表麵上保持一團和氣，心裏較勁兒。”

  ??“這可不是好事兒。咱們和周圍漢族隊的關係怎麽樣？”

  ??“總的來說處的還算不錯。東頭是四隊，西頭是二隊，都是百戶以上的大生產隊。咱們三隊夾在他們中間就得小心行事，不能得罪他們。咱們隊沒有年輕人，撐不起門麵，兩個二十多歲的去當兵了，剩一個李順年缺心眼就知道幹活，你來了算是三隊有了個小夥子。你可得硬實點兒，撐起門麵，再不能讓外隊的壞小子到咱們隊裏來偷雞摸狗欺負人。”

  ??“我可沒那兩下子，可別指望我撐門麵。我聽說山裏人淳樸老實，沒聽說有偷雞摸狗的現象，咱們隊丟過雞鴨貓狗嗎？”

  ??“當然丟過了，年年都丟過，有的人家十來隻雞半夜裏都被偷走了。”

  ??“我在高陽還沒聽說半夜有偷雞的，二隊和四隊也丟過雞嗎？”

  ??“他們也一樣，特別是隻有老頭老太太這樣的人家更容易丟雞鴨。咱們這三個隊沒有偷雞鴨的人，都是前台子大隊和嶺東那邊的壞小子幹的，他們偷了雞鴨就是為了喝酒。”

  ??“那你們怎麽不報告派出所？”

  ??“咱們公社小人口少，沒有派出所，隻有一個公安員管事兒。他家在高陽，一天來回跑就夠他忙了，哪有時間管偷雞摸狗這樣的的小事兒。你搬來咱們隊就安全了，我尋思沒有人敢來偷雞。”

  ??“那可不一定，我不是警察，管不了這樣的事兒。”

  ??“前年有一天晚上你在公社大院看電影，打起來的時候把我嚇夠嗆，可我看你為了保護俺們表現挺凶的，很多人都不敢靠近你，當時我認為你很了不起。這麽說吧，不管哪個生產隊有你這樣的兩三個就夠行了，不用怕人欺負。”

  ??“你可別把我看得了不起，我可是草包一個。不瞞你說，搬家之前一直擔心自己不會說朝語，也不懂朝鮮族的規矩，到這來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就因為這些原因，見了朝鮮族的人我就躲著走，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可你漢語說得好，這是你的優勢。你看俺們，上小學先到朝語班學三年再轉到漢語班，結果是朝語學得不怎麽樣，漢語也沒學好，出了門說話都不利索。不信你可以看看咱們隊所有在雙河上過朝語班的人，沒一個能趕上你的。”

  ??“我看你說漢語就很不錯了，還想達到什麽水平？”

  ??“這幾年我老是出去為隊裏辦事兒，和漢族人慢慢學來的。”

  ??“實踐出真知，隻要勤奮好學就可以達到理想的要求。”

  ??“那你也可以勤奮學習朝語呀。其實朝語很簡單，不像漢語那麽複雜，你可以從常用的簡單詞語開始學習，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學會了。”

  ??“你說的容易，要是那麽好學的話我早就學會了，嬸娘教了我很長時間我才記住了幾個單詞。”

  ??“那你還是沒用心。剛才你還說隻要勤奮好學就可以達到要求，看來你是對別人馬列主義，對自己自由主義。”

  ??“你別扣大帽子，學不學朝語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大事兒，我懶得費腦細胞做無用功。”

  ??“你敢說是無用功？你是朝鮮族，現在又搬到了朝鮮族生產隊，將來你還得找對象成家立業，不會說朝語行嗎？”

  ??金勇笑道：“我也真夠窩囊的，剛搬來就讓妹妹訓了一頓。”

  ??“我這是為你著想。都說你聰明，隻要你肯下功夫就沒有辦不到的事兒。你的組織關係帶來了嗎?”

  ??“什麽組織關係？”

  ??“團組織關係呀，你得把調轉介紹信拿來。”

  ??金勇笑道：“我隻有‘海外關係’，哪有什麽組織關係。我都不知道團組織大門是衝哪兒開的，更不用說辦調轉了。”

  ??“你家的事兒我聽說過，那是把矛盾擴大化了。你想不想入團？想的話就寫一份入團申請書交給我。”

  ??“我能行嗎？可別把你這個團支部書記牽連下台了。”

  ??“啥事兒沒有，你寫吧。咱們隊團支部有我，組織委員是白仁美，宣傳委員李順玉，俺們三個管你一個綽綽有餘。”

  ??金勇又笑道：“有意思，我這種人還能入團？這可是在高陽想都不敢想的事兒。你看行的話我就寫一份申請書，你拿去給團委領導看看，不行的話就趕快拿回來，全當沒有這回事兒，千萬不能連累你們三個人。隊裏的領導班子都有誰？”

  ??“我爸、韓隊長、老會計尹尚龍、貧農代表白昌永，就是白仁美的父親。民兵排長崔永南當兵走了，由我暫時代任，我還是婦女主任兼出納員，再就是這個團支部書記，麻煩事兒多去了。”

  ??金勇笑道：“我妹妹不簡單，難怪漢語說得好，有才呀。”

  ??“我一天到晚累得團團轉，你還笑話我，真不像哥哥說的話。”

  ??“你嫌累可以讓出幾個職務嘛，何必都自己擔著受累？”

  ??“讓給誰呀？誰都不願幹，都說自己漢語說得不好，也不認識幾個漢字，出去開會辦點事兒隻能丟人。你來的正好，我看你當民兵排長最合適。”

  ??金勇哈哈一笑說道：“我剛來你就拉我入團，又提拔我當民兵排長，你有這麽大權利嗎？逗我玩啊？”

  ??沒等玉珠開口，二表哥說道：“你們倆又說又笑的，可別耽誤幹活了。”

  ??玉珠：“哥，讓金勇二哥當民兵排長怎麽樣?”

  ??“行啊，我看挺合適。”

  ??金勇心想：“我在高陽可以算是五類分子，沒想到搬到這來可以入團，還可以當民兵排長，有意思，相距三十裏好像是兩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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