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者:玖月晞      更新:2021-07-10 14:08      字數:2768
  你有沒有為一個人,拚了命地去努力過?

  鄭易站在豔陽下,想起北野說過的這句話。

  街對麵,學校裏高一高二的學生在上著課,校園安安靜靜的。

  他看一眼手表,陳念應該快出來了。

  電話又來了,小姚的聲音傳過來:“鄭易,我看到你幫北野寫的報告了。”

  他很努力地寫了報告,說北野認罪態度很好,在幫助警方破獲雨衣人一案上有關鍵協助和重大立功。

  北野翻供後,交代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還交代了很多關於賴青的線索:他藏在大康家連大康都沒注意的犯罪影碟,含有跟蹤視頻和不雅視頻的多個手機。

  北野藏起的那把也找到了。警方之前問凶器時,北野說扔河裏,是想試試,如果警方找到賴青的那把刀且能證明上邊有魏萊的血跡,他或許還有翻供的可能。如今真找到了,但衝洗太久,隻勉強證明是O型血,魏萊正是O型。

  鄭易還通過賴青那天發過的一條短信查出他的手機在後山。另外,鑒證科還在後山搜到了樹葉下粘著模糊血指紋的煙頭。

  各種新證據和技術分析證明,殺死魏萊的人是賴青。而雖然屍體放久了,但法醫不懈努力,終於鑒定出,魏萊的性.侵來自生前。

  案子結了。這些天鄭易很平靜。

  此刻,聽著小姚說他有文采,鄭易說:“你打電話就為說這個?”

  “不是。剛才訓練了思維,和你分享一下。老楊這人腦洞挺大的。”

  “嗯?”鄭易看著對麵空蕩的校園,有班級在讀英語,還沒有陳念的影子。

  “每次結案後,不是會玩無責任分析遊戲麽。”

  這個鄭易知道,大家會在結案後閑聊,為訓練發散思維而開無責任腦洞。

  “老楊陰謀論說,有可能北野利用你把你騙了。”

  “說出來交流交流。”

  陽光透過梧桐的枝椏,星子般從他們身上流淌而過。

  鄭易想起,在這條道路上,少年的北野從來沒有和她並肩而行的機會。他永遠守望她的背影。

  鄭易問:“填好了?”

  “嗯。”

  “哪裏的學校?”

  “香港。”

  “香港?”鄭易微愣。

  “有獎學金,”陳念說,“很多。”

  “什麽學科,數學還是物理?”

  “法律。”

  鄭易又是一愣,隔了好久,才緩緩點頭,說:“好,法律好。”

  陳念沒搭話,鄭易又問:“什麽時候的火車?”

  “下午六點。”

  “這麽早?”

  “嗯。”

  鄭易默了默,說:“等你到那邊了,我給你寫信。”

  陳念不言,鄭易又說:“過會兒一起吃頓飯,再去法院。”

  她做偽證的事,法官給了教育,但沒下處罰。不過北野的庭審,她作為證人,需要出庭。到時她能見到北野,鄭易以為她會開心點,但,

  陳念搖一下頭:“過會兒,我自己去法院。”

  鄭易不置可否,陳念問:“你怕我落跑麽?”

  “不是。——你要走了,想請你吃頓飯。”

  陳念默了片刻,說:“我有事。”過會兒會見到北野,她要準備一下。

  “告別的話,飯就不必,”她舉一下手裏的茶,“一杯茶就夠了。”

  鄭易覺得心口又中一箭。

  走了一半的路,他怕再沒機會了,說:“判下來後,服刑一段時間了,可以去探視的。”

  陳念沒做聲。

  他又說:“你去那邊了,安心讀書。這邊,我會時常去看他。”

  過很久了,陳念說:“謝謝。”

  “沒事。”

  “也謝謝你的堅持。如果不是你,他會擔上不該屬於他的罪名。你救了他,——也救了我。”

  “……”

  “鄭警官,你是個好警察。”

  鄭易深深吸了一口氣。

  再無話了。

  一段路走下來,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可一句也沒出口。

  到了路口,陳念說:“我走了。”

  鄭易悵然,隻能“嗯”一聲,點點頭;紙杯上的水珠凝成細流,滴落在花磚上,像滴在他心裏。

  她一如既往地安靜蒼白;

  他想起那段送她的時光,有些心軟,想伸手拍拍她的肩給她鼓勵,但她輕輕別過身去。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苦澀極了。

  要分別了,仍有一個疙瘩在,不問不行:“陳念,我聽北野說,那天從後山回來後,你想自首的,但他攔住你了。”

  “我沒有想。”陳念說。

  他意外。

  陳念看他一眼,目光收回來:“鄭警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北野是怎麽交流的?”

