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4年12月4日。

  幽都，深海區。

  伊芙站在控製台上，親自操作機械臂。

  培養艙內，懸浮著的大腦切塊，是從西王母顱內切下不久。

  其上有無數細密金屬探針，攜裹著細長神經線刺入。

  這些神經線是從“膿包”樣本中取出，具備極強活性與模擬能力

  大約十分鍾後, 伊芙才停下動作。

  “君上，聯結已經完成了。”

  她用袖子抹了把額上細汗。

  “膿包的神經線組織可以讀取神經細胞間的化學與電信號——類似一個萬用接口。”

  “它可以用來做什麽？”

  黃懷玉問道。

  “就像電纜一樣，它可以用來輸入或輸出信號——譬如傳導記憶，甚至於通過串聯母親的大腦，控製祂的軀體。”

  伊芙回道，望著顯示屏中, 靠坐於坑棺的神屍。

  數日的持續能量供應, 讓祂的軀體恢複到了膝蓋。

  此時，整個坑洞已被神木構建出半球形雙重拘束層。

  球麵裏側, 環形的作業軌道懸空繞過母親半身，方便研究人員工作。

  “這些神經線能傳導記憶，以什麽形式？”

  黃懷玉好奇道。

  人類的記憶來自於眼耳鼻舌身意，但並不是五感的簡單複現。

  舊日集會中的記憶畫麵投射，有著極為複雜的機製，是依托蓋亞和後土兩人的神通力才能實現。

  “以最原始、最基礎的方式，化學遞質的模擬。”

  伊芙認真回答道。

  “記憶是一個複雜而寬泛的概念。”

  “我們人類說的記憶，在認知科學中被稱作陳述性記憶。這種記憶具有很強的意識支配性。”

  “此外還有非陳述性記憶，包括很多種不太相近的亞類，它們很多是無意識狀態下運行的，包括程序性記憶等等。”

  “非陳述性記憶對生命維持非常重要——它的重要特點是在‘潛意識’層麵進行，所以人類無法自知。”

  “根據試驗結果推測，‘母親’很可能不具備非陳述性記憶。”

  說到這兒，伊芙的表情變得極為複雜——摻雜著敬佩，以及對超出理解之事物的迷醉。

  “君上, 換言之，在西王母生前, 其百分百的肉體行為, 都能由意識控製——難以想象這需要多麽強大的思維運算能力，多麽強的心智……”

  她搖頭歎道。

  “這代表什麽？”

  控製台側麵，托尼略有不解，插話道。

  黃懷玉見狀，連續發問：“你能讓心髒停下嗎？你能控製腸胃蠕動嗎？你能在饑餓時暫停部分大腦皮層的活動嗎？”

  “啊……”

  托尼這才明白“非陳述性”意思。

  “君上說的沒錯，而且還不止於此。”

  伊芙點頭道。

  “西王母的控製是如此全麵，以至於祂可以控製肺表麵氧氣交換的效率，甚至細胞層麵上的運作模式。”

  “在大氣中用肺，在水中用腮，在無氧環境中自己製氧……”

  “祂還同時具有光合作用細胞器、自養熱能細胞器，以及高度複雜的消化係統——這套係統不僅僅能完成有機物的分解儲存，還能以反應爐的形式直接進行徹底的氧化還原反應。”

  伊芙不由讚歎道。

  “如果有完美的生物，那祂大概就是西王母這樣。”

  托尼聞言露出驚容：“我懂了，這就是說有一輛車不僅能燒油，還能燒煤、燒酒精、燒燃料棒、燒垃圾，甚至靠幹飯。”

  “比喻雖然有些粗糙，但確實是這個意思。”

  伊芙答道。

  “回到記憶的話題——記憶的儲存本質上是神經元突觸之間的聯絡改變。”

  “這些聯絡的強度或增強或減弱，以此形成類似電路開關邏輯位——其中短期記憶是突觸的暫時改變，長期記憶則是永久改變。”

  “母親的死亡時間，至少在八萬年以上，其短期記憶已全部喪失。”

  “剩下的，都是‘刻骨銘心’的長期記憶。”

  “所以，我希望能夠通過神經線直連的手段，讀取這些記憶。”

  伊芙定定注視著培養艙中懸浮的腦組織樣本。

  “你特別請我來，想必是有些把握了。”

  黃懷玉說道。

  “是的，君上。”

  她答道。

  “我們分析轉換了其神經突觸的部分永久機製，但還需要足夠強大的個體作為解讀者，將這些密碼還原為記憶。”

  說到這兒，她的意圖不言而喻。

  “我足夠強大嗎？”

  黃懷玉問。

  “當然。”

  伊芙答。

  試驗很快完成準備。

  時光放慢，黃懷玉隨時準備倒流時光，恢複身體。

  集成化神經束自背部切口刺入，與他的脊柱接駁。

  神經遞質依照順序釋放。

  特殊的感覺很快浮現入腦海。

  第一重是冰涼。

  再是刺痛。

  而後各種情緒、抽象概念排列組合。

  最後化作模糊的場景。

  低溫、皮膚上的風壓、風嘯，以及未曾體會到過的悵然寥廓。

  “彼時，我正站在高山之巔，腳下踩著大地……”

  黃懷玉低沉呢喃道。

  這個彼時遙遠到不知多遙遠。

  “空氣很稀薄……”

  他正抬頭仰望，見到大氣層頂端星星如雨落下，劃出彩色光弧。

  “我在收集所有的生靈的‘相貌’，並將其納入我的身體。”

  念頭一動，細胞構築成聲帶，振動空氣發出聲音。

  “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強大存在，其中最偉大者，能擁有如你一般的力量。”

  黃懷玉轉過視角，看到隔壁山巔，站著一尊神人。

  帝王般的神人。

  峨冠博帶，麵容高傲兒威嚴。

  【祂名叫太昊，東方大地上的主宰之一。】

  碎散的記憶補充道。

  【這裏是昆侖虛之峰巔，此次會麵，我是應約而來。】

  “但即便強大如你，也受限於這片大地。”

  西王母的聲音繼續說道。

  視野轉回長空，繁星點點，如同無數眼睛自黑暗中窺視。

  “星河之中，世界多有無數，那才是自由真正存在之處。”

  “我的理想在彼不在此。”

  流星劃過蒼穹，在天際與地平線相接。

  “西王母之誌，朕已了解。”

  雄渾聲音傳來。

  這聲音並非出自太昊的喉嚨，而是由空氣分子的宏觀振動直接引發。

  “但星空之高、彼岸世界之遠，超越吾等能力界限。”

  “日輪之外，有極寒、極空之無窮，即便是燭龍、少昊，亦無法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