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金勇吃了晚飯回到下屋翻看那本《硯邊點滴》，看到眼睛發澀合上書準備睡覺的時候哥哥回來了，問道：“你怎麽才回來？”

  ??“噢，在趙隊長家吃鵝肉了，原以為鵝肉絲粗不好吃，能有土腥味，沒想到做好了一樣好吃。”

  ??金勇：“什麽東西做好了都好吃，肚子餓了更好吃。哥，我問你點事兒，趙隊長他們下午去土產公司幹什麽活？”

  ??“土產公司今天來了四火車皮化肥，他們去了就是卸車。”

  ??“他怎麽沒讓我和馬友德去？俺倆幹這樣的活根本沒問題，還能多掙分。”

  ??“趙隊長這是關心你們倆。一袋化肥一百斤，開始幹的時候不覺得累，扛一下午試試，那就邁不動步了，不小心摔個跟頭受了傷就是麻煩事兒。再說那化肥有一股子刺鼻子味，熏得人喘不上來氣睜不開眼睛，你受不了就是了。趙隊長問我了，是我不讓你們倆去的。”

  ??“俺們在山城溝刨茬子的時候，杜蘭芳給大夥唱歌了，不知道她是跟誰學的，唱得真好。”

  ??“她唱了什麽歌？”

  ??“是一首蘇聯歌曲，好像叫《小路》。”

  ??“她唱了這首歌……她有個姑姑是臨海市中學的音樂老師，她是跟姑姑學的。她平常不願意唱歌，誰勸都不好使，今天怎麽高興了唱了歌？”

  ??“不是她高興唱的，是因為她們五個女的和俺倆打賭拔河比賽輸了才唱的歌。她就唱了一首歌，好多人勸她再唱一首，她說什麽都不答應，就像你說的誰勸都不好使。田迎春還不錯，唱了兩首歌。”

  ??“你們是不是因為趙隊長他們去卸車了，沒人管撒野了是不是？一下午又是拔河又是唱歌的玩得挺熱鬧哇。”

  ??“俺們是在休息時間玩的，根本沒耽誤幹活，不信你可以打聽那些歲數大的老頭，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我哪有閑功夫打聽這事兒。可你記住了，你剛到生產隊就得好好幹，給大夥留個好印象，可別偷懶耍滑讓人瞧不起。不過呢，在隊裏幹活不能性子急，隻要不閑手就行。咱們當了社員這一輩子就得幹活了，幹不完的幹，一直幹到幹不動為止，你著什麽急？急出病誰遭罪？所以說就得抻悠點幹。還有一個事兒你也得注意，就是人多的時候盡量少說話，說什麽你得掂量掂量，不能隨便亂說。有句老話不是說嘛，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咱們應該注意這些事情。”

  ??金勇笑道：“你在隊裏幹了幾年活積攢了不少經驗哪，我看可以給俺們這樣的小半截子辦學習班了。”

  ??“怎麽，我說的那些話沒有道理嗎？你聽不進去呀？”

  ??“確實有道理，我虛心接受。特別是人多少說話這一條很重要。”

  ??“當然重要了。大夥對我和叔叔的印象都不錯，沒有說三道四的，可別因為你把俺倆拐帶了。”

  ??“你放心吧，我爭取讓大夥對我的印象比你更好。”

  ??“先別吹牛，好好幹就行。今天咱們隊裏來客人了，來了一個當兵的和一個工人代表，說是來指導咱們生產隊工作的，要把生產隊辦成什麽紅色大學校。那個工人代表住在咱們隊裏，挨家派飯，從北頭開始輪的話咱家就排在第七天做飯。”

  ??“從哪頭輪咱家都趕趟，不用著急。到時候得買點肉炒菜，就得你拿錢買了，我跟著借光吃一頓。”

  ??“能不能買到肉還不一定呢。你看沒看見那兩個人？”

  ??“頭午他們沒來，下午我到地裏幹活下班就回家了，沒到隊裏去，他們來的事兒還是現在聽你說的呢。”

