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滑石粉廠和四隊是最近的好鄰居，逢年過節生產隊都給廠裏的工人們送菜，平時工人來買菜也是價格最低、質量最好，甚至是白送。廠方自然也有優厚的回報，他們把卸礦石車、滑石加工裝袋後的堆垛、發運裝車的工作都包給了四隊。收入雖然不及土產公司但可以說滑石粉廠是隊裏最穩定的副業基礎。廠方要砌圍牆，想連工帶料包給四隊，但生產隊解決不了水泥問題，經過協商廠方提供水泥，生產隊負責石料和砌牆。生產隊修梯田的時候在後山放炮崩過石頭，有石場有經驗，大田組的田成剛組長帶八個人到後山石場備料，其中有金勇、馬友德兩人。田成剛所以看中他倆，是因為他倆歲數小腿腳快，而且對打眼放炮有興趣。金勇問田成剛：“田哥，我看見過有人在老龍灣炸魚，用的也是這種炸藥嗎？”

  ??“是啊。現在用的管裝炸藥還是好的呢。以前俺們修梯田崩石頭用的是生產隊買硝酸銨化肥加上鋸末子攪拌炒出來的，質量雖然差點兒，同樣可以用來崩石頭炸魚。”

  ??“炸藥的威力大也危險。有一回看見一個人炸魚，炸藥包扔水裏就響了，把我嚇了一跳。他那炸藥包是怎麽做的？”

  ??“方法很簡單，用牛皮紙把炸藥包成比拳頭大一點的炸藥包，藥包蹾實用小棍捅個窟窿，把雷管插上一寸長的炮撚子再插進炸藥包捅的窟窿裏就妥了。炸魚的時候找塊石頭和炸藥包綁在一起，好讓炸藥包沉到水底，點著火扔水裏就響了。不過你得記住，點著就得趕快扔出去，慢一點就不是炸魚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炸魚丟了胳膊腿嗎？就咱們這小地方高陽，我能點出名的就有七個，死了兩個，為了吃點魚丟了命不值呀。有很多捕魚方法，炸魚是最危險的方法，你就別尋思炸魚了。人往往總是覺得自己聰明，結果吃了虧。崩石頭和炸魚不一樣，用的炮撚子長，點著後可以跑遠遠的躲起來。”

  ??采石組在後山石場幹了五天放了七炮，其中的四炮是金勇點的，他們解決了滑石粉廠圍牆的石料後又回到地裏幹活。這天下午金勇和馬友德在地裏除草，侯海平突然派文藝隊的王秀梅來找他倆，“侯代表讓你們倆馬上到隊部。”

  ??金勇問：“什麽事兒這麽急？”

  ??“這我可不知道，看樣子是生氣了。”

  ??金勇對馬友德說：“咱倆也不和他來往，也沒得罪他，生咱們什麽氣？”

  ??“能不能是因為那天摔跤的事找你茬兒？”

  ??“不能吧？摔跤和你沒關係，不該找你呀，再說他也不像是小肚雞腸的人哪。”金勇問王秀梅：“侯代表和你們呆的時間長，最近他提沒提到俺倆什麽事兒？”

  ??“他是什麽也沒說，你們說沒說過他的壞話？”

  ??“有一回俺倆和杜蘭芳、吳玉芝說過他和田迎春的事兒，她倆能不能告訴侯海平？”

  ??“她倆不可能，這我敢保證。”

  ??馬友德：“這可不一定，人心隔肚皮呢。她們因為家庭問題壓力大，想什麽事兒和一般人不一樣，興許為了討好姓侯的把俺倆賣了。”

  ??“那是你的猜測，我不相信她們會這麽做。還是趕快去吧，見了侯代表什麽都清楚了。”

  ??“去就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走，去看看他玩的是什麽把戲。”

  ??三人來到隊部，侯海平麵對文藝隊的那些倩男靚女的時候還是陽光燦爛，見了金勇、馬友德立刻晴轉多雲，沒好氣地說道：“別在這影響他們排練節目，咱們到財務室說去。”

  ??財務室在隔壁，也是侯海平的臥室。他進來坐到金勇、馬友德麵前的椅子上說道：“你們倆膽子不小啊。我問你們，盜竊石灰窯裏的鋼材是不是犯法？”

