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黑了下來，老尹拉電線在院子裏掛了燈。鄭老師和學生們坐在靈棚旁邊正嘮著，忽然看見張誌強領著三個人來了，他皺著眉頭對老尹說：“鎮裏派人和你講了喪事簡辦，不能搭靈棚燒紙，不能用這樣的花頭棺材，不能搞迷信活動，和你說得明明白白，可你沒當回事兒，把不讓做的事情都做了，你打算怎麽解釋？”

  ??“我沒弄紙人紙馬，也沒掛靈幡，沒找樂隊，這些都按你們的要求辦了。可這人死了怎麽也得裝棺材呀，總不能用席子卷出去吧？”

  ??“棺材可以用，可這口棺材畫成這個樣子，全是迷信內容，這說得過去嗎？”

  ??“那你說怎麽辦？現在上哪弄白皮棺材？這口棺材還是我老叔的，好不容易借來的。現在已經弄成這個樣了，你說怎麽辦吧。”

  ??“我建議你把帶有迷信色彩的對聯撕了，把棺材上的畫擦掉，不能燒紙。”

  ??老尹道：“就······就一宿，明天早晨就出殯了，我求你抬抬手讓我過去好不好？”

  ??“我說老尹哪，我把話都說到家了，你怎麽還沒聽明白？不行！這不是我抬不抬手的問題，是你應該跟上形勢。你不動手我就得動手了。”

  ??“別別別，咱們商量商量。”

  ??“這沒有什麽好商量的，你到底幹不幹？”

  ??金勇從屋裏出來的時候，看到窗台放著殺豬剔骨的刀子，他悄悄從人群鑽出來，進屋把刀子藏在袖子裏走到張誌強跟前小聲說：“張隊長，我有話要對你說，你跟我來一下。”

  ??“你不是金家老二嗎？跑這來幹什麽？”

  ??“跑這來就是想和你說兩句話，咱們找個背靜的地方說吧，我有重要情況向你匯報，保證你有重大收獲。”

  ??張誌強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金勇走出院子來到牆外無人的角落，問：“什麽事兒說吧。”

  ??“我求你放過我的尹校長，他家已經弄到這個地步過了今晚上就完事了。”

  ??“你有什麽資格？憑什麽和我說這話？”

  ??“因為你今天當上副總指揮的機會是我給你創造的。”

  ??“就憑你？什麽意思？”

  ??“是我打傷了劉誌超。”

  ??“你說什麽？怎麽打的？為什麽打他？”

  ??“我親眼看見他打我的校長，而且還不是一次。那天夜裏我一直跟著他找機會下手，在他撒尿的時候用磚頭拍了他的臉。”

  ??“好小子有種。我不答應又怎麽樣？”

  ??金勇拿出刀子說道：“很簡單，咱倆一起給校長陪葬。你知道我家有海外關係，可我沒有父母。尹校長對我有恩，讀小學的時候他就像我的父母一樣一直照顧我，我能給他出口惡氣就是死也值了，特別是你陪著我給校長殉葬我覺得很榮幸。”

  ??“別在這胡說八道了，趕快把刀子收起來回家。臭小子，開襠褲才脫了幾天，學會拿刀子嚇唬人了，趕快回家！這裏沒你的事兒。”

  ??“你別嚇唬我，我不吃這一套。既然我把話說到這份上就不在乎生死了，現在就聽你一句話，怎麽辦吧。”

  ??“哎，我以前真就小看你了，沒想到敢和我玩這套把戲。好吧，看在你故去的父親麵子上，老尹家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也不會讓別人來管。你和誰都不許提打劉誌超的事兒，一個字也不許說。還有今天晚上咱倆說的話也不能對任何人說。”

  ??“張叔······”

  ??“記住，我是你的張叔，以後絕不許你胡鬧！”

  ??“那我還有一件事兒想問你，是誰寫的密告信說了我爺爺的事兒？”

  ??“信是從黑龍江那邊轉來的，沒寫名字和地址，有年頭了。這事兒你也不能對任何人亂說。你進去把那三個人叫出來，我在外頭等他們。”

