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紅血與黑浪
作者:甲殼蟻      更新:2022-06-06 18:06      字數:4259
  巨大的海豚雕塑遙遙指向大海,此時的海麵上風平浪靜,隻有漁船準備前行時的鳴笛。

  在海上,一隻鳥要飛很久才會從你的視野裏完全消失,你可以毫無遮擋地看上很久。

  太陽剛剛升起,現在不到早上五點半,畢方站在山巔之上遙望,距離直播開始還有將近三個小時,現在的他擁有足夠的時間進行觀察以及記錄。

  大大小小的漁船足有十幾艘,全都在海豚灣內一字排開,船舷和桅杆上掛滿了旗幡,甲板上壘起獻祭的雞鴨魚肉。

  既是獻給海洋,也是另類的魚餌。

  畢方沒有手表,港口的漁船也還沒有行動,但他覺得快了,或許是五點三十八分。

  除了九和十三,曰本人更喜歡奇數。

  7、5、3、8都是曰本人所鍾愛的數字,有一個節日就叫753節,是祝福孩子的節日。

  漁民往往比農民更加相信怪力亂神之說。

  漂浮不定,深不可測的大海比之腳踏實地的土壤飄忽太多了。

  當人麵臨不確定性的時候,就會有迷信思維。

  1948年,一位英吉利人類學家研究過巴布亞新幾內亞附近的一個原始部落,這個部落以打魚為生。他們所在的島上有個內湖,內湖裏的資源非常穩定,隻要去就有魚,但是數量和質量都一般。

  內湖質量不行,所以漁民們有時候要出海捕魚,而出海是充滿不確定性的——有時候能打到又大又多的魚,有時候就會空手而回,搞不好還有危險。

  漁民在出海前有一種原始的宗教儀式,願意相信怪力亂神。

  但是人類學家注意到,漁民並不總是迷信的。漁民隻在出海捕魚之前搞宗教儀式,要是去內湖捕魚就不搞迷信活動。

  問題來了,如果你真的信神,難道去內湖捕魚就不要感謝神的饋贈了嗎?

  看來漁民並不怎麽在乎神的感受……他們隻是想做一些事情去幹預不確定性。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運動員的幸運小動作,覺得小動作會帶來好運,接下來會繼續中球。

  以及斯金納的鴿子實驗,將鴿子觸碰機關能否得到食物,改成隨機。

  最終導致鴿子每次觸碰機關之前,都會做一些多餘的動作。

  有時候是晃一晃腦袋,有時候是轉兩圈……

  漁民舉行祭祀儀式、運動員追求好運氣、鴿子做多餘的動作,有的是指望神,有的是靠自己,本質上都是同樣一種思維——在麵對不確定性時,人們總想做點什麽事情來幹預一下。

  明知道做了也不一定好使,但還是要做,不做心裏就不踏實——這就是迷信。

  這是非常正常的行為,可此時太地町的漁民這麽做,畢方卻覺得諷刺。

  海洋會怎麽想,這些人潛意識中根本毫不在意。

  或許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在自己所能得到的利益麵前,心中的神明都變得可有可無。

  十幾艘漁船並排沉浮,顯得浩浩蕩蕩,這些“海豚獵人”應該很快就要出發。

  海上薄霧漸漸消散,時間已經過了五點半,距離五點三十八,隻差幾分鍾。

  可惜距離太遠,畢方什麽都看不清,隻能通過無人機來觀察。

  十幾艘漁船中有一艘新船,甲板上十分幹淨,還沒有落滿鳥糞,空氣裏充斥著濃濃的油漆味,有些刺鼻。

  漁船上,船長上香跪拜,鑼鼓鞭炮齊鳴。

  幾名船員站在船頭,有人不停地抽著鼻子,略感不適,一個年輕小夥穿著下水褲,可以看出或許是從他父親那拿來的,有些老舊而寬大,這是一門世世代代傳承的狩獵。

  他伸開雙臂,真的可以找到海燕一般在海麵上迎風飛翔的感覺,隻不過,似乎有一隻海燕是黑色的,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可還沒等年輕人細看,黑色海燕便消失不見。

  一切從友好的寒暄開始,話題無非是那麽幾個,偶爾能聽到有人炫耀出發前夜的風流韻事。

  很快,5點38分到了,不出所料。

  十幾艘漁船全部鳴笛,白色水沫從船身兩側蕩開,推著海浪向前出發。

  出發儀式準時開始,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

  剛出海,年輕人飛鳥並沒有感到不適,相反,他十分興奮。

  飛鳥小時候很習慣看水族館裏的海豚表演,那些聰明的海豚真的很可愛,他的房間裏貼滿了海豚的海報和小玩具,但人不能總是一成不變。

  隨著年紀的增長,飛鳥喜歡的東西越來越多,新版的遊戲機,VCD,鄰居家的可愛女孩。

  上了大學後,想要的東西就更多了,最好的電腦,舒適的環境,寵物所需要的食物,居所,炫酷的單車,一張人體工程椅......

