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勇為了拒絕王秀梅的要求想出了很多理由，但這些理由也是存在的事實，如果真的到了選擇的時候這些問題肯定會出現在台麵上，“也許這就是命運吧。”他在夜裏想得很多，沒有睡好覺，早晨起來昏昏沉沉的。早飯後來到隊部準備出牆報翻閱報紙時，生產隊的領導班子正在召開會議，薑隊長提到了石台峪硫化鐵礦，還說了三百五十名合同工的的事情，他沒在意，也沒敢多聽，拿了報紙出來把選好的題目和內容抄在牆上，忙了一個小時把報紙送回隊部的時候領導班子會議已經結束了。金勇下午來到滑石粉廠，看見盧正學、祖茂才等人坐在滑石堆上聊天，便坐到了他們旁邊。盧正學說道：“咱們隊能去的估計是當排長的閆春鵬了，這好事怎麽能少了他？”

  ??祖茂才：“不好說，田成剛當了好幾年大田組長，也參加了領導班子會議，隻要有人替他說一句話就成了，我尋思他也能願意去。”

  ??盧正學：“誰都願意去，去了就是最高三級力工，一天一元八毛六，每天還有兩毛七分錢的保健費，四兩糧票的補貼，如果出差還有補助。生產隊一分錢也不要，還休禮拜天，一個月下來六十多塊，上哪找這好事兒？你想想，學校老師最多的月工資也就是二十多塊錢，誰都想去，就看老薑拍板定誰的案了。”

  ??金勇笑問：“誰都想去？上哪呀？閻王殿誰都願意去嗎？”

  ??盧正學：“看來金老二還不知道呢，我跟你說吧。石台峪硫化鐵礦招三百五十名三年合同工，說是三年，去了好好幹就有轉正機會，成為正式工。咱們隊攤一個指標，就說這件事呢。你就別尋思了，八輩子也輪不到你就是了。”

  ??金勇：“我好像聽說雙河公社那邊有一個硫化鐵礦，你們是不是指那個礦山說的？”

  ??祖茂才：“對呀，咱們周圍哪還有第二個硫化鐵礦？一九五八年石台峪硫鐵礦大幹了一陣，想通小火車在白石嶺還挖了半截子隧道，鼓搗兩年不知怎麽的下馬了，現在又撿起來大幹了。去礦山幹活是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現在眼瞅著機會來了，就是不屬於咱的，沒辦法。”

  ??金勇：“硫化鐵礦有什麽用？能比這滑石礦值錢嗎？”

  ??盧正學：“不能這麽比，可以說各有各的用途。硫化鐵礦石用途很多，我知道可以提煉硫酸，製造化肥少不了它，一般化肥的名稱都帶著‘酸’字，指的就是它。礦渣可以提煉鐵和銅，聽說還可以提煉金子，最後的剩的是製造水泥的材料，可以說硫化鐵礦石渾身都是寶。聽說雙河地區蘊藏量很大，每天按一百噸產量計算也能幹二百年。咳，咱們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誰去當合同工和咱們也沒關係。來車了，咱們卸車吧，這是正事兒。”

  ??晚上隊裏開社員會，首先是民兵排長讀了一段報紙材料，接下來薑隊長總結一下生產隊前一段生產工作，表揚了大田組的成績，對以後的工作提出了一些要求，接下來要講的就是青年社員們極為關注的事情，領導班子究竟決定誰去石台峪硫鐵礦當合同工的問題，個個睜大了眼睛豎起耳朵靜聽。薑隊長說道：“這個這個咱們隊攤了一個石台峪硫鐵礦合同工的指標，說是合同工，其實就是民工，待遇什麽的都不錯，這個這個就不細說了。今天上午隊裏的領導班子研究了，怎麽也得派一個表現好的青年，去了就不能給咱們隊丟臉。以後呢，不管有什麽好事兒都按這個路子選人了，隻有在隊裏勞動積極肯幹表現好的才有希望出去掙錢。領導班子研究來研究去最後決定讓金家老二金勇去了。這娃子在隊裏幹得不錯，叫幹什麽就幹什麽，任勞任怨。咱們這幾年一直在掙土產公司的錢，提高了勞日值，能和土產掛上鉤就是他和馬友德、林耀華他們三個的功勞，因為他們和土產公司陳主任的兒子是同學，關係非常好，間接地保證了咱們和土產公司的合同。林耀華當了老師，馬友德當了兵，都出息了，就剩一個金勇了，咱們就不能虧待他，應該讓他出去鍛煉一下，你們說對不對呀？”

