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韶城的手機響了，他看到來電號碼，接受了通話，裏麵響起楊順發蒼老又有些虛弱的聲音，“陸總，我到商場了，你在哪裏？”

  “楊老，我們在六樓的粵湘館見麵。”

  陸韶城起身，一邊編輯信息把自己在粵湘館會朋友的事情告訴紀恬深，一邊朝電梯走去。

  楊順發在秘書的陪同下輾轉來到六樓的粵湘館，這一層是商場的頂層，都是餐飲，開放式的，人來人往，人聲喧囂。秘書一手攙扶著楊順發，在座位之上尋找著，突然指著靠著行人通道的一張桌子說，“楊董，陸總在那兒！”

  楊順發咳嗽了一聲，走了過去，陸韶城已經點了一杯咖啡，正拿著桌子上的菜單研究，看到楊順發過來，他微微一笑，“楊董請坐。”

  秘書為楊順發拉開椅子，楊順發落座，便對秘書說，“小陳，你找張桌子坐下來隨便點些吃的等待吧。”

  秘書陳倩點了點頭，找了一個離老板不遠不近，既可以隨時被老板召喚，又不至於打擾到老板談話的位置。

  楊順發掏出手帕拭嘴，氣息還有些不勻，“陸總，你怎麽跑這種地方來吃飯？吵吵鬧鬧的。”

  陸韶城將菜單遞給楊順發，“你想吃什麽喝什麽點吧，我請！我覺得這地方挺好的，以前我們談事情不是高級會所就是五星酒店，搞的跟黑社會似的，這兒多好，很有生活氣息。也根本不必怕被打擾，你看大家都忙著吃飯，哪會想到你我會在這裏約會。”

  楊順發聳了眉，忽而笑了，“你是遇上什麽喜事了，心情不錯的樣子。”

  “過年當然高興。”

  楊順發搖了搖頭，他可是知道，這兩年每逢過年陸韶城都要玩失蹤，開工脾氣也差的很。服務生送來了汽水，詢問他們要點什麽菜。

  楊順發隨便點了幾道菜，他根本不餓，而且，他現在這個身體狀況在飲食上要非常小心，他不會在這種地方吃東西。

  陸韶城隻點了一碗魚丸湯。

  楊順發用手順了順氣，“我倒是羨慕你啊，還有高興的事，不像我，自從我身體垮了之後，我那幫不孝子孫天天鬥的跟烏眼雞似的，公司的股票一天天跌，我的血壓一天天升，再這麽下去，都趕得上九龍奪嫡了。”

  陸韶城啜著咖啡，點著頭，忽而問，“九龍奪嫡是什麽？”

  楊順發無奈一笑，“你在國外長大對中國曆史不熟悉不知道啦，簡而言就是古代一群皇子為了皇位鬥的你死我活的事情。”

  陸韶城輕淡一笑，寬慰道：“楊董你太多慮了，你的幾位公子和孫子，還沒有到那個地步。”

  楊順發不容樂觀的樣子，要開口時，手機突然響了，他看到來電號碼，皺著眉接通，電話那端立刻響起一個女人嗲嗲的聲音，“阿發！我來醫院看你，護士說你出去了，你在哪裏呀？”

  “我在外麵見個朋友。”

  “哼，你是不是跟文慧那個狐狸精在一起啊！”

  楊順發原本就沒有多少耐心，聽見這種話，直接拉下了臉，聲音也降到冰點，胸脯起伏，咳嗽著說，“我現在一條腿都邁進棺材了你還在爭風吃醋！她是狐狸精難道你不是？以後不要再拿這種事情來跟我打電話！”

  說完，怒氣衝衝掛斷電話。

  下一秒，手機又響了，楊順發一看，是文慧，他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對麵氣定神閑的陸韶城，臉上是勉強又尷尬的樣子，遲疑著接通了來電。

  “發，你怎麽離開醫院了？醫生說了你現在不宜出去的，外麵有冷空氣，還有霧霾，對你的呼吸道和肺部不好的！”

  這個文慧比剛才的珍妮有良心，楊順發臉色緩和了一些，“我在外麵見個朋友，不必這麽大驚小怪。”

  “會什麽朋友啊？”

  “就是生意上的朋友。”

  “哦，男的還是……女的啊？”

  楊順發聽到這話裏的意味，臉色一秒黑掉，這些女人全都是一副德性，他冷聲道：“你覺得我現在這個身體還能找女人嗎？”

  “發，我不是那個意思了，人家是擔心你嘛，畢竟外麵有些女人為了上位會不擇手段的……”

  楊順發忍無可忍，“夠了！我在忙沒空聽你電話！”

  “發呀——”

  “我掛了！還有，我告訴你，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撒嬌真的會讓我感覺到很不舒服！”

  “啪！”地一聲楊順發把手機拍在了桌麵上，接連咳了好幾聲。

  陸韶城倒了杯熱水推給他，“喝口水順順氣。”

  楊順發止住咳嗽喝了口水，“陸老弟，讓你見笑了。

  陸韶城表示理解，含笑說，“你家大業大，難免的。不過，你要放寬心，你現在這種情況，能開心一天是一天，不要那麽大火氣了。”

  楊順發無奈，指著手機說，“你也聽見了，這些人一天天的煩我，我明白她們都是為了多爭取點利益，我怎麽開心的起來？陸老弟，實話告訴你，活到我這個年紀，自知沒有多少日子了，我發現，我有些話竟然都找不到人說。你這個人啊，雖然也有些毛病，但你的人格是我這輩子見過的人之中，少有的高貴，你得幫幫老哥。”