  ??“好，我進去了。”金勇進了院子對三人擺擺手讓他們出去，等他們出了院門對老尹說道：“沒事兒了，他們不管了，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鄭老師把金勇拉到一邊問：“你怎麽說服張誌強不管這件事兒的？”

  ??“他以前是俺們生產隊的隊長，我叫他叔叔，死皮賴臉地求他，逼得他沒辦法就答應不管了。”

  ??鄭老師半信半疑但又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隻好作罷。

  ??金勇趕走了張誌強，沒有馬上回家，陪著鄭老師坐了很長時間，他和老師淡了回生產隊參加勞動的願望，但這次鄭老師沒有再說讓他回學校讀書的話。到了下半夜兩點，金勇和喬仁山、梁坤等人回了家。

  ??金勇一直擔心張誌強的報複，他認為張誌強當時沒有做出反應是因為現場對他不利，可是過了兩個月沒有動靜，漸漸放下心來。這一天下著小雨，金勇在家裏畫畫，劉偉來了，他說：“我叔來了，剛進屋就就讓我來找你。”

  ??金勇笑道：“俺們有師徒關係，他當然關心我了。我總不能空手去見他吧？拿點什麽好哇？”

  ??“我爸說你們家有一樣東西很特別，拿點就行了。”

  ??“噢，我知道是辣白菜。可這辣白菜是冬天吃的菜，現在沒有怎麽辦？”

  ??劉偉笑道：“沒有就空手去唄，你還省事兒。”

  ??“俺家還有蘿卜鹹菜，拿一小袋吧，我還得把以前畫的畫拿去給你叔看看，讓他挑挑毛病。我看你也學畫得了，你有這麽好的條件，學起來比我方便，叔叔能不教你嘛。”

  ??“行了行了，留留我這兩下子吧，我一尋思畫畫腦袋就脹得老大。叔叔以前教過我幾回，我一聽就犯迷糊，肯定不是學畫的料。走吧，還尋思什麽？我叔該等著急了。”

  ??金勇到上屋找嬸娘幫忙拿了蘿卜鹹菜，把自己的‘作品’卷起來帶在身上和劉偉走出屋子。

  ??劉偉的家人一直對金勇有好感，他父親更喜歡金勇帶來的蘿卜鹹菜，他說：“這東西最下飯，現在沒有比它更好吃的東西了。”

  ??劉老師仔細看了金勇的‘作品’說道：“看來你下了很多功夫，也掌握了一些筆墨技巧。在這硬紙上表現中國畫的筆墨技巧是要花費很多心思的。以前我送你的《中國山水畫技法》說的比較籠統，有些詞匯你可能沒弄明白，我給你演示一下。”他拿出一卷宣紙抽出一張鋪在桌上，下麵墊了一張報紙，拿來小瓶墨汁和一碗水，一邊演示一遍講解：“國畫山水重點表現的是山石樹木，我說一下怎麽畫石頭。古人在表現方法上總結出四個字，就是‘勾、皴、染、點’，第一步的‘勾’是用墨線勾出山石的大體輪廓，別看是線條也要畫出陰陽向背，朝陽的明處線條要細，斷連適當，背麵暗處可以粗重一些。用筆熟練的時候就可以從行筆的轉折、提捺、幹枯飛白表現山石的質感來。第二步是‘皴’，皴擦是表現山石紋理和明暗關係的重要方法，近的可以厚重，遠的簡淡。古人創造了很多皴法，什麽披麻皴、斧劈皴、解索皴、荷葉皴，還有很多，古人的這些經驗都值得咱們借鑒和學習。第三步是‘染’，用顏料或淡墨一次也可以多次染出山石的色彩，目的是增強山石的厚度和質感。最後是‘點’，山石表麵有花草苔蘚，表現這些東西就得用點的方法，這個方法雖然有表現真實的一麵，更主要的是起到裝飾畫麵的作用。從你的習作上可以看出來你的經驗不足，基礎不是太好，還需要下苦功才行。我知道在這買不著宣紙，我給你拿來二十張，拿去練習吧。”劉老師把一卷宣紙遞給金勇。

  ??金勇看著宣紙說：“我沒帶錢。”

  ??“我送你的，不要錢。”

