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是輕車熟路來到孔醫生的診室。

  看到他們，孔醫生臉上露出微笑，目光又是像上一次一樣定格在陸韶城的身上，用專業的敏銳的目光打量著這個不一樣的病人。

  紀恬深看到孔醫生這種眼神，剛才那點高興冷卻了下去，暗沉了口氣，陪陸韶城坐到了沙發上。

  孔醫生跟他們閑聊了幾句，才開始正題，“陸先生，雖然我們是第二次見麵了，不過，我還是想聽你再說一遍你的家庭情況。”

  陸韶城微笑點頭，手自然地握住了搭在扶手上的紀恬深的小手，“我姓陸，是個商人，家裏人口簡單，這是我的太太，我們還有一個兒子一歲半，非常可愛。”

  “家裏還有別的人嗎？”

  “不在一起住的也算？”

  “當然，我想知道的是你家庭的全部。”

  “好吧，我還有一個二十五歲的大侄子……”

  “據我了解，陸先生在商業領域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並不是一個普通人，請問，是什麽讓你選擇現在的太太做你的妻子？”

  紀恬深聽到這個問題，眼睫一閃，發現孔醫生給了她一個眼神，她微怔，看向陸韶城，隻見陸韶城的眼神空洞，神情有些恍惚，像是進入了睡眠狀態，但身體又是僵硬的，握著她的手的那隻手，捏的緊緊的。

  孔醫生朝紀恬深垂了垂了眼，依舊用剛才的聲調，催促了一下，“陸先生？”

  紀恬深掩了嘴巴，驚訝萬分。

  孔醫生不會已經把陸韶城給催眠了吧？

  隻見陸韶城的瞳仁動了一下，開口說，“機緣巧合。”

  孔醫生原本期待的眼神，有些落空，但語氣努力控製著，不露出一絲情緒，說著，“她現在就在你的身邊。”

  陸韶城握了一下紀恬深的手，“嗯。”

  “你經商之前是做什麽的？”

  “上學。”

  “在你經商之前，記憶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麽？”

  “獲得鋼琴比賽第一名。”

  孔醫生一手扶了扶鏡框，“你對你的媽媽有什麽印象？”

  紀恬深隻感覺自己的手被鬆開了，陸韶城坐直了身子，唇角微動，淡淡說，“媽媽離開時我太小，沒有印象。”

  孔醫生眼底黯淡了一下，隱著挫敗，溫和微笑，“好的，我們換一個問題。”

  ……

  半個小時後，孔醫生站了起來，走到陸韶城跟前跟他握手，“謝謝陸先生的配合。”

  陸韶城站了起來，臉上是自若的笑容，“不客氣。”

  隨後他主動詢問：“還需要單獨聊嗎？”

  孔醫生說，“不必了，上次聊過了。不過，想跟太太再聊一下。”

  陸韶城隨和一笑，“好，我去外麵等。”

  他出去了。

  孔醫生摘下眼鏡，放到了桌麵上。

  紀恬深走過去，期待地問，“孔醫生，怎麽樣，他怎麽樣？”

  孔醫生無奈一笑，“剛剛，我以為你在旁邊，我會容易把他帶進我設置的情境中，不過，還是失敗了。”

  紀恬深一頭霧水，隻知道剛才孔醫生問了陸韶城許多問題，雖然有些問題她知道他的回答很官方，但她了解他的性格，和他臥底身份不宜向外透露的事情，所以，她覺得他那些官方回答也沒什麽大問題。

  孔醫生解釋道：“上次，他對所有的情況都是緘口的，似是給了我回答，其實話裏沒有答案。剛才他清楚講了你們的家庭。不過，他講述的時候，有意地避開了母親的角色。我剛才問他對母親的印象，他直接攤牌不演了，坐了起來。他讓我誤以為，我已經成功把他帶入我設置的情境，又因為我明確提及他的母親，而不耐煩了。您的先生，真是有些狡猾。太太，那麽，您對您的婆婆是什麽印象？”

  紀恬深怔了怔，搖頭，“沒有印象，據我所知，婆婆的確很早就去世了，那個時候我的先生年紀還小，他說沒有印象也是正常的。”

  孔醫生卻不認同，強調地說，“沒有印象是正常的，沒一點印象就不正常了。”

  紀恬深品著這句話，慢慢蹙了蹙眉，回想她與陸韶城從相識以來的事情，他的確一次也沒有主動提及過他的媽媽。

  那次在紐約的莊園，她闖入閣樓，看到裏麵媽媽的遺像，他也隻是簡單地說，怕她看見逝者的遺像會影響心情。當時她沒感覺到什麽異常，此刻再回想，他當時的語氣，他稱媽媽為逝者，似乎是過於冷靜漠然。不似之前提起爸爸的時候，會不由自主流露出對爸爸的喜愛和懷念。