  ??金勇：“石灰窯已經廢棄十多年了，裏頭的鐵軌也不要了，我尋思扔了也是白扔，再過幾年爛也爛沒了，不如弄回家做菜窖的橫梁，能省下木頭。你不知道，菜窖裏水汽大，溫度高，木頭不扛爛哪，一般用上三、五年就完了。”

  ??“行了行了，少說廢話。我問你，誰說石灰窯裏的鋼材不要了？那些鋼材是不是國家財產？你們把鋼材拿回家是什麽行為？”

  ??馬友德：“我爸說那些窯是日本人侵略中國的時候建的。”

  ??“按你的意思那些鋼材是你們從日本人手裏奪回來的，你們倆是抗日英雄，應當受到嘉獎對不對？”

  ??金勇馬上說道：“英雄算不上，廢物利用，就算做了一件好事兒。”

  ??侯海平站起來大聲說道：“好事兒？算什麽好事兒？當年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了我們的國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把石灰窯建在這裏是為了掠奪我們的資源。中國人民八年抗戰打敗了他們，石灰窯收歸國有就是國家財產，這個道理你不懂嗎？你以為那石灰窯還是日本人的嗎？我看現在就不是那點鋼材的問題了。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喜歡日本人繼續留在中國？”

  ??金勇道：“侯代表，你扯遠了。俺倆從生下來就沒見過一個活的日本人，看見的都在電影裏，聽說還都是中國人裝的，可電影裏的日本人也都被中國人打死了。俺倆和日本人什麽感情也沒有，怎麽能喜歡他們留在中國？你還是說廢窯裏的鋼材怎麽辦吧。”

  ??“金勇，你不僅僅是摔跤有兩下子，還挺能講啊，可惜你不識時務。先別扯雞毛蒜皮的事兒，咱們把大是大非的問題弄清楚再說。”

  ??“俺倆私心太重，應該受到處罰。看在俺們歲數小不懂事兒的份上，希望侯代表大人大量高抬貴手，給俺倆一條生路。”

  ??“僅僅是私心嗎？這是破壞社會主義建設是嚴重的犯罪行為！”

  ??“那俺倆怎麽辦？能不能把俺倆抓起來？進了大牢吃的飯能不能比在家裏吃的好？”

  ??“胡說八道！我看你的思想確實有問題，繼續下去就是危險分子。今天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在這寫檢查，要把盜竊鋼材的整個過程詳細寫出來，看你們能不能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覺得行了，你們就在社員大會上做檢討，然後再把材料上交，就看上級機關給你們什麽處分了。帶筆了嗎？”

  ??“沒帶，家裏有，俺倆回去拿來。”

  ??“不行！你們出了這個門就沒影了，我還得找你們。”侯海平找出紙和筆放桌上，“就在這屋裏寫，不準出去。”

  ??“這件事我是主謀，是我硬拉著馬友德幹的，和他沒關係。寫檢查就得我自己寫，我在大會上做檢討，讓他走行不行？”

  ??“不行！從犯也得寫檢查。”侯海平說完出屋去了隊部。

  ??馬友德：“狗娘養的，我真想把他腦袋打開瓢！”

  ??“那咱倆就完蛋了。先寫檢查，盡量讓他滿意，過了這一關再說。”

  ??“我不會寫那玩意兒。”

  ??“你怎麽也得寫幾個字。來，我說你寫：‘石灰窯裏的鋼材是國家財產，我不應該聽信金勇的話，跟著他去弄鋼材，請侯代表原諒，我再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

  ??“這麽寫就等於我出賣了你，不行。”

  ??“你這麽寫就出去了，出去找爸爸讓他找隊長想辦法就行了。你沒看出來嗎？他今天是找我茬兒，想出出讓我摔倒的那口氣。你是讓我連累了，他不會為難你，你寫兩句就沒事兒了。你就按我說的寫，等我出去再說。”

  ??馬友德寫完交給金勇卻不走，說道：“我不走了，看他對咱們還想怎麽樣，有什麽招數就讓他盡管使出來。”

  ??“你得出去找人你哪，把隊長找來才能解決問題。”

  ??“隊長來了咱倆出去還得下地幹活，還不如在這屋裏呆著照樣掙分，到了晚上不放咱們就跟著侯代表一起去吃飯，興許能吃一頓大米飯呢。”