  ??“這怎麽好意思？您已經給了我好幾本書，我怎麽能再要您的宣紙？”

  ??“你不用客氣，我非常喜歡用功的學生。這樣吧，把你畫的畫給我就行了。”

  ??“我畫得不好，也不能叫畫。”

  ??“我要拿回去給學生們看看，讓他們知道農村的孩子是怎麽刻苦學習的。我這有一本書你拿去看吧。”

  ??金勇接過來看了書名是《硯邊點滴》，“謝謝劉老師，那我回去了，不在這打攪了。”

  ??“別走別走，你沒看見我包餃子嗎？吃完餃子再走。”劉偉母親說道。

  ??劉偉的父親說：“你這麽急著走是不是家裏做了好吃的？有好吃的我也去。你們的辣白菜我吃過幾次了，聽說還有打糕好吃沒嚐過，不知道是什麽味道，家裏做打糕了嗎？”

  ??“沒做打糕，現在也不是吃辣白菜的時候。不過大叔去了我保證有好吃的，咱們一起走吧。”

  ??劉偉母親道：“他這是和你開玩笑，你不用搭理他。”

  ??金勇笑道：“都說好吃不如餃子，好受不如倒著。大叔這是和我開玩笑，家裏有好吃的餃子還能去我家呀？大叔放心，隻要我家做打糕馬上給你送來。”

  ??劉偉父親道：“不用不用，我就是說說罷了，你今天拿的蘿卜鹹菜不錯，明年多弄點給我帶份兒，要多少錢我都給。”

  ??“俺家蘿卜多得是，調料也不值幾個錢，不用大叔拿錢。”

  ??“辣白菜的做法我多少明白點兒，這蘿卜鹹菜又是怎麽做的？”

  ??“秋天把大蘿卜洗幹淨切成比筷子粗一點的短條曬幹，再用醬油泡開拌調料就成了，調料和辣白菜用的調料一樣，隻不過多放了炒熟的芝麻。”

  ??劉偉的父親對老伴說道：“你看看，金勇都會做各種鹹菜了，你怎麽就不行？”

  ??“當然不行了，你忘了他是朝鮮族嗎？裝糊塗呢。”

  ??劉偉走過來說道：“媽，水開了，還用燒嗎？”

  ??“水開了就下餃子，你往灶裏添幾根柴就行了。”

  ??金勇在劉偉家吃完餃子回到家，弟弟問道：“你怎麽才回來？家裏等你回來吃飯，左等右等不回來隻好吃了。你的那份在鍋裏熱著，想吃自己拿吧。”

  ??“我吃過了，在同學家吃的。”金勇把劉老師給的宣紙放到棚板上，拿出《硯邊點滴》一邊翻看一邊問弟弟：“今晚吃什麽飯？”

  ??“二米飯，大米多碴子少，很香。菜是粉條燉酸菜，還有一盤胡蘿卜摻土豆的炒菜，挺好吃的。”

  ??“怎麽好吃也不如我在劉偉家吃得好，他們家做的是餃子。我聽上屋有外人的聲音，誰來了？”

  ??“馬叔和趙隊長來了，剛才趙隊長找你了呢。”

  ??“找我什麽事兒？說沒說？”

  ??“什麽都沒說，你過去看看。”

  ??“大哥上哪了？在家吃完飯走的嗎？”

  ??“他這一段時間忙著呢，吃了飯就拿著笛子出去，總不著家，回來得很晚，你們倆差不多。”

  ??“行了行了，睡你的覺吧。”金勇來到上屋客套話之後問：“趙隊長，聽說你找我，有什麽事兒嗎？隻要我能辦的保證辦好。”

  ??“你當然能辦好了。薑隊長說你看菜地趕雞鴨有一套，想讓你和王大爺繼續做這件事兒。”

  ??“好，我保證做好。明天開始上班行嗎？”

  ??“行啊。王大爺歲數大了，你就得勤快點多跑腿了。”

  ??金勇看護菜地，使得西菜地邊那幾戶養雞鴨的人家加了小心，不敢隨便把雞鴨放出去了，這樣以來白天讓他輕鬆了許多，一直輕鬆到下雪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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