  ??袁兆林馬上說道：“這小子是塊好料，有膽識愛集體，關心社員。就說那回十個小流氓跑咱們隊鬧事兒的事兒吧，沒有他和馬友德行嗎？那是什麽後果？一般人誰能扯這個淡？沒說的，我同意金勇去石台峪。”

  ??馬叔笑道：“這是班子定下來的事兒，你同不同意能咋的？你以為自己是誰呀？禿老亮上電線杆，裝大燈泡呢。”

  ??社員一陣哄笑，袁兆林臉上掛不住了，衝著馬叔叫道：“我就裝大燈泡了，你又能咋的？”

  ??馬叔繼續笑著說：“我沒別的意思，領導班子定下來的事照辦就行了，別說三七二八的。老薑講話你插什麽嘴？大夥聽你的還是聽隊長的？幹什麽都顯著你了。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幹耽誤事兒，大夥心煩。”

  ??薑隊長：“這個這個事兒就這麽定了，金勇去石台峪幹活。這麽一來滑石粉廠卸車少了一個人，這還得安排一個才行。金浩，我聽說土產那邊增加了人，他們還用不用你了？”

  ??“他們為了照顧家庭困難家職工，有六個職工家庭的子女沒下鄉，安排在土產公司院裏幹活了。我在那幹的時間長，他們不好意思攆我走了，我尋思不想讓他們為難，不如主動提出來回小隊得了。”

  ??“這就對了嘛，咱們不能幹下恥賴的活兒。再說咱們和土產是關係單位，人家不好意思說，咱們就得長眼神兒，別等著人家吱聲就不好了。你回來去滑石粉廠頂你弟弟卸車。”

  ??散會後回家的路上，金浩對弟弟說道：“你可撞大運了，天上掉了一塊餡餅就砸在你頭上，上哪能找到這樣的好事啊？”

  ??“我想都沒敢想這件好事兒。頭午在滑石粉廠幹活的時候盧正學、祖茂才他們說了一大陣這個事兒，他們都想去石台峪，說去的人不是閆春鵬就是田成剛，肯定沒有他們份兒，還說我想都不用想，八輩子也輪不到我呢。”

  ??金浩笑道：“八輩子？連半輩子都沒用上就輪到了，明天我聽聽他們還怎麽說，要說他們八輩子輪不上還差不多。不管咋的，生產隊領導班子挺夠意思，像咱們這樣的家能攤上這樣的好事兒，你就是做夢也夢不著就是了。你去了好好幹，就像隊長說的，別給生產隊丟臉。”

  ??此時的石台峪硫化鐵礦已經投入生產，用汽車把開采出來的硫化鐵礦石運到高陽車站的專用站台，然後利用火車發運到各地硫酸提煉廠。礦山招收三百五十名合同工的目的是為了打通白石嶺隧道，修築小火車鐵路運輸線。

  ??高陽鎮園藝隊和高陽公社各生產隊攤派到石台峪硫化鐵礦當合同工的一共是二十三人，其中有三個下鄉青年。讓金勇沒想到的是這些人當中居然有四個五十歲以上的人，大部分人已經結婚，更沒想到還有兩個姑娘。這些人首次見麵是因為體檢，金勇隻認識其中的下鄉青年蘇文濤和謝廣平，他倆是初中時期上年級的學生，還有園藝三隊的呂子明、二隊馬明輝。蘇文濤小聲對金勇道：“你看這山溝出來的這些老侉，有幾個正經玩意兒？這裏有好幾個我都認識，在生產隊裏不是懶漢就是刺兒頭，尖、懶、饞、滑都占全了，隊長管不了就攆這來了。石台峪硫鐵礦招三百五有十分之一像你我這樣的好人就不錯了。”

  ??金勇笑了笑道：“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都得有。你是下鄉青年，父親在客運公司，要是招工怎麽辦？能不能耽誤事兒？”