  ??“這回不知道又要刮什麽風了，咱們這樣的家庭就得加點小心，說不定他們弄出什麽動靜讓咱們抖一陣子。”

  ??“你放心吧，有解放軍就沒問題。”

  ??早晨，金勇帶著好奇心來到隊部，他看見很多社員都站在院子裏，便走到人群裏想打聽一下情況。馬友德來得早，對金勇小聲說道：“隊裏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臨海來的工人代表侯海平，再一個是軍人聶文林，看樣子他們都比隊長官大。聶文林不在咱們這吃住，侯海平昨晚在我家吃的飯。當兵的挺好，南方人，四十多歲說話和氣，看樣子是個軍官。那個工人說是臨海市汽車修配廠的，三十五了還沒結婚，一米六七的個子，尖嘴猴腮小眼睛亂轉，說起來一套一套挺能講的。現在這兩個人給咱們隊的領導班子開會呢。”

  ??“他們說沒說什麽時候走？”

  ??“沒聽說什麽時候走。辦學校就熱鬧了，咱倆還是學生，最好是辦大學。”

  ??“你想得倒美，大學那麽容易辦呐？”

  ??社員們等到九點半，才看見趙隊長從屋裏出來，他對大家說：“今天上午開會，不幹活了，進屋，都進屋吧。”

  ??隊部的會議室能容納四十人，外麵卻有一百三十多人，都進屋是不可能的。金勇、馬友德、關玉燕、杜蘭芳等小年輕的就得在外頭聽會。聽薑隊長說道：“這個這個市裏來的侯同誌和部隊的聶同誌到咱們隊指導工作，我相信他們會給咱們隊帶來很大的進步和變化，先請部隊的聶同誌給咱們說兩句。”

  ??聶文林站起來給大家行軍禮，社員們鼓掌，他說道：“大家好，我叫聶文林，我到這來不敢說是指導工作，是來學習的，學習貧下中農同誌們的勤勞樸實、艱苦奮鬥的革命精神，帶回去教育戰士們不要忘記過去，向貧下中農同誌們學習，發揚革命的優良傳統，更好地為人民服務，我說完了。”

  ??侯海平起身朝大家點點頭說道：“昨天晚上我在這裏住了一宿，和一些貧下中農同誌有了接觸，了解了隊裏的一些情況。我認為，百分之九十五的群眾是好的，是要革命的，關鍵是要看領導是不是能夠帶領大家走革命的道路。有一句流行的話說得好，‘火車跑得快，全憑車頭帶’，四隊的‘火車頭’怎麽樣呢？有沒有力量帶領四隊這列火車向前進呐？是不是弱了點兒？弱了不要緊，可以增加力量，根據上邊的指示精神，四隊領導班子要增加一名貧農代表，條件是敢想敢幹、有魄力有經驗，我提議讓老馬同誌擔任這個代表，你們看著麽樣？”

  ??馬叔站起來說道：“我可幹不了，天生就不是當官的材料。我看叫袁兆林幹最合適。”

  ??“得了得了，你不幹拉倒，別把我賣了。”

  ??“要說敢想敢幹、有魄力有經驗的除了你還有誰呀？當貧代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官，你說了也不算，出了事兒也不用你擔責任，湊合幹吧。”馬叔轉過頭問大家：“大夥說，老袁當貧代行不行？不同意的舉手。”

  ??會場上隻有一隻手舉起來，那就是老袁的手。

  ??老袁：“你這是趕鴨子上架，這麽選舉不合理。”

  ??馬叔笑道：“此言差矣，這叫‘黃袍加身’。我看就這樣了，沒什麽事兒就幹活吧，眼瞅著下種了，茬子還沒刨完呢。”

  ??侯海平：“老馬同誌說的很有道理，假如四隊把力量全部投入在農業生產上就不會出現這種狀況，所以，必須做調整。”

  ??馬叔：“你想調整什麽和我沒關係，我說的意思是這時候大白天開會不合適，應該下地幹活。”