  鄭易看著她。

  陳念指了一下自己眼睛,手指緩緩移下去,又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鄭警官,嘴巴上說的話,很多都不是真心的。你做警察,卻不明白嗎?”

  鄭易一愣。人是有潛意識的。說謊分兩種,自知與不自知。

  “他總是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麽,想要的是什麽。”陳念說,“我對他,也一樣。”

  鄭易又驚又詫,用眼睛和心交流,所以不說話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什麽,所以即使說了話也知道對方真實在想什麽,甚至能看透對方暫時蒙在鼓裏的潛意識。

  “那……那晚我把你扯到隔壁審訊室時,他的眼睛裏說了什麽?”

  陳念卻不回答了,輕咬著吸管,漫不經心看著前方。

  她真的要走了。

  鄭易心裏苦澀極了,嗓子差點哽:

  “陳念。”

  “嗯?”

  “以後好好地過。”

  “……哪種好好的?”

  “生命隻有一次。”

  “是隻有一次。”陳年說,“但過對了,一次就夠。”

  “如果,過錯了呢?”鄭易說。

  “那也沒辦法。”陳念說。

  鄭易輕輕彎了彎唇角,並不知道為何。

  笑是苦澀的,漸漸他收了,說:“對不起,陳念。”

  女孩搖了搖頭,說:“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鄭易五內翻騰,心口那支箭拔了出來。解脫。

  隻是,他沒有告訴她,羅婷等那晚走得早的一波孩子仍然沒有嚴厲處罰,但對她們及其父母的教育和心理幹預很成功,他們和他們的家庭變了,脫胎換骨,充滿希望。

  他目前還不能告訴她,他不知道現在的她能否接受,也不知四年後的法律學生能否接受。

  對犯錯的孩子選擇寬容,這是社會的善意。可當孩子傷害孩子,大人該怎麽辦?

  那被傷害的孩子呢?為什麽他們的苦痛最終隻能成為別的孩子成長的踏腳石;成為他們浪子回頭的標識?

  陳念走了,鄭易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卷入人群,

  在審問完她和北野的那個晚上,在她渾身都是戾氣的那個晚上,他送她回家時曾問她,故作無意提電影票是否想暗示李想,想利用他做不在場證明,

  她回答說,是。

  他又問帶著刀去後山,是否因腦子裏有想去殺魏萊的念頭,

  她回答說,是。

  被欺辱後的第二天她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學校,隻是為赴魏萊的約。

  他問,你這些心思北野知道嗎?

  她答,他比你聰明多了。

  那晚的她一身戾氣,不像今天,又平平靜靜,遮掩一切。如曾好說的,她是一個很善於隱藏的人,隱藏秘密,隱藏情緒,隱藏得絲毫不漏到了冷酷的境地。

  鄭易清楚,那晚,她是故意那樣坦白的。他知道,念頭和行動有差距,有邪念不一定會實施犯罪。她原可以辯解,讓他相信她依然善良,無論經曆何種苦難也從不曾對魏萊有歹念。

  但她偏不,她讓他看到她的變化,安靜地打他一耳光,給他胸口捅上一刀,然後讓他目送她轉身離開。

  在初見她時,他就曾以警察的身份許諾,有事就找我。可結果她陷入更深的劫難。

  如果他沒失掉她的信任,她在刺傷魏萊後會給他打電話,悲劇就可以避免。

  但這個世上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好在他沒放棄北野,他拚命努力著堅守著,沒再錯下去。

  他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太陽那麽大,曬得人眼花。

  鄭易看著陳念小小的身軀被灰暗的鋼筋水泥車流人群裹挾。

  一瞬間,他似乎看到她身後另一個人,一個白襯衫的少年,永遠追隨著她。

  他知道,她和他永遠在一起。

  而你呢,你有沒有為一個人,拚了命地去努力過?

  ……

  有啊。

  但好像,遲了。

  鄭易看著她的白裙子徹底消失,再也不見;他低下頭,拿手遮住濕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