  ??金勇瞪了他一眼坐下來動筆寫自己的檢查，他寫道：‘敬愛的侯代表：是我硬拉著馬友德去弄廢窯裏鋼材的，千錯萬錯都是錯在我的身上，我願意接受您的嚴厲懲罰。我發現廢窯裏的鋼材後心生貪念，聽說是日本強盜修的石灰窯頓時怒火衝天氣不打一處來，加上貪念就形成了無比的巨大力量豪情萬丈，使我下定決心要把廢棄的鋼材弄出來，不怕千難萬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實現了願望，讓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沒想到我這是被豪情和貪念衝昏了頭腦，忘了日本強盜早就被中國人民打得跪地求饒，石灰窯早就回到了人民的懷抱之中，裏麵的鋼材早就屬於國家的財產。我犯下的罪行是嚴重的，罪該萬死，死有餘辜，再踏上一萬隻腳，永世不得翻身。可是我現在不能死，因為我還很年輕，要是死在您的前麵就是對您的不尊重，所以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長生不老、永遠健康。我怕耽誤您的寶貴的時間就不能多寫了，要是寫的不好我還可以不辭辛苦地重寫也是沒有問題的。人都難免犯錯誤，犯了錯誤改過來就是好同誌，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就說明思想上有了進步，所以犯錯誤是前進的動力，這是聽了您的教誨之後加上寫檢查認識到的結果。金勇寫到這裏聽到外麵的聲音好像來了很多人，站起來從窗口看見薑隊長、叔叔和馬叔來了，還有趙隊長和三十多個大田組的人，聽薑隊長大聲說道：“侯代表，你出來，我和你商量點事兒。”侯海平出去之後薑隊長又道：“聽說你把金勇和馬友德兩個娃伢子抓起來了，他們在哪了？”

  ??侯海平：“哎呀薑隊長，你這是聽誰造的謠哇？我隻是把金勇和馬友德找來了解一下情況，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我問你他倆在什麽地方？”

  ??“他倆在財務室，啥事兒沒有就是了。”

  ??“他倆可不可以回家？”

  ??“可以可以，馬上讓他們回去吧。”

  ??金勇在屋裏把馬友德寫的檢查拿過來加上自己寫的檢查握成團兒塞進衣袋裏對馬友德小聲說道：“走，咱們出去。”

  ??第二天上午鏟豆地，金勇問趙隊長：“趙哥，昨天侯代表要是不同意放俺倆怎麽辦？”

  ??“他不放就搶。隻要你們在大院裏就不怕，怎麽也能把你們弄出來，他要是把你倆送到派出所也沒問題，張誌強在那咱們能說上話。”

  ??“張誌強以前和俺老爸有底火，他能向著我說話嗎？”

  ??“那是老黃曆了，他怎麽能還記著那些事兒？我和他嘮過幾回，他對你家有歉意。咳，這人哪，歲數大了什麽都想開了。姓侯的打沒打你？”

  ??“沒打我，光叫俺倆寫檢查，寫差不多你們來了。”

  ??趙隊長笑道：“我看他是不敢打你吧，那回他和你摔跤吃了苦頭知道你的厲害，還敢打你嗎？我看他這次是報複你。”

  ??田成剛：“狗娘養的侯海平，我真想宰了他。昨天他要是不放人，我就把他腦瓜子打開瓢。”

  ??趙隊長：“那可不行，你好好勸勸小迎春，讓她看清姓侯的嘴臉趕快離開文藝隊。”

  ??“現在誰勸她都不好使，什麽話也聽不進去，鬼迷心竅了。我看想什麽辦法把姓侯的攆走就好了。”

  ??“這不是咱們想攆走就能攆走的事兒。你還別說，咱們得感謝小迎春，是她穩住了姓侯的咱們才能到土產公司和滑石粉廠搞副業，看以前姓侯的架勢就想掐斷咱們的副業門路，根本就沒安好心，這個事情小迎春肯定起了好的作用。這個姓侯的跑咱們這兒來作威作福，吃香喝辣的玩女人，當起了太上皇壞透了，咱們還得供著他。真是‘慶父不死，魯難未已’，上邊怎麽還不讓他滾蛋呢？”

  ??金勇：“‘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是什麽意思？”

  ??趙隊長：“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是說古代有個叫慶父的人橫行霸道，無惡不作，給齊國造成了極大的災難，齊國人都希望他早點死，消除災難，所以流傳下來這麽一句話。都說你學習好，這個典故沒學過嗎？”

  ??“沒有，我今天頭一次聽到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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