  ??“怎麽能說和你沒關係？耽誤農時是因為隊裏把主要勞動力用於搞副業，偏離了正確的方向，這是什麽問題？這是路線問題，是大是大非的問題，必須改正。我這裏有最新的文件和學習材料，咱們學習一下，下午分組討論。”

  ??金勇聽了一陣覺得無聊，給馬友德使了個眼色，兩人假裝小解，從隊部的右側小門溜了出去。北山的南頭所以出現了斷崖，是因為很早以前人們在山上開采石頭建了燒窯燒石灰。人們開采到斷崖這個地方發現石頭不是燒石灰的石料就停止了開采，轉到蘊藏大量石灰岩的西山開辟了新的石場。時隔不久在西山南側又建了大型水泥廠，這也是高陽鎮最大的工廠，機器日夜轟鳴，生產出大量的水泥運往各地。這邊斷崖附近的五個廢窯依然存在，每個窯坑深達二十多米令人望而生畏。金勇、馬友德從小門出來溜溜達達上了廢窯頂部，馬友德朝窯裏看了一眼馬上退了兩步說道：“這要是掉下去肯定就粉身碎骨了。”

  ??金勇卻看著窯裏說道：“你仔細看看，這裏有點兒名堂。”

  ??“什麽名堂？”馬友德隻好上前一步，伸長脖子看了一下說：“我怎麽沒看出來？”

  ??“窯底有鐵軌。”

  ??“這有什麽稀奇的，窯底和住家的爐子一樣，下麵得有爐壁，要不然怎麽燒石灰呀？”

  ??“咱們可以把這些鐵軌撬下來拿去賣錢。這是鋼材，價格高，這麽長的鐵軌一根少說也有四十斤。”

  ??“不好撬吧？好撬的話就不能留到現在。”

  ??“就因為不好撬才留給了咱們。”

  ??馬友德從窯頂下來還是不放心，問金勇：“要是撬窯底的鐵軌，上麵能不能塌下來把咱們埋了？”

  ??“窯底有通道，通道是用石頭拱起來的，和防空洞一樣堅固。咱們就站在通道撬鐵軌，有危險馬上跑出來。”

  ??“隊裏那頭怎麽辦？他們要是知道了就是個麻煩事兒。”

  ??“知道了肯定不好，盡可能不讓他們知道。那個姓侯的說下午不是討論嗎？咱們爭取這一下午把鐵軌拿下來，要是明天上午繼續開會就更漂亮了，把鐵軌拿到收購站賣掉。我看了，咱們現在還不算正式社員，有咱們五八沒咱們四十，最多就算個編外社員。就像昨天去土產公司幹活，說不行就不讓去了，根本沒拿咱們當回事兒。正式社員就不行了，想不去都得說出正當理由。”

  ??“咱們弄得動靜大了，讓人聽見怎麽辦？”

  ??“這條小道偏僻，很少有人走動，再說對麵就是滑石粉廠，粉碎機的聲音能傳出去十裏地，咱們這點兒動靜算不了什麽。你要是擔心就算了，我再找別的幫手。”

  ??“你不怕我有什麽好怕的？我隻不過想考慮全麵一點兒，想盡量降低風險。”

  ??“你這麽想對的，是為了安全，對咱倆有好處。咱們進通道看看，我以前進去過一個窯的通道，那是憋急了跑裏麵拉屎，沒細看裏邊是怎麽回事兒。”

  ??並排五個窯口的通道有兩個已經填埋封死，一個窯底鐵軌已經被人拆走，一個通道塌了半截人進不去，僅剩的一個就是金勇看見的那口有鐵軌的廢窯通道。窯底的鐵軌是礦山使用過的窄軌，中間最長的有五米，一共有九根，這些長軌放在兩頭鐵軌橫梁上，拆下一頭橫梁就有希望抽出長軌。金勇說道：“大概這就是最結實的窯底了，要不然鐵軌不可能保留到現在。咱們回家找撬棍，吃完飯早點過來，回去的時候繞過隊部大門，盡可能不讓人發現咱們，帶的撬棍要用布或紙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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