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米爾的話音散去。

  伽勒姆半晌無言，捏緊的雙拳止不住顫抖。

  他擁有烏利爾的審判權柄，天然能辨析藏於言語之後的真實。

  但在這一刻，伽勒姆寧願自己不具有這個能力。

  因為他的神通在持續告知他，“雷米爾”沒有說謊。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

  如果這個所謂的“記憶”沒有說謊，那誰在說謊？

  他強行壓製思維，不去想這種可能。

  “你當初也是這樣欺騙烏利爾的嗎？”

  伽勒姆垂著頭，嘶聲問道。

  就這一會兒功夫，光明神的右腿已經被吃完了。

  披頭散發的雅威起身，活動身體。

  祂的身材越發高大偉岸，力量比初見時膨脹了數倍不止。

  如果說伽勒姆轉過拐角的刹那，“戴著雅威容貌的偽物”還是能夠約莫望見的能級五門檻。

  那現在，祂已經去到了難以捉摸的境地。

  刺啦……

  伽勒姆被破鼓之聲引過目光。

  他看見雅威在指尖凝聚出實質般的聖光，輕易剖開光明神肚腹。

  然後俯身豪飲其間那泓血色。

  無邊神力激蕩，劇烈到讓人心驚膽戰的升華正在祂體內變化。

  如果沒有這個場景，這幾乎是伽勒姆想象中“神威如獄”四字的完美展現。

  此時，他無法自抑地想起箴言書中的章句。

  【那大龍被摔了下來；它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撒但，是迷惑普天下的人的。】

  吞天之蛇，化龍之貌，高踞王座。

  是耶，非耶？

  “當初，你也是這樣蠱惑其他天使的？烏利爾也相信了你的謊話？”

  伽勒姆閉上眼，發問。

  他劇烈喘息著，在強行壓抑感知。

  “不。”

  雷米爾回話得幹脆利落。

  “你想象中的烏利爾很早就戰死了，還要在拉斐爾之前。”

  “我的兄弟，我也是很久後才明白。”

  雷米爾感慨道。

  “對於後來的曆任烏利爾和拉斐爾，父親是否犯下原罪，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你們真是了不起。”

  祂莫名其妙的讚歎了一句，片刻沉默後，又繼續說道。

  “在七位禦前撒拉弗中，我隻引導了沙利葉。”

  聲音說道。

  “烏利爾和拉斐爾早就換了魂靈；拉貴爾追隨了撒旦，被打為‘冒充聖者’的惡魔；我和沙利葉被發生於此間的‘原罪’喚醒。”

  “至於米迦勒，祂是不可被影響的。”

  雷米爾的聲音遼遠起來。

  祂唯獨沒有提及加百列。

  “在這裏，我確實將真相傳播給了很多天使，祂們中最弱的也有你當前的力量。”

  “但其中有很多，並未能像你一樣撐到現在。”

  祂說道，聲音裏帶有讚賞。

  “哼，你的花言巧語我一點都不相信！”

  伽勒姆睜開雙目，眼角流出憤怒獄火。

  “你不是雷米爾，你是撒旦！”

  他的話引來一陣輕笑。

  “哈，我們是多麽相像，我的兄弟……”

  雷米爾說道。

  “我不會去辯論，因為唯有真實自具力量。”

  “我的兄弟，我可以編製一個謊言，十個謊言，一百，一千個謊言。”

  “這對我何難之有？”

  笑意散去，祂的聲音恢複平緩。

  “但哪怕是梅塔德隆，也無法編織一代神庭，數十萬年的興衰曆史。”

  “真實與虛假，我不做辯駁；我的所見所得都被記錄在這裏。”

  “我的兄弟，你可以窮盡心意，盡管翻閱……”

  雷米爾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杳不可聞。

  祂放開了一切引導，將所有主導權交給了伽勒姆。

  “撒旦，你休想得逞……”

  伽勒姆低聲宣誓。

  但恐懼糾纏不去。

  背後的飲水聲、咀嚼聲持續不停，考驗著他的神經。

  終於，畫麵動了。

  洞穴、石台、聖餐盡皆遠去虛化。

  首先出現的，是雅威神庭時代的軍團培育設施。

  光輝、整齊、先進，帶有聖主的圓滿氣息。

  畫麵轉回不見天光的地下。

  同類型的培育設施枯竭古舊，滿是長久時光留下的刻印。

  風蝕、老化、破碎。

  不同片區的設施代際沿革明顯，技術低於神庭時代，但可以看出上下同源。

  然後，是曾經雷米爾親自尋覓到的古戰場。

  這裏有光明神與雅威對外征戰的遺跡。

  最後，是許多不同渠道散軼後又被再度發現複原的文本。

  這都是天使的記載，但其中的崇拜讚美卻都以光明神為主，雅威作為“光明使者”，隻占有些許篇幅。

  無數畫麵一一閃過，皆來自不同時代，不同地點。

  伽勒姆渾身的顫抖越來越劇烈。

  及至最後，堂堂毀滅級強者，足以在神庭時代擔任軍團中層指揮官的他，居然難以站立。

  “停下啊……”

  “求你了，停下吧……”

  他瑟縮於地麵，雙手捂住臉，求饒道。

  但畫麵還是在滾滾向前。

  “我的兄弟，我早就放開了一切控製。”

  雷米爾的聲音遙遙傳來。

  “持續求知，索取不停的，正是你自己啊……”

  伽勒姆聞言癱軟。

  他鬆開雙手，眼中火色早就熄滅，隻有血淚流出。

  雷米爾的記憶畫麵開始卡頓。

  天穹跌墜，大地垮塌，無數漆黑裂痕截斷世界。

  作為一切的承載，伽勒姆的意識世界竟開始崩解。

  “我的兄弟，你已得到真實。”

  “願你能熬過黑夜，獲得自由……”

  雷米爾的聲音往高處升起，最後說道。

  下麵，蜷縮一團的伽勒姆毫無反應。

  他的背後生出三對潔白羽翼，其上分別纏繞有聖光、雷電，和地獄火。

  這些代表烏利爾的特征不是吉兆。

  相反，這代表著伽勒姆鋼鐵般的意誌徹底破碎，甚至對自我存在產生質疑。

  而失去了壓製的源質碎片，正攻城拔寨，汙染著他的識海。

  “聖主啊，禰正在失去我……”

  “請禰踐行禰的約，用仁慈的光輝籠罩我吧！”

  伽勒姆用盡全力，蹣跚地將身姿改為跪坐。

  “即便如此，您對我也沒有回應嗎？”

  “你將違背約定，永遠不再回來？”

  “還是如雷米爾的謊言，你確實已經死了？”

  “祂們毒害了你，掀翻了你的國，就像是你曾經對光明神所做的那樣？！”

  老者像失去父母的孩子一般哭嚎道，橫流涕泗沾滿了臉頰須發。

  “誰都好；偽神也好，撒旦也好……”

  “請顯出身來！”

  “賜我一念維係；”

  “允我一地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