  正常來講，就算自己的媽媽離世早，沒有什麽印象，在心裏對於媽媽也會有一種媽媽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的感恩才對。

  紀恬深歎了口氣，這個男人啊，心事太多了。認識這麽久了，要不是今天孔醫生這麽提醒，她還真發覺不了，他對他的媽媽態度存在異常。

  紀恬深問，“孔醫生，拋去媽媽的事情，他的心理狀態有沒有比以前有所好轉呢？他現在的抑鬱程度是否有大的減輕呢？”

  孔醫生微笑點頭，“當然有，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他剛才提及家庭成員時，都是一句帶過，但他提起兒子的時候用了一個形容詞，非常可愛。更耐人尋味的是，這個形容之前他用了‘我們還有’這四個字，這恰好說明，非常可愛不單單是兒子在他心裏的形象，還延深到了，孕育了兒子的太太的形象。都這麽會表達了，不證明你們相處的很好嘛。”

  紀恬深張了張嘴，心理醫生果真是眼睛毒，心思密。一句簡單的話，竟然可以被這麽解讀。

  原來，她在陸韶城的心裏跟熠辰一樣，是非常可愛。

  她抿了抿唇，又有些疑問，“我是他的妻子，怎麽會是跟兒子一樣呢？隻是可愛。”

  孔醫生笑了，“太太，這句可愛當然是兩個意思，陸先生在你們的兒子身上感受的可愛，和您的身上的當然是不一樣的。抑鬱症病人的表達方式與普通人不同，麵對很多事情的時候，都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陸先生在我的麵前用可愛，對您已經是非常高的評價了。你應該知道，全國人民都會用可愛去形容哪一種人。”

  紀恬深不由出口，“解放軍戰士。”

  孔醫生點頭，展了展眉，“所以，你自己可以體會一下，被他稱作可愛的你，得具備到什麽樣的品質。”

  紀恬深不禁輕咬了嘴唇，她在他的心裏是這麽地好嗎？

  孔醫生又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從來還沒有在外人麵前直接的讚美過你吧。”

  紀恬深思索著，“何止在外人麵前，在家裏人麵前也沒有過，今天在你麵前，是第一次。”

  “他有沒有從側麵表達過你的不可或缺。”

  側麵？

  紀恬深輕歎了一聲，“一直以來我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我都是可有可無的，是我追著他的腳步，配合他順從他，生怕他會甩開我，甚至我曾一度以為他會徹底放棄我。直至經曆了一些事，我們結了婚，他說過一次他離不開我，還有最近這個月，他說我在他身邊他才能睡得安穩，隻要我留在他身邊，他什麽都答應我。”

  “太太，他前麵表現出的可有可無，想要甩開你，放棄你，恰恰是因為他後來表現出來的，你對於他的不可或缺，辟如，他離了你連覺都睡不好。因為，他沒有安全感，才會假裝不那麽需要你。假裝，是貫穿抑鬱症患者整個生活的一個重要行為。經你這麽一說，我感覺今天他能在我麵前形容你可愛，真的是難得了。看來這一個月，他情況好轉的不止一星半點。”

  紀恬深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真的？”

  孔醫生說，“糟糕的婚姻關係可以讓一個正常的人變得抑鬱，而良好的婚姻關係，親密無間的相處，有能夠治愈抑鬱的作用。他需要你，你能夠包容他的病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現在他的軀體症狀明顯改善，從你們進來我看到他的樣子時就發現了。心理上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的情況又很複雜，真正治愈可能會很難，但隻要你慢慢去了解他，幫助他，正常的生活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說到這兒，孔醫生自嘲一笑，“其實這些日子我搜集了一些陸先生的資料，雖然都是已經公開過的，包括他的創業史，和你們的新聞，卻仍有很多地方讓我感覺到有東西可以挖崛，我本還想借用你，攻破他的心理防禦，滿足一下我對他的好奇心，看來，我是做不到了。但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一個人能做到，就夠了。太太，你雖然很年輕，卻很善良，對他也有耐心，這是陸先生的幸運。”

  “我覺得，接下來您可以重點的去想辦法了解一下他母親的事情，我斷定，這是一切的源頭。他的不安全感，一定來自這裏。”

  紀恬深用力點了一下頭，“我會努力嚐試的，我比任何人都想找到根源所在，幫助到他！孔醫生，你真是個高明的醫生，真的是醫者仁心，如果兩年前我認識你就好了。”

  孔醫生笑了笑，“我隻是盡到了一個醫生的責任。如果以後有什麽不能理解的事情，隨時可以來找我。”

  紀恬深趕緊道：“好啊。若是以後我先生有什麽言論和行為我弄不懂，我真要向您取經呢。不過，我希望，不會有那麽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