  ??蘇文濤搖搖頭說：“隻要有我的招工名額，我就不管什麽三年合同不合同馬上回去。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些人去礦山幹什麽？是去摳山洞，那叫四麵石頭夾塊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夾扁了。到那種鬼地方幹活可得加百分之二百的小心，要不然隻要跨過一個門檻就是地獄，沒有人願意當這個合同工。”

  ??“這就奇怪了，俺們隊裏的人都想來呢。”

  ??“那是因為隊長沒說明白，說挖山洞試試，沒人願意來了。”

  ??“我也打聽了，要講下洞數煤洞最危險，石頭洞相對還是安全一些，一般情況下沒事兒。”

  ??“那也得加小心，總的來說比在外頭幹活危險就是了。不是說明天在四號轉運站集合嗎？四號轉運站在哪呀？”

  ??“車站南頭的水泥庫知道吧？水泥庫後邊就是石台峪硫化鐵礦的四號轉運站，水泥庫右邊隔著道有兩個大漏鬥和卷揚機的貨運台是屬於石台峪硫鐵礦的專用站台，這還是我昨天現去打聽的。”

  ??高陽鄉鎮參加體檢的二十三個人中有一人查出患有肝炎，礦山方麵不接收這樣的病人又不同意換人，這樣以來，高陽損失了一個名額。

  ??第二天金勇來到四號轉運站時，礦山的領導已經來了，在這組織合同工們以公社為單位列隊登記，然後坐運輸礦石車到白石嶺工區，家在高陽鄉鎮的人登記後卻沒有上車，一直站在原地等待，這讓金勇莫名其妙。一個小時後，從礦裏來的汽車下來兩個四十多歲的工人走到高陽人麵前，其中高個子說道：“我叫宋維德，這一位是劉振興劉師傅。領導讓我和劉師傅代表臨海市石台峪硫化鐵礦歡迎你們參加礦山建設。以後咱們是一家人，一起在這四號站負責卸車和發運礦石。走吧，咱們到屋裏說話。”

  ??金勇小聲對蘇文濤說：“看來四塊石頭夾不著咱們的肉了，離地獄遠了一步是不是？”

  ??“咱們是占了地利，天天可以回家了，礦裏不用給咱們張羅宿舍也省了不少事兒。”

  ??轉運站有一大一小的兩間屋子，大間有很多凳子，隔著裏門就是小間，裏麵有炕，有桌椅，是值班辦公的地方。宋師傅等大家坐好之後說道：“你們看見站台上的兩個大漏鬥了吧？從明天開始，咱們分成倆人一組卸車，要把汽車運來的礦石卸在漏鬥裏，裏麵的卷揚機再把礦石送進車皮。漏鬥裏的口隻有一尺見方，大塊的礦石漏不下去，所以要卸在漏鬥的外頭，用錘子砸成拳頭大小再扔進漏鬥裏。你們一個禮拜休一天，要串休，都在一天休息的話活就沒法幹了。工資和補助的事兒早就通知下去了，大夥已經知道就不說了，勞動保護呢，一年一套工作服，冬天發棉服，有膠靴、氈襪和專用防塵口罩，一個月一付塗膠手套。老劉，我就想起了這些，有漏的地方你給補一下。”

  ??劉振興站起來說道：“我要說的是安全，你們上下車卸礦石、掄錘子砸大塊都要注意安全，不僅是自己的安全，還有別人的安全。這個地方是鐵道東邊的人去道西的必經之路，往來的人很多，隻要你拎大鍬掄錘子都得加小心，碰著誰都不好，這是第一條。這第二嘛，就是團結，團結就是力量。咱們就這麽幾個人，不能讓別人看笑話。別看四號轉運站地方小人少，可這裏是石台峪硫鐵礦的大門和臉麵，整個礦山的人隻要出門必須在這上下車，咱們的一言一行人家都看在眼裏，都會做出評價，最後反饋到領導那裏，你想給領導留下什麽印象就在於自己的行為了。你們昨天還是農民，今天坐在這裏就是工人階級，不能給工人階級丟臉。咱們這些人都屬於運輸科，科長是何宇普。運輸科現在有十輛汽車，你們就是汽車裝卸工，和白石嶺工區的那些人有區別。你們隻要幹得好，我認為轉正就沒有問題。老宋，明天是不是跟車去裝石頭？”