  而這些,通通都要錢。

  可一隻合格的海豚,就能賣上十數萬醜金,哪怕不能全部到手,也能滿足自己想要的大部分需求。

  暑假了,鄰居家的女孩想要一款最新的化妝品,可惜要幾萬曰元,飛鳥覺得自己有必要滿足她。

  和錢相比,可愛的海豚也就不算什麽了。

  年長些的船員看到飛鳥在發呆,嚴厲嗬斥:“飛鳥,現在是發呆的時候嗎?”

  飛鳥嚇了一下,連忙跑去:“來了來了,前輩,我需要幹什麽。”

  “拿著它!”年長船員將一根長杆遞給飛鳥。

  飛鳥雙手接過,意外的發現杆子很沉,長度上快接近整艘漁船的長度了,長杆的尾端有一個凸緣,很沉,壓著整根杆子彎曲,不知道是用做什麽用的。

  但很快,飛鳥就知道了。

  年長船員咬著煙嘴,將一把錘子遞給飛鳥,甚至沒有解釋,就將長杆靠在圍欄上,插入海水之中,接著用錘子敲打杆頭。

  看的飛鳥一臉懵逼。

  這是在幹什麽?

  吐出一口煙霧,老船員罵道:“發什麽愣?照做都不會嗎?”

  還沒怎麽開始的飛鳥已經被罵了好機會,年輕氣盛的他有些不服氣,可想到今天的分紅,他還是忍下了,學著老船員的動作,將長杆插入水中,用錘子敲打長杆。

  剛開始他覺得這是一個很輕鬆的活計,可敲了沒幾分鍾,就感覺握杆的左手又麻又痛,攤開一看,已經變得紅腫了。

  長杆在錘子的敲擊下不停震動,細微密麻的震感將他的手震得通紅。

  老船員看了兩眼,將煙嘴吐進海裏,冷哼一聲。

  隻有是有些經驗的船員,都知道幹著活手套是必不可少的。

  對於這個不懂得尊敬前輩,滿身是刺的愣頭青,讓他受點教訓是十分有必要的。

  飛鳥清晰聽到了冷笑,咬了咬牙,脫下衣服,抱在手上,不僅沒有泄氣,反而敲擊更加賣力。

  但很快,船長就注意到飛鳥,他和飛鳥父親是好友,將自己右手上手套脫下,扔給了飛鳥。

  飛鳥回頭一看,驚喜道:“船長!”

  船長拍了拍飛鳥的肩膀,鼓勵道:“好好幹,海豚們總是會沿著遷徙路線來到太地町,這數千年來都未曾改變,我們隻需要等待它們的自投羅網就好了。”

  “嗨!”

  畢方站在山巔上,雙臂懷抱,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動於衷。

  現在去阻止,隻能阻止這一次,可還有明天,後天,下周,下個月,一年又一年。

  居高臨下的俯視海豚灣,畢方可以清楚的看到,十幾艘漁船排成一排,船員將一些長杆放進水裏,杆尾有凸緣,接著用錘子敲打杆頭。

  由於鞭梢效應,隻需要在杆頭施加一個較小的力,杆尾就能形成較大的震動,震動傳聲,這就形成了一道聲牆。

  海豚對聲音極其敏感,敏感到很多人都感到可不思議。

  據理查德所說,所有海豚館的中樞都是“魚屋”,無論你去哪個“魚屋”,都會發現成箱成箱的Maalox和Tagamet,這兩種都是減少胃酸分泌的藥物。

  之所以會出現在這,是因為所有海豚都得了胃潰瘍。

  它們壓力過重,重到不堪重負。

  這點和人類幾乎一樣。

  隻要看到它們在大海的樣子,才能明白,這種囚禁是行不通的。

  海豚是聽覺動物,聽覺是它們的主要感官,人類最先進的聲呐,若是和海豚的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