  陸韶城客套地微笑，“我能怎麽幫你？”

  “我這幫不孝子孫，你說我該怎麽弄？我總不能看著公司一天天敗在他們手裏，現在好幾個大的項目因為他們胡鬧引發的負麵新聞都流產了，銀行的貨款也不肯批給廣順，我真怕，還沒等我閉眼，我這一輩子打拚下來的江山已經被他們毀了！”

  陸韶城輕淡地笑著，“難道楊老你心裏就沒有什麽人選嗎？”

  楊順發蒼老的有些渾濁的眸子中泛出一道冷光，“原來是有，不過我發現，我並不了解我所中意的繼承人，現在竟也無力再去挑選新的繼承人了。”

  陸韶城想了想說，“目前我看幾位公子的鬥爭還停留在商場的博弈，你也不必太過費心，他們托你的福從小過慣了好日子，沒經過多少磨煉，這不正是一個磨煉他們的好機會嗎？其實，你隻要掌握著大局，不要讓他們越過紅線就可以了，到最後不碰紅線又獲得最終勝利的人，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

  楊順發怔住，望著眼前這個比他小了幾十歲的男人，一時之間猶如醍醐灌頂，眼底流露出讚賞與欽佩，“找陸老弟你，果真沒錯啊。”

  陸韶城啜了口咖啡，笑了，“所以我說，你不要太過憂心，想開了，其實會發現，沒多大點事，你現在養好身體要緊。”

  提到身體，楊順發喝了口熱水，歎息，“年輕的時候做生意發了財，一時迷失，我犯下了許多錯，老天爺，這是在懲罰我。”

  陸韶城對於這種論調一笑而過，就算是一個好人，這輩子也難免犯錯。

  這時，相鄰的餐廳座位上突然響起一個女人近乎神經質的尖聲責備，“你什麽意思啊？你到底吃不吃？你說話呀！你啞巴了！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瘋才夠啊！你這個掃把星你就是來討債的吧！”

  而承受這連珠炮般的斥責的對象，竟然隻是一個看起來兩三歲的女童，女童背著陸韶城的方向坐著，留著BOBO頭，低垂著腦袋，那個樣子，看起來比一個成年人還要沉默。

  榮升霸霸的陸韶城，看到這樣的畫麵，俊顏凝重起來，視線稍移，定格在那個女人的臉上，他眉頭更是皺起。

  楊順發此時也扭過頭看，竟然看到是紀恬寧，他眉心一抖，關於這個女人的記憶便湧出了腦海，那麽……紀恬寧斥責的女童豈不是……他的種？

  紀恬寧似乎被女兒的沉默給激怒了，站起身來，隔著桌子往紀多多跟前的碗裏夾菜，很快就夾滿一碗，惡狠狠地命令，“吃！”

  紀多多依舊是垂著腦袋，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正常的孩子。

  紀恬寧更氣了，用筷子夾了一塊肉，強行往紀多多嘴裏塞，“你吃啊！平時不帶你出來你委屈的跟什麽似的，好像我多麽對不起你，現在周末我帶你出來吃飯逛街你就這樣啊！你說說你身上哪一點像我？我當初，真應該在你一生下來的時候就把你掐死！臭丫頭！你這個野種！你快吃啊——”

  紀多多被強行塞肉，扭著腦袋躲避，這更激起了紀恬寧的壞脾氣，直接繞到紀多多這邊，一手箍住紀多多的腦袋準備來更硬的。

  一旁座位上的客人都驚呆了，竊竊私語，這是不是一個後媽啊？

  聽見這樣的言論，楊順發的心口窒悶起來，更奇怪的是，連自己的種的模樣都沒看見，僅憑一個背影，在這相見的短短的幾十秒內，楊順發感覺到了心疼，一手捂上了心口，感覺血壓都高了。

  陳倩看到楊順發臉色不好，跑了過來，“楊董，您還好嗎？要不要叫救護車？”

  楊順發擺手，“我、沒、事。”

  陸韶城已經站了起來，大步走了過去，一把揪住了紀恬寧胳膊，“夠了！”

  紀恬寧抻手，本要罵路人多管閑事，一扭頭，看到陸韶城冷峻的臉龐，她臉色瞬間蒼白，既慌亂無措又難堪尷尬，“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陸韶城看了紀多多一眼，沉聲說，“你怎麽能這麽對你的孩子？”

  紀恬寧賭氣說，“她不是我的孩子，我從沒想把她生下來！”生下她，隻不過是為了換取短暫的自由，在那種屈辱之下被一個老男人占盡便宜生下的野種，有多麽討厭痛恨那個老男人，就多麽痛恨這個孩子。

  陸韶城對紀恬寧是無話可說，抽了張餐巾給紀多多擦了擦嘴，抱起就走。

  他聽說過，紀恬寧不喜歡紀多多，平時都是丟給紀太，自己做個甩手掌櫃，身份和生活的落差，加上產後抑鬱，紀恬寧的脾氣越來越差，隻是他沒有想到，紀恬寧對一個小女童會這麽惡毒。

  紀恬寧見紀多多被陸韶城抱走，一時之間心緒複雜，叫道：“你要把她帶哪裏去？”下一秒，她就看見了被秘書扶著站起來的楊順發，她眼睛大睜，眸中迸出刀子一樣的冷光。奇了怪了，楊順發跟陸韶城這兩位在商都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怎麽會在商場這種廉價的餐廳就餐？

  不能讓楊順發看到紀多多。

  紀恬寧跟了過去，“把我的女兒還給我！”