  ??宋維德站起來說道：“對了，剛才我忘說了。從明天開始，早晨汽車拉一車礦石到這卸車之後就去縣城附近的青龍山拉一車石頭回來送到白石嶺，你們兩人一組卸完車就跟車去裝石頭，回來就在這下車，不用去白石嶺卸車。我點一下名，直接給你們配幫，點到誰喊一聲，大夥也好互相認識一下。姚俊才！”

  ??“在這了。”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舉手示意，笑著對大家點點頭。

  ??“黃可佳！”

  ??“到！”這次站起來的是小夥。

  ??“你們兩個一組。金勇、蘇文濤！你們是一個組。”

  ??金勇被點過名之後沒心思聽下去了，出去上了一趟廁所，回來看見還沒點完名就沒進屋。這時一輛礦裏的車開到門口，從駕駛室裏出來一個戴眼鏡的人對金勇說道：“你把屋裏的人叫出來把東西拿進去。”

  ??沒等金勇喊屋裏的人就都出來了，劉師傅對戴眼鏡的人說道：“哎呀小吳，辛苦辛苦了。勞動保護都帶來了嗎？”

  ??“所有的勞動保護都帶來了，先僅你們發你們挑，然後我再到白石嶺。”小吳上車把兩捆手套遞給車下的人又說道：“這五十付手套是兩個月的，拿去吧。”他又把膠靴、氈襪、防塵口罩遞下來說：“接下來的活麻煩點兒。老劉，你們的人齊了嗎？那就叫他們站一排，我看人發工作服。”

  ??小吳是個行家，看一眼就知道眼前的人應該穿多大號的衣服。金勇穿上工作服試了一下，心裏很滿意，有了自豪感和優越感，心說：“劉師傅說我們已經是工人階級了，那我就得好好當當這個工人階級。”

  ??大家都是清一色的工作服，都有了同樣自豪的心情。以前在四號轉運站卸車的是鐵路家屬，梁坤的母親是其中的一個，路過這裏時看見了金勇高興地說：“我的天，你在這幹活了？穿上了新工作服我差點沒認出來。”

  ??“俺們這些人是合同工，到期就得回家。梁坤最近沒回來嗎？”

  ??“沒回來。以前三、五天就跑回來一趟，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個把月也不回來了，不知道他在忙什麽。”

  ??“他現在是正幹了，和以前不一樣，你就放心吧。”

  ??“隻要他不惹事就行，多咱和你一樣就好了。”

  ??“我這算什麽呀，和他比不了。隻要他好好幹幾年，肯定能招工安排工作就是了。來車了，我得幹活了。”

  ??金勇排在第四組，見第四輛車上了站台，馬上走了過去。看了開車的赫師傅好麵熟，就是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麵，卸完車還在想著這件事。他苦思冥想終於想起來了，‘八大金剛’到攀山鎮吃飯回來的路上梁坤攔截過一輛車，八個人是坐車回到家的，而他現在坐的就是那輛車。他對赫師傅說道：“赫師傅，你可能想不起來了，前年冬天在攀山和高陽交界的地方有一幫小子攔你的車，後來你把這些人拉到了高陽街裏。”

  ??“前年冬天我經過兩次攀山······想起來了，是有那麽回事兒，路上有八個人攔車，其中有一個病了，我把他們拉到街裏要送他們去醫院，他們說不用，下車就沒了影。你問這些事兒幹什麽？”

  ??金勇笑道：“八個人當中就有我。你說的那個人根本沒病，是裝的，就是想坐車回家。”

  ??“你們這些臭小子，就幹些不拉人屎的事兒。你們跑攀山幹什麽去了？”

  ??“沒幹什麽事兒，八個同學去吃了頓飯。”

  ??“你們跑那麽遠的路，還是走著去的，就是為了吃頓飯？”

  ??“是啊。要畢業了，幾個要好的同學湊一起吃頓飯，要是在這吃就吃不清楚了，所以去了攀山。赫師傅家在礦裏嗎？”

  ??“在礦裏了，也是才搬去的。以前家在農村，當了九年汽車兵轉業分配到礦裏的。”

  ??“赫師傅，俺們這些合同工有轉正的希望嗎？”

  ??“不能說沒有。等小火車通了擴大生產就需要大量的工人，那你們就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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