  它們可以輕易“聽穿”在海洋裏的人類,聽到你因為落水而緊張不安的心跳,你的骨骼,你是否懷孕,光靠聲音,海豚就能獲取大量信息。

  海豚被捕後,被投入一個混凝土澆築的池子中,周圍是一圈又一圈尖叫的觀眾,每晚閉關後,還有容忍不停運轉的各類機械。

  如同人類被撐開眼皮,在眼前放了一盞二十四小時不熄的大燈。

  巴爾的摩國家海洋館剛開始運行的時候,陸續有海豚死去,工作人員想盡辦法都沒有做到讓它們存活下來。

  最後他們才發現,原來是過濾係統噪聲太大,晝夜不停的噪聲壓力要了海豚的命。

  聽覺是海豚的首要氣管,也成了它們在太地町最致命的弱點。

  漁民利用海豚對聲音的敏感,駕著十幾艘小船開往海豚聚集的海口,人為的在海中製造噪音,從船上將一根長杆置入海中,不斷敲打並製造出一排聲浪,形成音牆,目的是讓海豚這種主要依靠敏銳聽覺生存的動物受到驚嚇,把成百上千的海豚驅趕到海岸。

  海豚都在逃命,逃離那道聲牆。

  最後,漁民們會開船將海豚驅趕到用漁網封鎖的礁湖之中,開始對這些被折磨的痛苦不堪,驚慌失措的海豚們舉起屠刀,痛下殺手。

  隨著一點點的敲擊,飛鳥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同,原本平靜的海麵似乎開始變得躁動不安。

  隨著漁船排成一列,形成半包圍朝著海豚灣,忽然有海豚躍出海麵,但是這些海豚並不像飛鳥往常在沙灘上看到的那樣,靈巧的跳入海洋,卻是重重地砸在了海麵之上,掀起浪濤。

  不知為何,飛鳥害怕了,手上動作慢了下來。

  “喂!小子,不要停下來啊!”旁邊的老船員見狀直接往飛鳥的膕窩處踹了一腳,將其踹跪在地,他大聲喝喊,“現在可是關鍵時期,不要讓任何一隻海豚逃掉!它們可是會通風報信的!”

  飛鳥的膝蓋骨與甲板碰撞在一起,劇烈的疼痛讓他迅速清醒過來,想到即將要到手的鈔票,他艱難站起,繼續敲擊。

  有了第一頭,很快,越來越多的海豚從水中跳出,破開海麵,跌落進水中。

  它們本是海洋中的精靈,可現如今,連如何遊泳都好像忘記了一般。

  藍色的海麵很快被白色的浪花所擠滿,放眼放去,全是白色的泡沫。

  很快,包圍圈就縮小了一半,朝著海豚灣緩緩靠近。

  聲牆如同一張大網,將所有海豚網住,拖向窄小的海豚灣。

  已經有海豚進入了海豚灣,岸邊的漁民大聲叫好,有人甚至迫不及待地滑動小船衝向海裏,舉著手中的長鉤刀,朝著向淺談遊來的海豚靠近。

  長鉤刀在陽光下閃著凶光,這是古代海戰中專門用於破壞敵艦設備的鉤割工具。

  形製是一根很長的杆子上綴縛圈寵一把銳利的鉤形刀,接近敵艦時伸出鉤刀,鉤割敵艦桅惋的繩索,使其帆布落下從而失去風動力,便於接船作戰。

  跳入海的漁民沒有胡亂刺擊,而是專門尋找哪些品相糟糕的海豚,這些海豚沒有價值,僅是飼料。

  某個漁民忽然發現一條受了傷的海豚朝他遊來,似乎是想要尋求幫助,看到這一幕,漁民握住長鉤刀,突然刺進海豚的脊柱,像勾繩索一樣勾住了脊柱,甚至連血水都沒散開,海豚便被漁民和同伴拉上小船。

  海豚的脊柱神經和金屬摩擦,產生了劇烈的痛感。

  刺耳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海豚灣。

  同伴的慘叫,四麵八方的刺耳聲牆。

  受到驚嚇的海豚在海灣內四處遊竄,周圍的海水已被同伴的血水染成紅色。

  母海豚試圖告知幼海豚有危險,並為了保護它們而發出了極度痛苦的鳴叫。

  大量失血,再加上疼痛難忍,受傷的海豚根本無力抵抗。

  越來越多的漁民加入,血水蔓延開來。

  漁民的臉上洋溢著豐收的笑容,第一波就如此豐厚,可想而知今年一定是個豐收年。

  他們將海豚拉上漁船,割斷它喉嚨,砍開脊髓,留在船上,任其自然死亡。

  一頭接著一頭。

  海上翻湧著紅血與黑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